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鈴蘭拎著東西回來,蘇桃桃一點也不意外。


    蘇桃桃見曹國華第一眼就冒出了“風骨”兩個字,這個年代正派的人很多,具有文人氣質的人也很多,但因為承受不住磨難,真正配得上“風骨”二字的人其實並不多。


    曹國華不是,一身風骨,這個年紀依然板正挺拔,好像沒有什麽事情可以壓彎他的脊梁骨。


    “媽,東西先放桌子上,我一會給他送過去。”


    “桃桃,其實……”周鈴蘭欲言又止。


    蘇桃桃也不催她,用曹國華剛剛送回來的碗裝了點鹵水豬耳朵和豬尾巴進去。


    “媽,不想說就不說,我親自給曹老師送過去。”


    周鈴蘭低著頭:“去吧,把門口的青菜也帶上。”


    蘇桃桃來到牛棚的時候,曹國華正在生火。


    他回頭看了眼蘇桃桃,又轉回去:“不是讓你當做不認識嗎?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也別再送東西過來,我不會收。”


    蘇桃桃把東西放下:“曹老師不用擔心會連累我們,連累不到,你也應該猜到我是受人所托,你放心,我每次送來的東西都會記賬,我們自家種的青菜都會按市場價算錢,等錢扣完了,也不會再給你送,你不欠我們的人情,你如果真的不需要就去跟陳四海說,我收多少錢,辦多少事,其他的不不歸我管。”


    蘇桃桃把話說完,也不管他的反應,轉身出了牛棚。


    曹國華到底沒有追出去。


    鹵味的香氣實在霸道,在狹小的牛棚裏顯得格外濃烈,昨晚那頓豬肉麵的味道似乎還沒有散去,那已經是他到這裏兩年多以來吃過最好的一頓,這鹵味的霸道氣味已經在他周圍徘徊了一整晚,他不用嚐都知道能有多好吃。


    曹國華自問沒有多少口腹之欲,食物能果腹充饑就行,但當他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已經在啃豬尾巴。


    他沒法形容這種好吃到想要吞掉舌頭的味道,這可能不是他一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但一定是他這輩子吃到過最香的味道,豬尾巴有豐富的油脂,配上合適的料頭,抿一口軟爛脫骨,肥而不膩,吃了一口會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豬耳朵的味道一樣,但中間多了一層軟骨,口感更加豐富,吃起來是另外一個風味。


    直到把一小碗鹵味都吃完,曹國華還意猶未盡。


    他萬萬沒想到傅征途的妻子做菜竟然比國營飯店的大廚還好吃,難道是跟蘇東漢學的?


    有可能,蘇東漢那樣的人養出什麽樣的姑娘,他都不覺得奇怪。


    曹國華發現自己居然已經開始期待蘇桃桃下一次送飯過來。


    他把碗洗幹淨,自嘲地彎了彎唇角,自己到底是一介凡人。


    蘇桃桃家的鹵味是留著午餐和晚餐吃的,早餐依舊是紅薯粥和一些小菜,外加一大碗雞蛋羹,全家人分著吃。


    今天第一次開封麥乳精,蘇桃桃一口氣衝了四碗,看得周鈴蘭一陣陣肉痛。


    “桃桃,這是小湯圓的口糧,我一把年紀喝這個浪費,留著給小湯圓吃吧。”


    蘇桃桃喝了一口,味道還真是好啊,難怪大家都喜歡喝。


    “第一次開封,咱們衝一碗嚐嚐鮮,以後都是小湯圓的口糧,小航可以一周喝一次。”


    傅遠航胃口好,正常飲食營養很快能跟上,小湯圓其實得喝奶粉的,可惜沒那個條件。


    傅遠航都舍不得大口喝,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聽到蘇桃桃這麽說卻搖了搖頭:“嫂子我是大人了,不用喝,都留給小湯圓吧。”


    蘇桃桃摸摸他的腦袋:“小孩子一個,裝什麽大人,咱家暫時沒那個條件,不然該每天早上一人一碗牛奶的。”


    周鈴蘭忽然想到什麽,問蘇桃桃:“羊奶行不行?隔壁大隊養了不少羊,聽說最近下崽的母羊不少,有多餘的羊奶,不過要一個雞蛋換一碗,大家都不舍得換。”


    蘇桃桃眼睛亮了亮:“多大的碗?”


    其實上輩子的羊奶比牛奶貴多了,據說營養價值更高,也更容易吸收,有條件的家長更願意讓孩子喝羊奶。


    周鈴蘭搖搖頭:“這倒是不知道,不過肯定不是小碗,哪能換這麽貴呢?就是不怎麽好喝,我換過一次,小湯圓都不肯喝。”


    連吃東西從來不挑嘴的傅遠航都皺著眉頭說:“羊奶不好喝,太腥了。”


    蘇桃桃說:“放心吧,我有辦法讓它變得好喝。”


    小湯圓從麥乳精裏抬起頭,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好喝~~”


    小家夥長那麽大,還是第一次喝麥乳精,他喝得很認真,沒聽到大人前麵在講什麽,以為在說麥乳精,所以才順著蘇桃桃的話說好喝。


    蘇桃桃笑眯眯捏了捏小家夥的臉:“媽媽以後每天給小湯圓衝一碗。”


    小湯圓點頭,奶聲奶氣說:“好~~”


    蘇桃桃又問他:“那等一下小湯圓和媽媽一起去換羊奶好不好呀?媽媽可以把羊奶也做得和麥乳精一樣好喝。”


    小湯圓眨巴眼,糾結著到底應該跟小叔叔去學校,還是應該跟媽媽去換羊奶。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他其實已經不抗拒和蘇桃桃單獨相處,但論感情的話,他暫時還是和小叔叔更親一點,更願意跟著小叔叔。


    小家夥想明白以後還是搖了搖頭:“小蜀黍~~”


    蘇桃桃也不勉強他,至少這次他沒有一口回絕,還思考了一會不是,每天拉近一點距離,離小家夥徹底接受她已經不遠啦。


    早飯後還是上工的上工,上學的上學,傅遠航特地把口袋裏裝的兩顆奶糖給蘇桃桃看:“嫂子,我今天帶兩顆奶糖去學校,和小湯圓一人一顆。”


    蘇桃桃點頭:“你自己安排就行,去吧,小湯圓再見,要想媽媽哦。”


    小湯圓用力點頭:“嗯呐~~”


    事實上都等不到去學校,傅遠航在半路上就剝了一顆奶糖和小湯圓一人半顆,還格外珍惜地把糖紙疊好重新收進口袋。


    朝陽懶洋洋地曬在孩子的身上,傅遠航半眯著眼,小心翼翼地含著嘴裏的半顆奶糖,對背上的小侄子說:“小湯圓,我覺得現在的日子就跟做夢似的,一點都不真實。”


    他這兩天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嫂子帶他去了縣城,進了國營商場,買了新衣服和新鞋子,每天又是蛋又是肉,又是大白兔奶糖又是麥乳精,午飯還有饞哭隔壁小孩的鹵味等著他。


    他好怕這是一場夢,醒來了打回原形,什麽都沒有。


    小湯圓趴在小叔叔的肩膀上,歪著腦袋想了會,想到媽媽的笑,想到媽媽抱他時的溫暖,想到媽媽親他臉蛋時的觸感,想到媽媽對他的好,非常堅定地說:“真噠~~”


    傅遠航難得發自內心地笑:“嗯,是真的。”


    ……


    蘇桃桃問清楚周鈴蘭換羊奶地址,又“喬裝”一番後才出門。


    榕樹頭是離開大隊的必經之道,蘇桃桃沒想到每次經過這裏都能聽到屬於自己的傳說。


    “牛叔胡說的吧?誰看見了?她不搶小孩兒的糖就不錯,哪能給他一大把?”


    “是真的,桂花嬸親眼看見了,她還以為自己見鬼了呢。”


    “可不是見鬼,你說最近蘇知青搞什麽鬼,落水以後幹出來的事情都怪怪的。”


    “什麽怪怪的,那是她以前不幹人事,現在幹人事了唄。”


    “我呸,去她家上個大號收一個雞蛋這是人幹的事?”


    “哎喲喲,快別說了,咱家啥時候也能建一個那樣的衛生間哦,最近天氣回暖,我家茅廁能臭死個人。”


    “誰說不是呢。”


    ……


    蘇桃桃真不是有心想偷聽,隻是這個年代沒有什麽娛樂,江湖上關於她的傳說又實在是太多,所以她才成了天天“掛著在熱搜上的女人”。


    “小黑炭!”蘇桃桃朝在背對著她跳飛機格子的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黑炭第一反應是趕緊逃!


    第二反應是捂住了小口袋,發現自己的口袋裏並沒有糖,嗯,不用逃咯。


    小黑炭人小鬼大,剛剛聽到大家說蘇知青給了牛叔一大把糖呢,他記得上回蘇知青說過要還他一把糖來著,萬一蘇知青叫住他是還他糖呢?萬一是呢?


    小黑炭慢慢小跑過去:“蘇,蘇知青什麽事呀?”


    蘇桃桃掏了一把水果糖給他:“喏,上次答應過還給你的,不許再到處說我欠你糖了啊。”


    小黑炭的嘴巴張成了o型,半晌才反應過來:“給給給,給我的?”


    蘇桃桃又掏了一顆大白兔奶糖給他:“這個更好吃,也給你。”


    小黑炭:“大大大,大白兔奶糖?!”


    蘇桃桃笑道:“我好吧,我想起來了,我那次是因為低血糖快暈倒了,才逼不得已借了你一顆糖救命,還欠你一句謝謝呢,好了,去玩吧。”


    蘇桃桃拍了拍他的腦袋,轉身離去。


    別說小黑炭了,剛剛聊得熱火朝天的三姑六婆們一個個看著她的背影目瞪口呆。


    “黑炭奶,看家了嗎?她剛剛給了小黑炭一大把糖,還給了顆大白兔奶糖!”


    小黑炭奶奶呐呐自語:“見鬼了,真的見鬼了,蘇知青不會真的鬼上身了吧?!”


    “呸呸呸,新社會可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小心挨批。”


    小黑炭奶奶趕緊閉上嘴,跑過去沒收大孫子的糖,這麽多糖省點吃能吃一個月呢。


    小黑炭氣得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打滾,喊著是蘇知青還給他的,死活不願意給。


    蘇桃桃可沒空看戲,她來到隔壁紅旗大隊的羊圈,已經有好幾個人在排隊換羊奶。


    蘇桃桃剛站好,就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蘇桃桃,蘇知青?”


    蘇桃桃望過去,喲,老熟人,還不止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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