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倦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從小就是那類很討老頭老太太喜歡的小朋友,現在很耐心地回答劉奶奶的話:“我住在山南邊的房子裏。”  劉奶奶聽了,眯著眼想了一會兒:“那裏啊。我記得那個地方的女主人,好像是姓康,又和氣又漂亮的一個人,就是好多年都沒來了。”  虞倦收了笑意,低聲說:“她去世了。”  劉奶奶歎了口氣:“我之前也猜過。她人不來就算了,房子都沒人收拾了。那你呢,是她的親戚嗎?”  虞倦點了下頭:“算是吧。我今年高考完,是來玩的。”  這也不算是假話。  兩人正說著話,老爺子拎著西瓜從遠處走了過來,一見到虞倦便笑了,對劉奶奶說:“你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小孩。”  劉奶奶白了老爺子一眼,笑得眉眼都彎了:“小虞很乖!”  虞倦微微笑著,看著他們,想起自己去世的祖父祖母,他們也是這樣的恩愛相伴到老。  老爺子切了瓜招待虞倦,今年夏天的天氣好,西瓜很甜,虞倦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瓜,一邊和劉奶奶說話。  兩個人聊得很投緣,劉奶奶都舍不得他走,讓老爺子收拾了家裏新鮮采摘下來的瓜果和玉米,想讓他帶回去。  虞倦覺得太破費了。  劉奶奶卻有自己的堅持:“家裏地裏產的東西,送給你也是我自己開心,怎麽可能還收錢。”  虞倦有些苦惱。  他沒有現金,也不可能拒絕劉奶奶的一片好意,傷了老太太的心。  劉奶奶也不是故意為難他,想了想,說:“我的小孫子正好回來過暑假,一大堆作業不會。我們又不懂這些,小虞能幫幫忙嗎?”  虞倦看著劉奶奶慈愛的眼神,點了下頭。  *  周輝月坐在窗邊的椅子上。  這裏的視線很好,穿過隱秘修剪過的枝葉,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麵發生的一切。  而現在很安靜,什麽都沒有。  周輝月和杭景山通了一個電話。  杭景山是周輝月在醒來後找到的合作對象,他們本該在幾年後才有交集,現在隻是提前了。  周輝月不算困難地說服對方進了這個局。  從局勢上來看,失敗的可能很大,但一旦成功,獲得則遠遠大於失去。  二十二歲時,周輝月要醒的更晚一些,局麵已經無藥可救。  重生回來後,周輝月沒有想太多,他活在這個時間點,就不會假設別的可能,比如更早幾天,如果沒有這場車禍會怎麽樣。  他不會幻想這種不切實際的事。  麵對肉.體的疼痛,無法站立的雙腿,周輝月隻會冷靜地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誰才是背後真正的主使者,周輝月很清楚。  是白家。  白屹看上了公司的一項核心技術,但不願意合作,想要直接搶過來。白家在白城有說一不二的地位,本來打算慢慢逼走周輝月。沒料到周輝月是周家走丟的那個孩子,事情就沒那麽容易了。白屹等不了那麽久,擔心夜長夢多,直接謀劃了那場車禍,然後趁機收買公司裏的人,拿到想要的東西。  而現在,周輝月用別的事暫時絆住了白屹,讓他沒空親自插手公司。  杭景山是外地來的,家裏在當地很有名望。他作為晚輩,來白城找機會是很尋常的事,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達成合作後,杭景山替周輝月打理白城的諸多事宜。  周輝月的確被困在這裏,也是為了掩人耳目,現在不是最恰當的時機。  兩人之間一直都有聯係,但杭景山還是將最要緊的是又詳細敘述了一遍。  周輝月聽完後,不緊不慢地將早已想好的應對計劃逐一說出口。  杭景山有時候很難想象周輝月是怎麽樣的人,他的性格過分隱忍,做事又果決至極。他親眼看過周輝月的病曆,是做不了假的重傷。  談完這些後,兩人又談論了公司在往後一段時間的要務。  周輝月一一做了安排。  杭景山沒掛,語調有些變了,他的性格如此,紈絝習性,有時候不太正經,又問:“對了,聽說你那個聯姻對象去了紫金山莊。”  紫金山莊,這個地方曾經的名字,現在已經被人遺忘了。  周輝月沒說話。  杭景山笑著問:“我聽人說他是去退婚的,怎麽留在那裏了,是準備要幹什麽?監視你嗎?”  又很願意為合作夥伴解決這個小小的問題:“他在不太方便吧,很多事都沒辦法做,要不要我幫你……”  周輝月打斷他的話:“不用。”  他低下頭,本來想掛斷電話,卻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虞倦差不多會在十二點到兩點間吃午餐,但今天沒有。  他不在紫金山莊裏。  作為成年人,虞倦有獨立出行的能力和權力。但周圍是荒郊野嶺,群山連綿不絕,樹木高聳入雲,到處是蚊蟲蛇鼠。  而虞倦是櫻桃。  脆弱的、柔軟的櫻桃,稍碰一下就會墜落。  周輝月想了幾秒鍾:“去查虞倦的,”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他的同學的電話號碼。”  事發突然,杭景山還以為是什麽要緊事:“虞倦是誰,找他幹什麽……”  他來白城的時間不長,不可能熟悉所有事,直到將名字發給助理時才想起來,疑惑地問:“你那個聯姻對象?”  周輝月半垂著眼,他的視線透過窗框,看到遙遠綿延的群山輪廓:“嗯。”  *  虞倦在劉奶奶家待了一整個下午,為小升初的劉梓君小朋友解答不明白的課本問題。  中途還突然收到高中同學發來的消息,問他要不要參加畢業旅行,虞倦和人不熟,一貫不喜歡參加這樣的活動,但對方好聲好氣,他便禮貌地拒絕了。  虞倦對小孩子的耐心不足,但還是認真地解答了所有的問題。  劉梓君小朋友卻是度秒如年。  這麽好看的哥哥,對著奶奶明明笑的那麽溫柔,看著自己的時候為什麽那麽冷淡,讓他產生自己不好好學習就犯下大罪的念頭。  終於,虞倦將課本翻到嶄新的一頁,說:“沒有別的問題了。”  小朋友奄奄一息,以為折磨要結束了。  虞倦卻很負責任地下載了針對劉梓君薄弱問題的幾份電子習題,傳到了他的ipad上。  小朋友大驚失色,一副才見識人間險惡的模樣。  虞倦惡劣地笑了:“暑假愉快。”  委婉拒絕了劉奶奶的留飯,虞倦拎著半個西瓜,兩大串葡萄,以及幾根玉米,滿載而歸。  此時臨近黃昏,天沒那麽熱了,虞倦拎著的東西不少,走回莊園的時候也累了。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一一整理好,轉過身,才發現周輝月的輪椅停在二樓,正看著自己,好像看了很久,但什麽都沒說。  夕陽將周輝月的影子拉長,映在了樓梯上。  虞倦沿著樓梯往上走,踩著周輝月的影子,停在了最末端。  他想到某種可能,猶豫了一小會兒,不太確定地問:“你在……”  出門的時候,虞倦沒有告訴周輝月。回來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而周圍四麵環山,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  周輝月是發現他不在房間,所以等自己回來嗎?  但還是沒能說出口,像是自作多情。  周輝月說:“在等你。”  他半垂著眼,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說:“畢竟我沒辦法出去找你。”  “應該要保證你的安全的。”  明明沒有指責的話,卻讓虞倦莫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錯事。  他呆了好幾秒,才眨了下眼,心軟中混合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  周輝月是沒辦法出門做想做的事的,他隻能等待。  虞倦做出了一個衝動的決定:“我們,我和你交換聯係方式吧。”  虞倦很少會改變自我。祖父母去世後,他擁有大筆遺產,太多別有所圖的人圍繞在他身邊。  虞倦高傲到寧願一個人在全世界獨行。  他本來沒有打算和周輝月建立太多的聯係,因為注定要走不同的路,沒有再相遇的可能。無所謂周輝月會不會知道他做的事,無論是照顧還是報仇。  一切都會在他離開的那天結束。  他說:“下一次,你可以打我的電話。”  周輝月說:“好。”  將電話號碼告訴周輝月後,虞倦像是真的累了,蹲在樓梯的台階上,仰頭看著對方。  這是他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觀察周輝月,周輝月下頜骨線條簡單流暢,有種冷峻的好看。  虞倦想了一會兒,還是說了:“我去了附近的村子,從小賣部買了糖。”  他覺得自己可能有點以己度人。在那場重病裏,他想的最多的是推開那扇窗戶,其次就是想吃甜的糖果。  周輝月隻是可以接受,不代表他喜歡苦澀。  沒有人會喜歡吧。  所以看到的時候就買了。  虞倦慢吞吞地說:“你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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