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靜室之中,一張長案,兩個蒲團。


    兩名道人一左一右,交錯著對坐於長案兩方,麵前都擺著信紙和筆,中間是硯台。


    桌下則是狐狸和貓。


    一下兩人同時埋頭書寫,一下小師妹彎腰站在林覺身後,一臉認真的看他怎麽寫,一下又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埋頭書寫。


    “別老看我,自己寫自己的。”林覺頭也沒抬一下,口中說道,“第一封信,隻有兩樣是必須寫的,一是我們住在哪裏,好讓師兄回信,二是三師兄的事情,好讓師兄知曉,別的就隨便了。”


    “我不知道隨便怎麽寫……”


    “就是想到什麽就寫什麽,想說什麽就寫什麽。”


    “我不會遣詞造句……”


    “就寫白話。”


    “哦……”


    小師妹撓了撓頭,低頭不動,卻抬眼瞼,用餘光悄悄瞄著師兄。


    師兄筆下是一個個好看的字跡,初成之時還有些濕潤,排列整齊,一個汙點也沒有,已經有兩篇了。


    甚至讓人聞得到墨香。


    其實她從來沒有寫過信。


    此時參照師兄,也才寫了半篇。


    第一封是給大師兄寫的。


    信上的文字實在簡單直白,隻在開頭學了一句師兄的“見字如麵,展信舒顏”,後麵便全是白話了:


    “今年秋冬交換的時候,我與師兄已經到了京城,在楓山上找到了前輩留下來的紅葉觀。寫信的時候是冬天,京城和楓山都在下雪,浮丘峰上肯定也在下雪吧?等師兄看到信,山上的杜鵑和桃花肯定就已經開了。


    “小師兄也在京城安定了下來,我們離得很近。小師兄在京城有他的事做,我在山上清修,有時候會去京城找他,他有兩個煉丹爐,其中一個可以變大的放在紅葉觀,有時候他會來我的道觀煉丹。


    “不知道大師兄有沒有收新的徒弟。


    “如果大師兄要給我回信,要托人帶往京城楓山,在離京城六十裏的三岔廟往牛村走,過牛村沿著小路上山,就是紅葉觀,很難找。


    “前麵的是抄小師兄的。”


    小師妹提筆盯著紙上,寫起頭之後,感覺好像也沒有那麽難。


    稍稍沉思,又提筆寫道:


    “京城雖然繁華,但也有很多妖精鬼怪,聽說楓山下麵也不太平,小師兄新教了我幾樣厲害法術,等我把它們學得厲害了,我就下山幫楓山下的百姓除掉一些妖魔惡鬼,到時候有名氣了,師兄往我這裏送信就方便了。


    “對了——


    “我們和三師兄走丟了。


    “距離現在寫信的時候,都走丟一年多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原因是有一天晚上,我們走到荒原,沒有地方過夜,遇到一隻女鬼收留我們,她說她是西嶽府君的義女,叫華公主。她請我們吃完飯,就想要和小師兄成親,小師兄不願意,就推給了三師兄,第二天醒來,三師兄就不見了。


    “聽說現在還在被鬼追……”


    一氣嗬成寫下來,居然沒有任何停頓,也沒有留下任何塗汙。


    就連前麵的師兄都有些驚訝。


    “寫順了?”


    林覺抬眼朝她的信上看去。


    小師妹一愣,立馬連忙伸手,用袖子擋著。


    “你還不讓我看?”


    林覺扯了扯嘴角,笑著搖頭。


    隨即各自寫自己的。


    “本來我和師兄、三師兄在去年秋天就已經將別的師兄都送完了,本來去年秋天就該到京城,給師兄們回信了,之所以耽擱到現在,是因為我們走到潤澤縣的時候遇到了一隻妖怪,叫綠水仙翁……”


    綠水仙翁,鼉龍王,還有心念一起,風沙雨雪中的千裏追殺。


    小師妹本來以為自己沒寫過信,寫不出什麽東西來,她也因此在楓山上苦惱許久,可卻沒有想到,此時一寫起來,竟幾乎停不下來。


    不知不覺,已耗費了好幾篇紙。


    最後本已停筆,可看著紙上墨跡,遲疑許久,還是忍不住再添一句:


    “我還是很想當初在浮丘峰上的生活。”


    與此同時,師兄也寫完了。


    小師妹見他逐一拿起紙張,吹一口氣,墨跡頓幹,也學著他拿起紙張,吐氣幹紙,又將信紙仔仔細細的迭起來。


    這幾篇紙,耗費了一個時辰。


    別看坐在這裏不動,不費力氣,但其實並不是一個輕鬆的活,寫完一篇,就感覺腦子裏的東西空了一半,再為二師兄也寫差不多的一封,就感覺腦子裏的東西徹底空了,即便知道再寫下一封也是差不多的內容,可一時半會兒也做不到了。


    至少需要再緩一天才行。


    幾封信寫下來,已是三天過去。


    最後一封信是給七師兄的,她已寫到了如今京城的盛景。


    還有幾天就是新年了,哪怕如今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南邊北邊都有戰亂與起義的消息傳來,可京城畢竟是天下首善之城,這幾天京城也明顯熱鬧了許多,街上有了很多變戲法、耍雜技和舞龍舞獅的人,那條十裏春風長街也是燈火徹夜通明。


    這些都記進了小師妹的信中。


    一堆信紙,折進信封。


    林覺又想到了一個省錢的好辦法——


    將給大師兄的信裝進給離黟山最近的六師兄的信封裏,讓六師兄收到信後,轉遞給大師兄。


    於是拿著信,找到樊天師。


    “樊道友,我與我家師妹的信寫好了。”林覺對樊天師說道。


    “寫好了?正好貧道也找到了那隻妖怪。”樊天師笑著說道,“快過年了要托他遞信的人不少。”


    言下之意這時候還能找到他,並讓他給你們送信,並不容易。


    “多謝樊道友。”林覺也是聽了出來,隨即又道,“隻是我們要送的信不少,而且雖說都在一條路上,可有些道觀十分難找,若是給樊道友認識的那位妖怪祭祀三牲,頗為麻煩,不知可否用靈丹代替?”


    林覺拿出一瓶靈丹。


    “靈丹?”


    樊天師心中暗自一驚。


    其實那日林覺給他的一瓶丹藥,他一粒也沒有吃,而是全拿去“賞賜”給京城中的精怪妖鬼了。


    一來因為他雖沒有道行,但也聽說過,很多丹藥都是金石煉成,加上藥毒同源,煉丹的人往往還要修習特定的法術,才能隨意服食,尋常有道行的人或者妖精鬼怪也不能吃多了,否則輕則浪費,再則藥性出錯,重則可能有中毒的風險。


    樊天師並不確定這位林道友是否知道自己一點道行都沒有,贈給自己的丹藥是否是普通人也能吃的。


    二來則是想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形象。


    因此保險起見,他並沒有吃。


    結果絲毫不出意料,他把丹藥拿去贈給城中的妖精鬼怪,無一例外,那些妖精鬼怪全都對此驚訝不已,視若珍寶。


    用靈丹換三牲,怎會有人不願?


    哪怕是那妖怪不願,他自己也願意出資購買三牲,換下靈丹,無論用來做什麽,都是大有所值。


    樊天師沒有多說,當即便答應下來。


    當天晚上,便有妖怪來訪。


    “小的拜見天師。”


    這是一隻小妖,長得瘦小,身體通紅,不知本體是什麽,來到樊天師的府上,十分小心,連大氣都不敢喘——


    麵前那位中年道人雖說看著和普通凡人沒有任何區別,可京城的妖怪都知道,那正是樊天師返璞歸真的表現。


    “你我相識已久,不必多禮,何況今日乃是貧道有求於你啊。”樊天師說著,遞出一堆信封,“此次乃是一位道友托我請你幫忙帶信,帶的信稍微有些多,要往徽州去,有些也不好找……”


    “天師對我有恩,要我帶信,就算天涯海角,小的也要送去!”


    “別急……”


    樊天師笑著擺了擺手:“酬勞也很豐富。”


    “天師要我帶信哪裏敢要酬勞?”


    “你先看看這是什麽再說。”


    樊天師笑著從袖中掏出一瓶靈丹,拔開塞子,當即便有一股清香傳出,飄滿屋子。


    小妖頓時就直了眼睛。


    果然——


    樊天師早已返璞歸真。


    若是不然,哪有尋常一個人,隨隨便便從袖子裏掏出一瓶丹藥,就是這般稀奇的靈丹的?而且看他模樣,分明對此並不在意。


    “這是那位道友托貧道給你的酬勞,若你願意,接了此丹,可得將信好好送達!”


    “是是是!小的願意!”


    小妖當即激動,一番叩謝。


    果然不愧是樊天師,即便來往的道人,也是這般有道行的真修。


    捧著一堆信封,拿著丹瓶往回走,它心裏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城中還有妖怪質疑樊天師的道行本領,若將此事說給它聽,將丹拿給它看,不知它還敢不敢隨便在背後說天師的壞話。


    就在這時,身後又傳來一道聲音:


    “你好好送信,記下地址,若是那邊有要回信,你便順路帶回來,倘若送得周到,這類靈丹,今後應當還有。”


    “是是是……”


    小妖一個激靈,回頭又一陣道謝。


    這個時候,京城的年味兒已經很足了,林覺和小師妹給師兄們寄出了信,也算了卻一件大事,隻待回信即可。


    總算可以好好逛逛這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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