小舅舅此行回老宅除了將順慶帝的猜疑和算計告知外祖父以外,更重要的是跟外祖父商議下在接下來的皇儲之爭中如何站隊,並提前暗中聯絡沈家舊部,未雨綢繆。


    正因事關重大,所以才要小舅舅親自回去,當麵同外祖父商議。


    但這件事沈南枝隻跟小舅舅商議過。


    就算他身邊親信知道他此行是秘密回沈家老宅,但具體所為何事,以小舅舅那般謹慎的性子,定然不會輕易透露。


    蕭言初是僅憑猜測,想借此來試探她,還是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


    沈南枝看不穿他的心思。


    她隻能壓下心頭的緊張和慌亂,麵上帶著幾分嘲諷道:“閣下當真看得起我。”


    蕭言初的眸子裏依然帶著笑意:“沈姑娘別妄自菲薄,我很看好你。”


    說著,他將茶盞放下,抬手隨意地搭在案幾上,懶洋洋地看向沈南枝:“狗皇帝容不下沈家,他那幾個兒子,蕭楚昀倒是不錯,但身體不行,注定無緣皇位,剩下的麽,要麽太小,要麽太蠢,勉強湊合的蕭祈安,似乎還對沈姑娘賊心不死,若他一朝登頂,沈姑娘覺得,以他那偏執的性子,會不會做出強搶臣妻的荒唐事來?”


    “屆時,本就被皇家視作眼中釘的沈家,和半死不活的蕭楚昀還能不能護住你呢?”


    蕭言初修長如玉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著案幾,他的語氣輕鬆但篤定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沈姑娘不妨考慮考慮我們,至少……”


    說到這裏,蕭言初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南枝,才開玩笑道:“我對沈姑娘這樣的沒有興趣,若我得勢,至少不會強擄沈姑娘不是?”


    聽到這話,沈南枝差點兒沒忍住就要把這一盞茶朝他腦門兒砸過去。


    雖然也有被取笑的氣惱,但沈南枝此時更多的還是震驚。


    她皺眉看他:“你到底是誰?”


    蕭言初微微一笑:“沈姑娘冰雪聰明,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沈南枝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皮笑肉不笑道:“閣下倒也不必給我戴高帽子,我可沒有閣下說的那麽聰明。”


    聞言,蕭言初不怒反笑道:“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主動把蠢笨往自己身上攬的。”


    沈南枝:“……”


    想打人。


    聽著他剛剛的言行,沈南枝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他的身份了。


    隻是他沒有親口說,沈南枝也就幹脆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曾想,他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


    見沈南枝不吭聲,蕭言初繼續道:“別的我不敢保證,但至少我不可能做出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事,我父王的為人,想必沈家軍最清楚不過。”


    這一次,他索性不遮掩,坦然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不過,這一點他說的也沒錯。


    寧王雖謀逆,但對部將卻極為愛護,這一點作為當初與他對峙的沈家軍自然清楚。


    隻是,聽他提到這,沈南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心思,蕭言初笑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畢竟立場不同,各為其主,我能理解,隻要沈家願意合作,我保證既往不咎,而且以後誰也無法撼動沈家的地位,沈姑娘不妨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給沈家寫封信,報個平安。”


    說完這些,他才轉身離開。


    一時間,整個四樓仿似就隻剩下沈南枝狂亂的心跳聲。


    蕭言初說得輕描淡寫,但這裏麵隔著世仇,隔著沈家幾位至親的鮮血和生命,他們之間怎麽可能和解!


    就算是各為其主,但沈南枝的那幾位舅舅拚死守城,戰死在寧王手下,這是不爭的事實。


    就算順慶帝過河拆橋,疑心算計沈家,沈家可以另做打算,另謀出路,但這條路,絕對不可能是寧王一黨!


    所以,他想跟沈家和解,未免也太過異想天開!


    氣惱過後,沈南枝也逐漸冷靜下來。


    蕭言初那麽聰明,而且還對沈家了解得如此透徹,他怎麽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明知道行不通,但他還是將沈南枝抓來了,而且好吃好喝好藥的供著。


    為什麽?


    因為……蕭楚昀。


    蕭言初真正想用沈南枝拿捏的,是蕭楚昀。


    沈南枝想到了那個夢。


    若那夢境裏她看到的是前世,那蕭言初和蕭楚昀應該就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蕭言初再厲害,但手下也隻有這幫一路追隨下來的能人異士,想要撼動一國之根本,難如登天。


    蕭言初有算計,有野心,有對順慶帝蕭祈安的仇恨。


    而蕭楚昀手握數十萬大軍,也同樣對蕭祈安恨之入骨。


    但那是在夢境亦或者前世。


    這一世,蕭楚昀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沈南枝心亂如麻。


    月舞回來了。


    這次她帶過來的除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還有筆墨紙硯。


    月舞應該還沒從之前的尷尬中緩和過來,她將湯藥放下,語氣裏滿是歉意道:“沈姑娘,對不起,都是奴婢不好,還差點兒害得公子誤會了沈姑娘。”


    聞言,沈南枝也隻是擺了擺手,不好多說什麽。


    這傻丫頭,都被蕭言初賣了,還會給蕭言初數錢。


    待服侍沈南枝喝下湯藥,月舞才將筆墨紙硯在沈南枝麵前鋪開:“公子說,請沈姑娘寫封信,給家人報平安。”


    聞言,沈南枝的眼神一怔。


    這哪裏是報平安,這分明是帶著沈南枝的信去威脅沈家。


    但都過去兩天了,有消息傳回去,證明她還好好的,也算是好事。


    以沈南枝他們的了解,為了維護沈南枝的名聲,他們定然不會聲張,會派出全部暗衛,地毯式搜尋她的下落。


    阿娘會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心力交瘁,寢食難安。


    大舅母會自責不已,懊惱是她堅持做法事才會害了她。


    剩下幾個舅母也是焦心不已。


    長安表哥雖然平時不著調,但這會兒隻怕是發了狠地在為了搜尋她的下落而奔波。


    才離開兩天,沈南枝已經瘋狂地想他們,想家了。


    她才拿起紙筆,就聽一旁的月舞提醒:“公子說,沈姑娘隻需寫‘安好勿念’四個字即可。”


    這是怕她在信中傳遞消息。


    沈南枝沒吭聲,照著做了。


    等筆墨幹了,在月舞收起來送走之前,沈南枝問道:“你們都不用取我身上一件信物,他們如何能相信?”


    說著,她主動取了一枚朱釵遞給月舞。


    月舞似是覺得有道理,她收了起來,不過還是解釋道:“奴婢得問過公子才行。”


    待月舞走後,沈南枝下意識抬手輕撫了一下頭上的梅花簪。


    還好,她提前將梅花簪裏剩下的追蹤香塗抹在了那朱釵上。


    而且,她也用沾染了追蹤香的指尖不動聲色地多擦了幾遍那紙張。


    若蕭言初同意將這朱釵一並送過去,他手底下的人隻要碰到這朱釵或紙張,就能叫沈南枝的暗衛一路追蹤過來。


    若蕭言初不同意,紙張上少量的追蹤香也沒派上用場,沈南枝就隻好再試試其他法子了。


    但好在月舞很快帶來消息,蕭言初已經吩咐人送過去了。


    沈南枝的心也才稍稍放下。


    隻是,她也不能肯定蕭言初的人是用哪種方式送到沈家,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沈南枝正發呆,就聞到了一股糖炒栗子的香氣撲麵而來。


    同時,隻聽月舞笑道:“沈姑娘,糖炒栗子買回來了,沈姑娘看看這一次味道對不對?”


    這次月舞帶回來的也是兩包糖炒栗子。


    沈南枝隨手拈起一粒,很香脆,但比起地道的青州風味,還是差了點,她掂了掂油紙包,看了一眼裏麵的香氣撲鼻的糖炒栗子,然後對月舞搖了搖頭,“還是差了點。”


    然後沈南枝拿起另外一個油紙包,嚐了一口,依然差了點。


    但是,這次她在油紙包裏看到了一枚切著雙十字紋的糖炒栗子,中間還有一個豁口。


    尋藏的糖炒栗子都是一字紋,或者十字紋,像這種要麽就是商販手滑,順勢多切了兩刀,是巧合,要麽……就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沈家暗衛用來聯絡的標記。


    若說是巧合,未也太湊巧了,沈南枝更傾向於相信是暗衛留給她的標記。


    隻看了一眼,就叫沈南枝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兒。


    但越是緊張,她表麵越是鎮定,甚至還隨口同月舞道:“這個味道還是差了點兒。”


    如果隻選擇這一家未免太過刻意,而且容易引起他們的懷疑。


    沈南枝麵上帶著些許歉意的看向月舞:“不過,這兩家已經比昨日那些好多了,已經很相似了,以後就買這兩家就可以了,也不必月舞姑娘再辛苦叫人幫我去找了。”


    說著,沈南枝將那粒有標記的糖炒栗子剛拿在手上準備毀掉上麵的標記,卻聽到樓梯口傳來蕭言初的聲音:“沈姑娘很喜歡吃青州的糖炒栗子?”


    沈南枝尚未接話,就見他的目光落到她剛剛拿起糖炒栗子的指尖。


    得虧沈南枝將那糖炒栗子被標記的一麵壓在了她的指腹麵朝著她,從蕭言初的角度隻看到沒有任何異樣的背麵。


    但這人心思敏銳而且多疑,但凡沈南枝表現出半點兒慌亂,以他的身手都能立刻打下這枚糖炒栗子,然後發現其中端倪。


    所以沈南枝瞬間壓下心頭的緊張,從容隨意的當著蕭言初的麵剝開了那粒糖炒栗子,再借著指腹的遮掩,在撕開外殼的時候,就已經扯斷了上麵的標誌。


    剝出裏麵脆生生的栗子果肉之後,沈南枝不忘朝蕭言初揚了揚手:“脆得很,閣下可要嚐嚐?”


    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沈南枝都做到了毫無破綻。


    蕭言初終於從她的手上挪開,並笑道:“不了,我怕沈姑娘在裏麵下毒。”


    沈南枝倒是想。


    但且不說她能不能得手,就算她能殺了蕭言初,這閣樓裏還有這些高手,沈南枝不可能活著離開這裏。


    她和蕭言初還沒有走到一命換一命的地步。


    而且,梅花簪裏的毒藥也是她最後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沈南枝不會動。


    對上蕭言初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沈南枝假笑道:“那閣下可要小心些,最好離我遠一點。”


    蕭言初竟然也不生氣,他抬手彈了彈袖口,“如沈姑娘所願,我正好有事,這就離開。”


    眼看著他要走,沈南枝隨口問道:“閣下這不會是要去相國寺吧?”


    她能想到這場法事有問題,沈家人自然也會想到,恐怕他們在第一時間就將調查的矛頭對準了相國寺。


    正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人就不怕被沈家人從那些高僧身上查出什麽嗎?


    而且昨日,蕭言初身上是有一股很濃鬱的檀香的,今日卻沒有,沈南枝便想著問問看他反應。


    話音才落,蕭言初頓住了步子,那張狐狸麵具緩緩朝沈南枝轉了過來,旋即他抬眼看向沈南枝,並不避諱道:“是啊,沈姑娘想去嗎?”


    沈南枝當然不想,但能出去總比一直被困在這裏的好。


    她心念稍動,剛要開口,卻見蕭言初眉眼彎彎,笑得蔫壞道:“想去也不帶你。”


    沈南枝:“……”


    這殺千刀的!分明就是故意戲耍於她!


    沈南枝實在沒忍住,隨手抓起一顆糖炒栗子就朝他的腦門兒砸了過去。


    蕭言初像是沒看見似的,照常轉身離開,眼看著那糖炒栗子要落到他腦袋上了,他很是從容地抬起了手,輕易就將那滿載了沈南枝憤怒的糖炒栗子夾在了指尖,然後當著沈南枝的麵將那栗子剝開吃了下去,並且還不忘對沈南枝感激道:“謝謝沈姑娘的糖炒栗子,味道確實不錯。”


    沈南枝忍不住冷笑一聲。


    他這會兒不怕她下毒了?


    可見他摸準了她的心思,剛剛那句話還是在唬她。


    沈南枝動了動唇,正要開口,卻見已經走下兩步樓梯的人突然又轉頭對她笑道:“哦,對了,比起青州的風味來,確實還差了些,月舞,明日再換一家鋪子吧。”


    那一瞬,他眸子裏笑意盈盈,閃過似狐狸般精明的光。


    沈南枝的心頭咯噔一下,他這是……早已經猜到了?


    念及此,沈南枝那遮蓋過沈家暗衛標誌的指腹都隱隱發燙。


    待蕭言初走遠了,沈南枝才轉頭壓低了聲音問向月舞:“這兩包糖炒栗子拿給我之前,你家公子看過了?”


    雖然隻是猜測,但剛剛蕭言初那一眼實在叫沈南枝不安。


    聞言,月舞老實點頭:“是啊,公子打開親自看過才叫奴婢送來給沈姑娘。”


    沈南枝:“……”


    果然。


    這殺千刀的早已經看到了那標誌,卻還故意裝沒看出來,故意看著沈南枝強裝鎮定的遮掩,又耍了沈南枝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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