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峰有點奇怪。


    它很高,又被分成了三個部分:從地麵隆起的一百餘丈,是一座低矮的山包,直徑足有三百多丈,遠遠看去就像一個扣在地上的大饅頭;“饅頭”峰頂豎著一座孤峭挺直的山峰,或者也可以說是一塊巨大無匹的石頭,卻又分成兩截,下半截朝左傾,上半截朝右斜。


    這就是一道足有百丈粗細的巨大閃電,直指著烏雲密布的天空。


    隻有一條陡峭的山路,能夠通往“閃電”頂上去。


    “閃電”頂上,有一個凹進去的平台,十來丈寬,地麵有些坎坷不平。


    一個青年提著一柄如雷電般曲折的長劍,慢慢登上了平台,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然後看到平台上的景象,又驚愕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我的個天,怪不得這上麵一直雷電交加呢!”


    平台的一頭是山崖,崖腳下橫著豎著躺了四個女孩,其中大的兩個好像有點麵熟,小的兩個又太小,一個隻有五六歲,一個不超過四歲;四個女孩都渾身血汙,也不知是死是活。


    青年卻沒有關注這四個女孩,他的目光,一直被平台正中那柄巨劍吸引著。


    這柄劍有兩丈來長,五尺寬,像一塊門板;巨劍懸空浮著,雪亮的劍身上泛著微微一層湛藍的光芒;漫天雷電正如道道銀蛇般落下來,全都砸向了這柄巨劍!


    一波接著一波,前赴後繼,就像一張雷電之網,把它緊緊地包裹了起來。


    甚至,雷電之網裏還會出現一個個雷球,有的大如臉盆,小的也有栲栳大,就像雷神掄動的巨錘,一下下地敲擊在這巨劍上,每一下都能讓它瘋一般地劇烈顫抖。


    青年吞了吞唾沫,連忙往四周看去,這平台孤懸天地之間,一覽無餘,卻是沒見到人。


    “奇了怪了!我在五鸞宗呆了這麽久,也算見多識廣了,怎麽從來沒聽過這種煉劍法呢?這是誰在煉劍,也不見人影!不好,恐怕連嬰境也不敢用天雷煉劍吧?難道是地境強者,我連他的氣息都感知不到?要是他從我背後給我一掌,那我豈不……”


    青年嚇了一跳,越想越覺得害怕,連忙掉頭就要往山下跑,卻怎麽也邁不開步。


    “不行!人都說危機就是危險中的機緣,機緣若至,要是不能抓住,那是要遭天譴的!現在山寨被毀,我又隻是小小的丹境初期,靠我自己,什麽時候能夠成功複仇?不如抓住這個機會,等他煉完了劍,我就叩拜高人,若能被他收歸門下,那我豈不就報仇有望了?”


    可是轉念一想,恐懼還是戰勝了希望:“要是那高人以為我要偷他的劍,那怎麽辦?”


    一時間左右為難,決斷不下,最後隻得采取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我還是先下峰去。這雷閃峰隻有一條路可下,那位高人煉完了劍,必然要從峰上下來的。我就守在峰腳,非要纏著那高人收我為徒——對了,我還得去找一些禮物,不然那高人恐怕看都不會看我一眼!這劍大概快要煉好了,我得抓緊時間。還好山寨寶庫裏還有幾件寶物,沒有被搶走!”


    青年掉頭下山去了,沒過多久又回到了山腳,就在路口擺了一張桌子,上麵放著兩個潔白的丹瓶、一塊閃爍著星光的大石頭,還有一支不知是什麽妖獸的角。


    然後他就跪在桌子後麵,耐心地等待著雷閃峰上那位“高人”下來。


    他從上午卯正時分開始跪,足足跪了一個時辰,才終於看到天上的烏雲漸漸消散。他知道那位“高人”就要煉完劍了,雖然已跪得全身發軟,還是強打起精神,又等了一個多時辰,才看到山道上有幾個人魚貫走下山來,卻都走得很慢,一點也沒有“高人”的氣度。


    青年愣愣怔怔地看著,直到那幾個人都到麵前,他也沒有回過神來。


    有人叫了一聲:“少淵兄,你怎麽在這兒?”


    雷少淵張張嘴,仿佛喉嚨有些幹,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唐逍兄,怎麽會是你?”


    他猛然站起來,急切地叫道:“那位高人呢?唐逍兄,那位高人是不是已經走了?”


    唐逍一愣:“什麽高人?”


    雷少淵猛然抓住他衣領:“你別騙我,雖然我有些地方對不起你,但我們也算相交多年了吧?我明明看到有人在引雷台上,用天雷煉劍,若非地境以上的高人,誰能有那個本事?我守在這兒,就是為了拜那位高人為師,學成之後好為驚雲寨幾百弟兄報仇!快說,那位高人在哪兒,他是不是還在山上?雷閃峰隻有一條路,他沒辦法從其它地方下山的!”


    唐逍皺著眉頭,好一會兒才消化完了他的話,搖著頭道:“那位高人已經走了!”


    “什麽?”雷少淵大急,兩臂用力搖晃著唐逍雙肩,差點把他搖散架,“怎麽可能?”


    唐逍沉著地笑道:“有什麽不可能?你可知道,我是怎麽上山的嗎?”


    “對啊!”雷少淵鬆開他,問道,“你明明不在山上,怎麽又從山上走下來了?”


    唐逍笑道:“你上山的時候是不是沒有見到人?那位高人就是去救我了。他救了我之後,就收走了那柄劍。高人都是高來高去的,在你還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騎著仙鶴飛走了!”


    雷少淵失望地歎了口氣,隻覺得雙腿有些發軟,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唐逍憐憫地看著他,猛然想到他剛才所說的話,連忙問道:“你剛才說什麽?驚雲寨?”


    雷少淵雙手抱著腦袋,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好像在哭,又像在咆哮:“驚雲寨已經毀了,三百弟兄,一個不剩,全被殺死在山寨裏,我沒能救下他們……”


    唐逍頓時雙目充血,拳頭捏得咯吱咯吱響:“誰幹的?”


    “我回來遲了,沒有見到凶手,但毫無疑問,就是五鸞宗的手筆!”


    “五鸞宗!”


    唐逍咬牙切齒,望向遠處那五座巍峨的山峰,似乎就要往那雲遮霧繞之間走去。


    雷少淵連忙拉住他:“你昨天不是上五鸞峰去了嗎,情況怎樣?”


    唐逍深吸一口氣:“少淵兄,我們是不是找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慢慢說?”


    “那就去驚雲寨吧,那兒已經沒有人了,房子倒是不少。”


    唐逍帶著四個女孩,跟在雷少淵後麵。雷少淵也看出來了,這四個女孩似乎都不大樂觀,一個個神情呆滯,好像生著什麽大病。而且,他在這裏麵並沒有看到方柔。


    但此情此境,他也不好問,隻是默默地帶著唐逍等人,來到了驚雲寨的聚義廳。


    唐逍也顧不得和他說話,先把四個女孩安置在東廂的耳房裏,給她們各喂了一枚丹藥。


    他也不知道,昨晚他是怎麽跑到雷閃峰上來的。這座峰的名字裏有個“雷”字,就像金陵城北明珠渡劫的那座山峰,天然有著引雷功效,所以他也承受了不應該承受的天雷轟擊。


    但這對他而言,卻是件好事。


    他修煉的是化劍訣,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他到底是個人,還是一柄劍?


    反正在天劫之中承受天雷轟擊的,就是那柄巨劍,它好像是龍魂劍的另一種形態,又好像是他的肉身,或者是魔化了的他——總之,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麽玩意兒。


    唐逍隱約有些擔心,噬魂魔宗裏,九長老曾說過,那柄劍在與他的靈魂爭奪肉身,眼看著那柄劍越來越強大,而且唐逍有種感覺,昨晚渡劫的其實並不是他,而是那柄劍,他卻不知道它對他到底是什麽態度、有什麽危害,更不知道有什麽辦法能夠解決這個巨大的隱患。


    他就像盲人瞎馬臨深池,明知道身上潛伏著巨大的危險,卻無計可施。


    但有一點是值得高興的,渡過天劫後,現在的他,已是不折不扣的嬰境了。


    當然是嬰境初期,但就算不考慮入魔,隻要施展出化劍訣,他就能達到地境初期,在如今的炎漢帝國,應該也算是頂尖水平了;而且突破之後,他感覺自己好像對化劍訣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層,似乎可以嚐試一下主動化劍,而不是隻有到了入魔已深,那巨劍才會出現。


    而且,突破之後,劍道領悟也加深了許多,雖然還是沒有晉入劍心境,卻似乎已經有了那麽一點頭緒,隻要循著那方向努力修煉,相信總有一天能夠邁入那扇大門。


    渡劫完成之後,他並沒有立即下山,而是檢查了一下四個女孩的狀況。


    孔燕葦沒有什麽大礙,隻是被封閉了靈魂,神智全失;方餘的情況反而好了許多,靈魂力量和孔燕葦相差不大,如果醒來的話,沒準修為都有了巨大的提升。


    而另兩個小女孩,她們根本就沒什麽修為,恢複起來就更加容易了。


    四個女孩都是因為在“大無咒祭壇”上,精血喪失太多,身體已極度虛弱。


    想到那個大無咒祭壇,唐逍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他對咒術並不了解,但他能猜測到,這種咒術並不簡單,它具有極為濃鬱的魔性!


    那鏤空的大石頭就是祭壇,唐逍當時一劍砍到大石頭頂部,就立即與蘊含在其中的魔性有了緊密聯係,那魔性直往他體內湧,不但彌補了他所有的消耗,更令他的境界有了巨大的提升,居然在沒有施展化劍術的情況下,也生生提到了嬰境巔峰!


    若非如此,他又豈能一劍劈開祭壇、救出四女,更是與那老祖連拚了兩次?


    而且,這股魔性還支撐著他一路逃到了雷閃峰上,若非天劫降臨,可能還能繼續支撐他!


    如此強大的魔性,對他來說,是前所未有的。


    不過這幾個女孩受損雖重,想要恢複卻並不困難,給她們服幾粒養榮七品丹之類的丹藥,溫養靈魂、滋潤肉身,很快就能讓她們醒轉來。而且,有了這一番經曆,她們的修為更是能有極大提升,那兩個還未踏入修煉之路的小女孩,隻要一開始修煉,必然會一日千裏。


    就連方餘,也許是魔性刺激的緣故,原本嚴重受損的靈魂,也差不多要恢複正常了。


    唐逍把能做的一切都做了,接下來就讓她們自行恢複,他自己則出了房門。


    雷少淵就坐在聚義廳上,空曠的大廳裏就隻有他一個人,顯得十分寂寥。


    唐逍走到他身邊,坐下來,順手拿過麵前桌子上的一個酒壺遞過去。


    雷少淵接過酒壺喝了一大口,他似乎剛剛哭過,眼睛紅紅的,聲音也在微微顫抖:“你知道嗎,我雖然叫他叔叔,但實際上他是我爹,親生的爹……”


    唐逍知道他說的是誰,但他並不想聽別人的隱私,更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雷少淵深吸一口氣:“我爹隻有兩兄弟,爺爺原本是彭口鎮北邊老雷莊的富戶,家丁數十人,不說大富大貴,至少衣食無憂,兩個兒子天賦也好,十幾歲的武師,這擱在一些小宗門也算是天才了吧?我爺爺覺得,這輩子就算馬上死了,他也是樂嗬著的!”


    他伸手抹了一下眼睛:“誰知道一語成讖,沒過兩天,一群山大王洗劫了莊子,爺爺和大伯都死了,家丁也死的死散的散,好好一個家,就隻剩下他和我娘,還有兩三個下人了。哦,對了,還有還在繈褓中的我,被我娘抱著,逃到了探龍山。”


    “就在逃難路上,他對我娘說,把我過繼給大伯吧,也好給大伯留個後。他們還年輕,以後還能生。於是我就莫名其妙地沒了爹,親爹變成叔叔了!”


    唐逍不知該說什麽好,隻能又把酒壺遞過去。


    雷少淵又喝了一大口:“誰能知道,就在他們說了這話的第二天,他們就發現,居然跑進山賊窩裏來了。幾個山賊撞上了他們,娘就死了,他抱著我拚死殺出重圍。要不是五鸞宗草舍的教習牛大師正好路過,我們爺兒倆也就能與娘團聚了。”


    “牛大師看重叔叔壯實,又覺得我天賦不錯。當然他隻是個小小教習,甚至還沒到丹境,也沒辦法把我們帶回五鸞宗,於是介紹我們去了東北邊數百裏外的胡習莊,讓我拜了百年前聞名一時的‘九步探雲’習遨大俠為師,又賜給我們爺兒倆幾枚丹藥。叔叔就是靠那幾枚丹藥修煉到了悟氣境,我也在習大俠門下成就了宗師,後來又遇到了你們。”


    他歎了口氣:“等我從習大俠那裏回來的時候,叔叔已經徹底覆滅了原本的驚雲寨,把幾個當家的頭顱扭下來,祭奠爺爺、大伯和我娘,又被剩下的嘍囉奉為寨主。我回來了,他就讓我當大當家,明擺著讓我成為寨中新主,寨裏兄弟倒也沒有不滿。”


    他抬起頭,望著門外,接著道:“後來有的事你是知道的。你們逃走後,叔叔覺得我的實力還是差了些,就去求牛大師,他畢竟是草舍的教習,就讓我跟著火鸞峰的弟子們修煉,我也分到了一枚小魂丹,隻是我怎麽也沒想到,那居然是用方柔妹妹的靈魂煉製的!”


    方柔與他結拜兄妹的事情,唐逍是聽她說過的。


    雷少淵捏了捏拳頭:“後來我知道了,就想盡方法為她報仇,可是混跡在火鸞峰許久,又靠著牛大師的關係進了草舍,突破到了丹境,卻一直都沒找到機會。直到前幾天無意中救了左蘭,被孔家知道了,害得叔叔被他們抓去殺害,山寨裏幾百弟兄也死得一個不剩……”


    唐逍問道:“你怎麽打算?以你我現在的本事,報仇恐怕不容易!”


    雷少淵點點頭:“我知道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也不是今天就要殺上火鸞峰,但總有一日,我一定要覆滅五鸞宗!唐逍兄弟,我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這樣叫你……”


    唐逍拍拍他肩膀:“一日為兄弟,一生是兄弟,何況你是柔兒的哥哥……”


    雷少淵哈哈大笑:“那我還占便宜了呢,你隻能叫我哥,哈哈……”他又抹了把臉,“我就跟著你吧,等哪天我們實力夠了,咱們兄弟並肩殺上火鸞峰去!再說,現在要緊的是把方柔妹妹找回來,她受了太多的苦,唉,都是我們這些當哥哥的,不稱職啊……”


    唐逍點點頭,站起來:“我去看看她們,等好得差不多了,再下山!”


    他就怕雷少淵有什麽,現在看來,他心裏至少還有仇恨,就不會做傻事了。


    回到耳房,幾個女孩都已經醒過來了,兩個小的正在哭泣,孔燕葦在安慰她們。


    唐逍張張嘴,也不知道該怎麽給她們說,她們的娘死了,爹爹也不會再要她們了……


    天底下這麽多苦命人,卻又各自的苦難各不一樣,這老天,還真是會安排!


    聽到腳步聲,呆坐在一旁的方餘抬起了頭,看到唐逍,猛然雙眼一亮。


    唐逍正打算和她打招呼,便聽她嘶聲叫道:“唐逍哥,快去救方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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