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賞臉,我費點勁沒什麽,可若郎君不喜歡,我就不必費勁了。”羅紈之歎,“沒有廣為流傳的美食除了昂貴之外,就剩複雜了。”


    一個花糕再複雜能複雜到哪裏去,羅紈之這樣說就是想勾起人好奇。


    謝昀不用細想也知道她的用意。


    這女郎一環扣一環,就好像鉤子上掛著餌,手裏扯著長線,慢慢在這釣他呢。


    謝昀翹起唇角,慢條斯理道:“如此說來,那還真不容錯過。”


    他揮了揮手,侍從們魚貫而出,皆往外走,連那三位娘子也都被勸出去了。


    羅紈之見獨獨沒讓走的自己,心裏不由浮出一些奇怪。


    她還從未單獨和謝九郎相處。


    轉眼間四周安靜,隻有幾尾紅色錦鯉跳出水麵玩鬧弄出的聲響。


    羅紈之揚起眼,謝九郎靠著藤椅,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不知道心裏想著什麽,怪讓人覺得不安。


    不安?


    羅紈之為冒出來的這個想法更加忐忑。


    “羅娘子覺得不自在?”


    羅紈之點了點頭,“郎君風姿特秀,如灼目之陽,不敢久視。”


    女郎膽大直白,謝昀也不是時至今日才知道。


    他直起身,指著旁邊的凳子示意她落座,“羅娘子說有事情要告訴我,還請不要見怪。”


    這是解釋他忽然屏退人的原因。


    羅紈之一驚,她自己都快忘記了。


    她放下提籃,乖乖坐了過去。


    “羅娘子以為我不是好人?剛才臉白得嚇人。”


    羅紈之肯定自己沒有白了臉,雖然事出反常,但她也不至於驚嚇至此,那就是謝九郎故意這樣說的。


    可他為什麽要這樣說?


    羅紈之捂嘴輕咳了兩聲,側過身,聲音有些虛弱:“郎君哪裏話,我不過是那日受了風寒,這才臉色一直不好,本來想拿了東西就回去,但是聽蒼侍衛說到郎君和太守事,就想著知道一些內情,興許郎君有用。”


    “羅娘子有心了。”


    他口裏說著有心,嗓音裏卻聽不出感動。


    羅紈之有些糊塗。


    他分明先前還很吃這一套的,怎麽眨眼就變得像餐風飲露的世外人,不含一絲情意。


    但羅紈之也隻能硬著頭皮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講了一遍。


    有好些還是她記不清楚的,胡亂編了一通接上,也不知道謝九郎信沒信。


    不過劉太守是個壞東西,做過的惡事罄竹難書不假,羅紈之就算給他再增添幾件也不為過。


    “所以郎君一定要好好提防劉太守,不能輕信他的話,他可是經常心口不一。”


    羅紈之是真心實意為他著想,她不信謝九郎聽不出來她的善意和關心。


    但謝昀不置可否,隻眉眼彎彎,輕飄飄遞出句:“那你呢?”


    劉太守心口不一,那你呢?


    羅紈之倏地一僵,總算從這種種怪異中回過味來。


    她還是操之過急把謝九郎驚動了。


    雖然她也想過徐徐圖之才更妥當,但是羅家主可等不了那麽多時日,導致她也不得一步緊接著一步。


    謝九郎還等著她回答,羅紈之腦子卻空了,半晌後她才動了動手,擦拭剛漫出眼眶的眼淚。


    蒼白病弱的臉頰上落下透明的淚痕,被潤濕的睫毛也可憐巴巴地耷拉著。


    “郎君博古通今,自能分辨……”


    “是麽?”謝九郎重新靠到藤椅,雲層後透出的幾縷天光照在他的笑眼上。


    羅紈之點了點頭,眼睛卻不敢再看他一眼。


    不多會幾滴眼淚就掉在她手背上,像是委屈極了。


    /


    三位娘子雖然走,但先前留意他們的舉動已經足以說明情況,謝九郎居然對這位娘子如此親近,一點也不像待她們的疏遠清冷。


    看樣子,不是她們不夠美,也不是這謝郎君不近女色,而是早有美人捷足先登了啊!


    過了幾日,她們出了居琴園,馬上把所得的消息報給劉太守知,獲得了豐厚的賞錢。


    劉四郎把色眯眯的眼睛從娘子們豐腴的臀部上依依不舍收回,看向若有思索的父親,說道:“三個色藝雙絕的美人擱他眼前,愣是一個也沒碰,還有他說什麽不納妾的狗屁話,該不會這麽大還是個童子身?”


    話講到這裏,劉四郎不由哈哈大笑,一個高門大族的公子長這麽大還沒近過女人身,實在不像話。


    劉太守狠狠瞪他一眼,抄起手邊的紙鎮就不客氣地扔他兒子頭上,“混賬東西!”


    劉四郎被打慣了,手腳靈活地躲開。


    “阿父!這又是做什麽啊!”


    “你就知道玩女人!玩女人!謝家人好好待在建康,無緣無故又跑回豫州,跑到戈陽你就不動動你豬腦子想想,他們來者何意?”


    “那他們來者何意?”劉四郎從不掩飾自己的愚笨,眼巴巴問劉太守。


    劉太守氣得簡直要嘔血,手指戳在他鼻子前指了又指,最後呼得放下,大步走回書桌後,正色道:“罷了,那時候你還小,但是謝家有雙玉的事情也沒少聽過吧?謝家這一任族長謝玨和他的弟弟謝璋,謝璋曾任過豫州刺史,為父和他打過幾次交代。”


    劉四郎腦子轉過彎來,瞪大雙眼,“阿父,你弄過謝璋啊!”


    這次劉太守沒忍住氣,把紅玉筆筒砸進劉四郎懷裏,“快滾!”


    劉四郎抱頭鼠竄,像個孫子,但一出門離了劉太守的眼,他馬上就像個大爺,支起腰杆,招呼隨從,“去把那三個美人叫回來,帶我房裏,謝九是個沒用的,我可比他能憐香惜玉。”


    說到這裏,他忽而又想起那日隔著細雨戴著幕籬的小娘子,那腰臀肥瘦得宜,觀之可口,若是謝九都能瞧上的人,樣貌肯定不差,就是他都沒牙吃肉,何必還銜著塊好肉呢?


    簡直暴殄天物!


    /


    居琴園裏鳥叫聲清脆,春光明媚。


    “郎君猜得不錯,那三女離開後徑自去了太守府領賞……是不是劉太守懷疑起您的身份了?”蒼懷回稟時,眉宇不展。


    “來豫州本不想這麽快對付他,奈何他做賊心虛非要在我眼前蹦。”謝昀手指捏著一枚白棋,他的膚色與上好的白玉相比,也分不出高低。


    “郎君,謝公就是不慎受了這小人陷害,回建康後才一直身子不好,就算不動他,也可教訓一下。”蒼懷寒著眼。


    謝公便是對謝璋的尊稱,他是謝家三郎和九郎的生父。


    謝璋為人儒雅溫和,蒼懷等人受他恩惠,感念至今。


    “不急這一時。”


    聽謝昀這樣說,蒼懷安心了。


    這老賊早就看不順眼,先前是謝公仁厚,要求族內子弟不許挑事尋仇,若是此行郎君還不出手料理他,他回去也不痛快。


    隨著落子一聲輕響,又聽謝昀問道:


    “皇甫倓的下落有了嗎?”


    蒼懷倏然站直身,連腦子裏都閃過一道驚雷,連忙道:“已有了些眉目,但還需要時間核實……”


    謝昀的目光沒有落在他身上,蒼懷抬頭看著他又捏起枚黑子宛若在沉思,便主動說起:


    “他為質已有二十年,當初‘隨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在北胡長大已不容易……”


    越說聲音越小,這件事蒼懷從一開始就沒有十足把握。


    皇甫乃國姓,這皇甫倓就是當今皇帝第四子。


    當初遷都的時候,嬪妃們之間有嫌隙的,鉚足勁地互相下狠手,年幼的皇甫倓與其生母齊嬪便是因此被胡人抓住,淪落敵手,成了人質。


    北胡人凶狠,對晉人更是歹毒,稱他們為“兩腳羊”,將俘虜關起來當牲口殺。


    這位皇子還不知命夠不夠硬。


    “你是想說他興許早已經死了?”


    蒼懷點點頭。


    “齊嬪是個聰明人,她有辦法傳信回來報平安就有辦法護他長大,此子受北胡教養,也算是個質子,殺他?何必?”


    最後兩個字輕輕飄出,蒼懷受教了,重新抬起頭,就看見謝昀站起身,望向桌子上打開的食盒,略略出神。


    那是羅紈之派人送來的槐花糕。


    蒼懷沒吭聲。


    他早察覺到郎君和羅娘子之間不太尋常,可又不敢問,隻能自己苦思冥想。


    “這小娘子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麽?”


    “啊?”蒼懷恍惚間聽見謝昀似乎在問自己,遲疑了須臾才小聲道:“羅娘子她……不就是看上郎君了嗎?”


    在建康又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事,也沒郎君多往心裏去,如今怎麽還裝不懂,特意問他?


    這問他有用嗎?他不是也還沒娶呢!


    “她看上我了?”謝昀回眸,好似蒼懷說了什麽蠢話。


    “這不是顯而易見嘛!”蒼懷指著槐花糕道:“那日郎君都把羅娘子弄哭了,她不還是做了槐花糕特意送來,以屬下所見,這羅小娘子就是個生性執拗的,不會輕易放棄!”


    他信誓旦旦地點頭。


    謝昀走過去,從食盒裏取出一塊花糕,掰開揉了下,一般人沒有精力和能耐把粉篩得如此細、白,糕點也就不會這麽軟糯。


    確實要花一番功夫,這話羅紈之倒沒騙他。


    “後日庾家老夫人的壽宴,羅家去嗎?”


    蒼懷摸出名錄冊子,快速掃了一遍,回道:“去的,羅家的家主、羅家的女郎們都在受邀名錄上。”


    “備一份厚禮,後日去庾府。”


    蒼懷點頭應是,可還沒須臾,他又嚴謹地問上一句:“是單單我送禮去,還是郎君也要一塊去?”


    謝昀不鹹不淡睨了他一眼。


    “我馬上就去準備!”蒼懷立刻低下腦袋,腳步不停往外疾出。


    這羅娘子還真有本事,隨便哄一哄,郎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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