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觀因從半坡上滾了下去。


    被錢玉詢嚇的。


    當時她解釋的話還沒說出口,錢玉詢突然提劍向著她身後擲去。


    她往後一退,一腳踩空從雪山坡上滾了下去。


    林觀因陷在厚厚的雪裏,腳腕的扭傷讓她疼得站不起來,左手掌心也被藏在雪裏的碎石劃了一道口子,細碎的沙礫混合著破皮的血肉,黏在一起。


    一時間天旋地轉,黑色的袍角掠過她,停在她摔倒的不遠處。


    錢玉詢不慌不忙地抓住雪地裏亂蹦的小兔,白兔的後腿被他擲出的劍劃了一道口子。


    錢玉詢一手拎著兔子的耳朵,一手撿起他那柄長劍,慢慢悠悠走到林觀因麵前,一字一句描述著林觀因剛才的行為。


    “你緊張得從上麵摔下來了。”


    “……”


    林觀因抬了抬眼,腳上的傷痛讓她對錢玉詢也沒了什麽好臉色。


    如果不是他恐嚇她的話,她又怎麽會從上麵滾下來!


    “我沒想殺你。”


    她竟然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委屈。


    林觀因看著他手裏的兔子,學著他的樣子冷笑:“所以你抬劍,隻是為了抓這隻兔子?”


    錢玉詢搖了搖頭,“本來想嚇你,但是看到它了。”


    “大俠您眼神真好。”林觀因沒好氣道。


    他舉起手中的兔子,笑得如孩童般純真,放到林觀因麵前展示著他的獵物。


    兔子的後腿不停地掙紮著,血液滑過它的絨毛,滴落在林觀因的小襖上。


    “乖一點,別動。”他拎著兔子的耳朵晃了晃,直接將兔子搖暈。


    “它受傷了,”林觀因指了指兔子的後腿,然後在錢玉詢麵前攤出手掌,在林觀因眼裏是掌心上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劃痕,“我也是。”


    如果這樣都不能喚回大俠的一點同情心,那他一定是個江湖大反派!


    林觀因另一隻手抓著身側的雪,僵硬的指尖碰到身側一個粉粉的錦囊。


    她低頭一看,腰間兩個、手邊一個!


    林觀因心情激動,當著錢玉詢的麵將失而複得的錦囊打開。


    之前超i係統給的任務紙條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梁國的百兩銀票。


    錦囊裏麵用紅線繡著四個小字——


    “任務完成”。


    也是離奇,她都還沒見到百裏承淮長什麽樣子,這救人的任務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完成了。


    超iii係統還貼心地送來了一百兩的任務獎勵。


    麵前的少俠也說沒找到百裏承淮,那百裏承淮去哪兒了?自己爬起來走了嗎?


    林觀因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哈哈哈,簡直是被超iii係統氣笑了!


    誰家好人係統是和宿主通過錦囊交流的啊?!


    好在錢玉詢看到了她手中的銀票,林觀因見他止住了那駭人的笑容,蹲在她身旁,認真道:“你真有錢啊。”


    他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你不是要讓我救人麽?那我就來救你好了。”


    林觀因:“……?”


    林觀因看向他的神情,錢玉詢絲毫不像和她開玩笑的樣子。


    林觀因沒看完全部的劇本,隻記得她自己的三場戲,她對於麵前這個不知名大俠了解度完全為零。


    至於判斷他是個好人,還是看在他救了那名女子的份上。


    荒謬又合理。


    “按照之前的約定,你本該支付我一百兩,”錢玉詢將手中的兔子又拎到林觀因麵前,“抵消一盤紅燒兔肉的價格,你再支付我九十八兩便可。”


    林觀因看著自己手中的百兩銀票腦子還有些懵。


    雖然第一個任務完成,不用去救百裏承淮,但後麵還有兩個任務,還是與百裏承淮有關,隻不過沒那麽急切。


    而且她還得讓麵前這個少俠一直幫她。


    林觀因和他討價還價,“二兩銀子那是普通的紅燒兔肉,我做的至少得百兩起。”


    錢玉詢低頭輕笑一聲,“你是皇帝的禦廚?”


    林觀因被他的話噎了一下,吹噓道:“禦廚做得都不如我,我做的菜是天下最好吃的。”


    行走江湖,身份是自己給自己的,林觀因覺得不能讓錢玉詢太看不起自己,若是自己太過沒用,說不準他什麽時候就丟下自己走了。


    如果自己還有利用價值或者金錢價值的話,至少能跟在他身邊,讓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世界裏不至於是孤身一人。


    “上來,我救你。”


    錢玉詢不作答,隻是單膝跪在她身邊,讓她爬上他的後背。


    林觀因動了動腳腕,痛呼一聲:“我腳疼得沒勁。”


    錢玉詢將長劍塞到林觀因手中,仿佛對她沒有絲毫防備。


    “拿好。”


    林觀因垂眸看了一眼,突然被錢玉詢塞進自己手中的長劍,劍柄上還一絲留有他掌心的餘溫。


    還好,這個不拘小節的江湖少俠沒殘忍地將長劍塞進她那隻受傷的手。


    他的劍柄很普通,用幾條破布纏著增加摩擦力。


    這把長劍尋常至極,劍身很輕,這般重量更像是把軟劍。


    劇本裏百裏承淮佩帶的百年好劍是能進博物館的,而她手中的這一把,若不是鋒利些,看著與地攤上的十塊錢三把的菜刀沒什麽兩樣。


    但林觀因這時,完全不知道這是一把殺過無數生靈的凶器。


    林觀因看著錢玉詢的神情,他似乎是個掙辛苦錢的大俠,窮得給自己配一把好劍都不行。


    難怪他這麽在乎錢。


    憑這樣好看的臉,如果不是窮了點,想來也能當男主。


    錢玉詢自己手裏還緊緊攥著兔子的長耳朵,兔子的後腿血淋淋的。


    他知道林觀因一直在盯著他看,他早已習慣這種打量的注視,就像剛才被他趕走的那個女子一樣。


    “你幹嘛?!”


    林觀因急忙擋住他的動作,看他的動作,是想將她扛在肩頭!


    錢玉詢歪了歪頭:“送你去醫館,救你。”


    林觀因急忙搖著頭:“那你不要扛著我走。”


    作為幹這行,已經幹了十來年的殺手,錢玉詢自然知道一切要以顧客的要求為主。


    所以,他溫柔地笑著,輕聲問林觀因:“你想怎麽走?”


    林觀因看著他笑,心上就有點哆嗦,不斷安慰自己,俠客行走江湖,對普通人來說有些威壓是正常的。


    “要不,”她用著商量的語氣,“你抱我……不行的話,也沒關係。”


    錢玉詢睫毛上也掛著些雪花,他眨了眨眼,一手將林觀因抱起。


    她差點驚呼出聲,急忙用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頸。


    錢玉詢左手拎著那隻兔子,右手抱著林觀因,她正正好好坐在他結實的小臂上。


    這樣的姿勢,林觀因隻有看別人抱小孩的時候會這樣。


    她,實在是有些羞。


    錢玉詢生得高,林觀因站直了後,頭頂才到他的鎖骨下方。


    如今坐在他手臂上,林觀因覺得上方的空氣好稀薄。


    他看起來清瘦,喉頸又長又細,但他的腳步很穩,很難想象一個看起來高挑且瘦弱的男人,能一隻手抱著她走這麽長的路。


    林觀因麵向著身後走過的路,他的長劍還在她的手中。


    凜冽的風吹動著河穀,也吹起了他的發絲輕柔地掃過林觀因的鼻尖,一絲血腥的氣味拂過。


    他好像也沒那麽壞。


    雖然目的隻是為了得到那張銀票,他明明能直接搶,要是殺了她丟在什麽地方,好像也沒人能發現,但他還是選擇救她。


    “大俠,我可以知道你的威名嗎?”


    他腳下一頓,“錢玉詢。”


    林觀因跟著他的聲調念了一遍,追問道:“是哪幾個字?”


    “不知道,我不識字。”他說。


    林觀因抬眸便見著他束發的玉冠,猜測道:“錢我知道,第二個字是不是白玉的玉?”


    錢玉詢站穩,小臂往上抬了抬,他忽然笑起來,看著比之前的笑正常許多。


    他問:“這很重要嗎?”


    林觀因抿了抿嘴,生怕惹了他不高興:“不重要啊,名字而已。”


    “那你叫什麽?”他又問。


    “林觀因。”


    這個劇本裏,她扮演的角色叫“茵茵”。


    麵對幫助自己的錢玉詢,林觀因也多了一份真誠,告訴了他屬於自己的名字。


    “觀音?”他尾音上揚,不算特殊的兩個字在他唇角碾磨,平添了幾分曖昧的氣息。


    他輕笑著,不明意味地歎了一聲,“神仙啊。”


    林觀因啟了啟唇,複又閉上。


    算了,不和他解釋這麽多。


    他抱著她,逆著風雪而行,身後不知山河穀的血腥與殘忍漸漸遠離二人。


    林觀因竟然有些歲月靜好的感覺,或許是抱著錢玉詢會暖和一些,而且自己的雙腳不用陷進厚厚的雪裏。


    她的鞋襪都濕透了,踩在這麽厚的雪裏,一步一個深陷,實在痛苦。


    “你為何總是看我?”他的腳步頓了頓,不解地問。


    錢玉詢習慣了被人像商品一樣打量的眼神,但是沒有誰能將視線一直放在他身上。


    難道她不會覺得惡心嗎?


    林觀因誇道:“我第一次見到大俠,有點激動。”


    錢玉詢被人誇後,並不如林觀因想的那樣高興,他似乎思索著要如何做,才能不讓人誇他。


    林觀因看他沉默著思考,兩人之間的氛圍比風雪還冷。


    她岔開話題:“大俠,你抱著我走這麽長的路不累嗎?”


    很難想象,他能單手抱著她,走上一個多時辰。


    這個時辰裏,他沒喘過粗氣,甚至沒有停下來換手。


    “不累。”


    “抱你比抱屍體輕鬆。”


    他後一句話被淹沒在城口處鬧哄哄的人聲裏,他就這樣抱著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走進了遼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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