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倦:“……”  楊小齊連忙講述學醫的種種優點:“師兄師姐都很友善,而且學醫也很有成就感,工資也會逐步增加,比如我今年比去年就加了好幾百。”  比如這次過來,他就是從師兄開的私人醫院那裏借來的可攜帶的醫療儀器。幸好他的體力不錯,才能提得動這麽個大箱子。師兄對他很好,不收費,讓他好好賺錢,萬一有什麽不妥,先直接跑路,再報警找犯罪分子要賠償。  虞倦看了楊小齊一眼,像是不知道要不要傷害這個人:“我報了計算機。”  楊小齊沉默無言,簡單的一句話,讓他覺得自己和對方是兩個世界的人。  過了一會兒,楊小齊很快收拾好心情,又碎碎叨叨起來:“你的那個未婚夫,他最近的狀況怎麽了?”  “你的未婚夫的家裏人,真的就讓他在這裏待著,不讓請醫生嗎?”  “你的未婚夫……”  虞倦頭都大了。他今天聽到的“未婚夫”三個字,可能比過去一個月還要多。  “其實,我個人認為,”虞倦很有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你用病人稱呼他應該更專業。”  楊小齊撓了撓頭,不自覺地“哦”了一聲。  順著山間小路,兩人終於走到了紫金山莊。  楊小齊又有疑問:“為什麽要走後門,連條路都沒有。”  虞倦一邊推開門,一邊說:“因為正門有攝像頭,禁止外人入內,被發現的話……”  他回過頭:“你知道的。”  一路上的輕鬆氛圍戛然而止。  身後出身貧苦的小楊醫生一副被震撼了的表情。  有錢人的日子過得這麽水深火熱嗎?  兩人走進了大廳,虞倦讓楊小齊在沙發上休息,說:“你在這裏等一下,我要先和他說。”  小楊醫生表示理解。  沿著走廊,虞倦走到最左邊的那個房間,他的腳步聲停了下來,沒有敲門。  周輝月說:“進來。”  他可以分辨得出虞倦的聲音。  虞倦推開門。  周輝月手中拿著一本書。  書合上了,他朝虞倦看了過來。  有一瞬間,虞倦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要解釋的部分好像很多,還是直截了當的說了:“我找了醫生。”  可能是虞倦的錯覺,房間裏好像更安靜了。  現在是一天中太陽最大的時間,但周輝月的房間仍沒有陽光。或許是位置不佳,又或是外麵的樹木過於高大繁茂,周輝月坐在窗邊,落下的影子與周邊的一切融為一體。  虞倦看不太清周輝月的神色,直覺好像沒有什麽改變。  不知道這個人會問什麽,能不能對自己找來的醫生放心。  按照書中的劇情來說,此時的周輝月早就明白,身邊有人都背叛了自己,理所當然不會再對人交付信任。  換位思考,如果是自己的話,可能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而看病和別的事不同,周輝月會同意嗎?將健康和隱私交付給一個認識還不到一個月的人。  理智考慮,虞倦覺得希望不大。但不知為何,莫名有很多信心。  “虞倦。”  虞倦低下頭,聽到周輝月用一種探究的口吻叫自己的名字,事先想的那些問題,周輝月都沒問,而是說:“前幾天,你每天都要去後麵的花園,是因為這件事嗎?”  透過二樓某個房間的窗戶,周輝月可以看到樓下的一切。  破敗的花園裏生長著無盡的草木,太多也太密了,緊緊地簇擁著,看起來像是綠野的波浪,隨著風時起時伏。  虞倦分開波浪,遊了出來。  他走上了岸,站在台階上,摘下帽子,墨鏡,外套,丟在一邊,眉頭緊蹙,嘴唇是幹涸的,仍很固執地盯著那扇遙遠的門。  那時候周輝月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麽。  虞倦怔了怔,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麽會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看到的,他說:“我隻是……順便。”  周輝月知道他不是。房間裏有一扇不能閉合的窗,虞倦都不願意進來,更何況是那樣的荒野。  即使看起來美麗,但虞倦很討厭。  周輝月靠近了一些,他很少會戳穿虞倦的謊話,因為沒有必要,這一次卻好像非要追根究底:“虞倦,你在騙我嗎?”  虞倦有些恍惚。  在《白城恩仇記》裏,在周輝月的二十二歲,很多人欺騙他,他被謊言欺騙。或許他分不清真假,或許他總是懷疑和警惕。  至少此時此刻,周輝月這樣明白地問出口,虞倦不想再說那些似是而非的假話了。  不是認輸,他隻是,隻是不想傷害這個人。  虞倦低下.身,兩人靠得很近,近到周輝月可以看得清他眼睫的每一次輕微顫抖。  房間中隻有他們兩人,虞倦的嗓音卻很低,很小聲,像是說一個秘密:“因為,我不能要求你完成一件你無法完成的事。”  周輝月有一瞬的失神。  虞倦一貫很高傲,那是他的天性,但並不是全部,更多的、更深的部分,很少有人能觸及。而與周輝月對視時,翠綠的眼眸中浮現出一些很天真的東西,也很柔軟,仿佛一碰就碎的湖麵,那是別人所不能擁有的,周輝月也從未看過。  “我會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希望你可以痊愈,是我的願望。”  這句話不是假的,虞倦真的這麽想。第18章 看病  對視的第十秒鍾,虞倦移開了眼,視線落在了牆紙脫落的牆壁上。  周輝月抬起眼,無所顧忌地觀察審視著眼前這個人。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虞倦微微垂著眼,他似乎有些失神,嘴唇很輕地抿著。  他低聲說:“我會痊愈的。”  周輝月向虞倦承諾。  不可避免的,虞倦的臉熱了起來。其實他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麵,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有重量,好像很鄭重地托付某種感情。  於是,他隻是點了下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周輝月看著他,似是而非地問:“然後呢?”  虞倦愣了一下,抬起頭:“什麽然後?”  周輝月的目光沉靜,與過往那種波瀾不驚的陰鬱不同,雖然眼眸依舊是漆黑的,但像是有月光落在上麵。和他的名字很相稱。  他說:“等我好了,然後呢?”  他問得很認真,像是真的在尋求一個結果——虞倦告知他的結果。  虞倦有點逃避的意思。無論是不是本意,他今天說的真心話夠多的了。  對這個人,也對自己。  所以他偏過頭,對周輝月露出小半張雪白的臉:“然後,到時候再談剩下的九十九條。”  虞倦倏地站起身,沒等周輝月說出的下一句話,含糊地說:“我叫醫生進來。”  門“砰”的一聲,虞倦的背影消失了。  *  虞倦走下樓,和楊小齊打了聲招呼,兩人一同上了樓梯,沿著走廊,走到最左邊的房間。  幾分鍾的路,楊小齊一路喃喃自語喋喋不休:“聽說他病的很嚴重,萬一我把你未婚夫……”  虞倦麵無表情地想,楊小齊果然已經忘了三十分鍾以前答應過的事,打斷他的話:“錢會付你的。”  楊小齊難以置信:“這是職業道德!職業道德問題!”  虞倦推開門,周輝月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準確來說,是隻看著虞倦。  虞倦介紹道:“這是楊醫生。”  楊小齊幹巴巴地對周輝月打了聲招呼:“你好。”  他的力氣很大,將提了一路鬆開的巨大箱子放平,打開,裏麵固定著各種醫療器械,此時需要重新安裝,才能投入使用。  在場的其餘兩人都幫不上忙,隻能看著。  楊小齊忙活了好一會兒,終於將東西安裝好,才有功夫麵對患者。他出診的時候很嚴肅,麵嫩但看起來很有幾把刷子。先是認真打量了周輝月好幾眼,望聞問切,先有個大致印象,再詢問病情:“你的支具,裝上多久了?”  周輝月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瞼半搭著,似乎是在思考。  虞倦感到疑惑,以周輝月的記憶力來說,這樣的小事,根本沒必要想這麽久。  於是,虞倦順著周輝月的視線看去,發現目光的落點竟然是自己與這個人影子的交匯處。  這有什麽好看的?  虞倦猛的一怔,忽然意識到,周輝月可能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脆弱的、狼狽的一麵。  他一直保持著尊嚴。  現在想來,周輝月從未對虞倦提出過任何一次幫助的請求,他很適應這樣的生活,用輪椅代替雙腿,就像是從未擁有過健全的身體。  虞倦看了一眼周輝月的腿,那雙不能直立,不自然垂著的雙腿的雙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思考的時間很短,立刻作出決定,有點刻意地說:“有點悶,我出去等你們。”  楊小齊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就看虞倦轉身離開。  那腳步聲沒有走遠,停留在走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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