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挽想送聶小棠最後一段?


    好吧,又有何不可?


    為了這數日來的奔波流離,為了這腰上割的好心一刀,為了我踩在你胸膛的腳尖,為了你給我帶的些許樂趣,也為了你那些不離不棄、執著堅信。


    就送這最後一段吧。


    我隻以平淡如水的看著他,口氣保持著平和與矜持。


    “送就送,別握手,不許哭,還有一點——你要恭恭敬敬地叫我聶老板,不可直呼姓名,也不準叫小聶。”


    梁挽卻隻看著那攀在我腕子上的五指,眉目間的不舍像恨不得那隻手從此就長在我身上似的。


    “都最後一段路了,你還要計較這些麽?”


    我一言不發地盯著他,以眼神敲擊他。


    梁挽收起那頹然不舍樣子,轉而收回了手,拿這隻剛剛握過我的手在自己鼻尖似嗅非嗅地一探,然後揉了揉自己的臉,他這一揉,倒像是把悲傷暫時揉沒了,把不舍和難過全給揉墜下去了。


    揉完以後,他像是戴了一副隻給好朋友看的漂亮麵具,同時把一絲最溫柔、也最和善的笑容展現給我。


    “聶老板,我們一起走吧。”


    我目光複雜地看了看他,由著他把我送出了木屋之外,由著他與我肩並肩,走在這溫暖明晰的陽光之下,我看著背後兩道影子一個挨著一個,好像一個火柴人迷了許久的路,才僥幸碰到了另外一個火柴人。


    梁挽送我走過了一處鮮花盛景,就興致盎然地給我介紹這花花草草是何人所種,他帶我路過了一處蒼冷奇鬆,就微笑著介紹這是一棵經曆過多少雷劈斧鑿的老鬆,他若和我一起走過什麽洞穴,就會熱情地介紹著洞穴裏的岩石有什麽形狀,是何等質地。


    他句句不提離別。


    也字字都是溫柔。


    他很珍惜和我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好像獨屬於我們的時間早就在某一刻停止,每多出一分一秒都是他賺來的,他因此顯出幾分豁達與開朗,就把所有開心的喜愛的和感興趣的見聞要領,都分享給我。


    這樣一個暖到冒泡的人,和他說分別實不容易。


    幸虧這個人是我,我向來很擅長處理一件別離。


    “你就送到我這兒吧,剩下的我自己走就好了,實在是不需要你再送一程。”


    見我麵色堅決,梁挽沒有再進一步。


    他到底還是守住了該有的分寸,該有的距離。


    隻是那隻手卻在身側似伸未伸,五指張合閉攏之間,似想挽留一個人,卻是最終不能。


    接著,他整個人凝定在了這個時刻,他麵色無比認真道:“十月初九巴陵老街,是明山鎮舉行廟會的日子和地點。”


    我一愣,卻見梁挽挽起一絲淺笑:


    “我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裏。至於廟會之後……我大概會在……”


    我匆忙打斷:“你這是幹什麽?”


    梁挽笑道:“你不讓我來找你,我答應。可是聶老板你若是改變了心意,想來找我的話,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一般都會在什麽地方,什麽時間出現。”


    我皺著眉看他:“我若來找你,可能就是改變了主意,要來害你了……”


    梁挽隻是豁達地一笑而過:“那也無妨的。”


    “害你也無妨?不要把嚴肅的事情說得這麽輕易。”


    梁挽卻目光深沉地看了看我,像是完全取消了調笑親昵的表情,麵龐在金光的輝映之下顯得越發堅毅和認真,這世間的所有陽光,都似在給他接下來的這一段話做個完美的鋪墊。


    “我與你說這些,心裏其實盼著——聶老板若萬不得已要害一個人,那個人最好還是我吧……”


    我是一臉不解,好像寫滿了十萬個為什麽地看著梁挽,而他卻隻是越發認真道:“你救過我,若再來害我,便隻當是把你寄存在我這兒的一條命給取回來罷了……”


    言下之意是——我若真被你害死,固然是結局傷心,可一命還一命也不算太荒謬,我甘心情願是如此,以換你不髒了手,也不髒了心。


    我麵上八風不動,心底卻猶如一根棍子猛猛敲擊過來,打了個四分五裂,又敲擊個怦然作響。


    而梁挽真的如他所言,隻最後看了我一眼,然後駐足止步,如一葉到港的扁舟,停泊在某個深夜落寞的港口,他目送著我一步步離開,沒有跟上來,也不肯先離去,隻是那道背影仿佛在陽光下被拉長了數倍,直到我退去一段距離後,才能依稀瞧見他臉上的思念與傷懷。


    嗬,我才不會想你呢,小王八蛋。


    因我一夜未歸,如我所料,小錯已然在不遠的山坡處等著我,他見我風塵仆仆、如添新傷而歸,一臉訝異地迎了我,憂慮的目光幾乎逡巡遊走了我全身上下,他似乎恨不得就在此刻,就在此時,鑽進衣服裏仔仔細細檢查一圈。


    可我的威嚴終究摁住了他的手腳。


    他隻是恭敬而又急切地看著我,問:“聶哥到底怎麽了?”


    我隻是搖了搖頭,露出疲累的神色,奇道:“沒什麽,殺了幾個該殺的人,把跟蹤我們的尾巴除掉了而已。”


    “可是,聶哥看上去不是很好,也沒有殺敵後的興奮……”


    我隻是歎了口氣,看向他道:“小錯,我隻是在想,我這人是不是真的戒心太強了些,又或者……經曆過這麽多事,我根本已經不會去正常地和人交朋友了……”


    我當然也有正常交友的經曆。


    可那幾乎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這輩子除了一個聶小棠是我自然而然地交往而來,其餘的朋友幾乎都得曆經相當長的坎坷磋磨才能確定,比如先成為敵人,先成為對手,摸透了翻熟了來回翻折遍了,我才覺得有足夠的信心可以去信任對方。


    可這要花多久時間?我又因這過度謹慎,錯過了多少人?


    這讓我覺得,即便脫離了聶家,它對我的影響仍舊深遠彌久,且如影隨形,也許在受過那麽多的背叛欺騙磋磨後,我自己也已經習慣了背叛欺騙磋磨。


    我根本沒辦法做到很快地去信任一個人,哪怕那個人其實很好。


    哪怕好到梁挽那個程度,我依然會時時刻刻懷疑——這世上真能有人做到這麽好?不會是騙我的吧?


    反而與這樣的人做做敵人與對手,叫我覺得更安心些。


    可我一開始也不是這樣交朋友的啊。


    小錯卻目光擔憂地看向我,苦笑道:“可是聶哥,你已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相信別人了,也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給了很多人很多次機會,隻是能抓住這個機會的人並不多,或者一開始抓住了,後來也跟不上你的速度。”


    “能抓住你的,能跟上你的人,必定是這其中的佼佼者。”


    “如果真有一天遇到這樣優秀的人,上蒼一定不會薄待你和他,它會讓你更早看清一個人,也更早信任一個人的。”


    我有些詫異地看向小錯,因為他其實是個很有主意的人,隻是在很多時候他都會選擇讚同我,選擇附和我和迎合我,選擇做我的一道影子而並非我的一個朋友。


    可現在,這道影子似乎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並且迫不急的地想要與我分享,想讓我也同他一樣振作起來。


    想到這兒,我隻笑了笑:“你這麽有主意,怎麽平日裏不多和我說說?”


    小錯笑道:“聶哥平日也不會去這樣反思自己的言行啊,我又何必把這些主意端給你看,豈非白白惹罵?”


    我卻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道:“可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你更多地是去做我的朋友,而非做我聶小棠的一道影子。”


    小錯沉默片刻,有些猶豫道:“我喜歡做聶哥的影子,是因為我喜歡看到聶哥開心,如果我專心去做聶哥的朋友,我可能會說出一些與聶哥所想完全不一致的意見,這或許會惹你生氣的。”


    我卻學著某個人的樣子豁達一笑:“你若因怕我生氣就不說,我倒更加傷心些。更何況,我也很難對你真的生起氣來啊。”


    說完,我二人相視一笑,在陽光下邊走邊說,好像因為某個家夥的影響,我真的能夠更好地去反思一些過去的事,一些過去的人。


    直到我回到了棠花酒肆。


    我吩咐的第一件事,是叫小錯幫忙在酒肆的菜單招牌旁,立個八榮八恥的木牌,並且托人在城中大肆宣揚一番。


    這種基礎的知識,那穿穿應該知道吧?


    如果他真在附近,且能自由行動,怎麽著也得現個身?


    我吩咐的第二件事,是找了兩個年輕精幹的遊俠,托他們幫我進一步找尋一個人的下落。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這本書的男主唐大俠,唐約!


    讓梁挽黑化的路線,對我來說是走不通也不想走的,但我至少在這其中發現了一點,我即便沒能讓他完全黑化,在過程中我依舊得到了一點積分。


    那為了繼續薅係統的羊毛,不徹底斷絕回家的路,也許我是該考慮見見唐約這個人。


    他到底有什麽能耐成了日後聞名遐邇的唐大俠,又有什麽能耐在未來聯合四方之力,去鬥倒一個如日中天的聶家?


    我想知道,一個能殺死聶楚容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他是真的那樣熱血赤誠,一番俠肝義膽?


    還是如係統概括的那樣,他其實精於易容偽裝,在不同人麵前擁有不同麵孔,甚至心機深沉,為了行善救人而不擇手段(比如女裝勾引老攻去騙解藥),而在這不擇手段之餘,他偶爾也會傷到別人?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除了一番熱血心腸之外,這個男主還算是有點算計人心的茶味兒在身上的,豈非是一個白化版本的聶楚容?


    他在聶楚容的死又扮演了什麽角色?是關鍵還是不關鍵?


    如果沒了他,聶楚容是否也能順利死去?


    若他一直在,他這些年在做些什麽,為什麽不更早動手?


    我歎了口氣,發現要自己時刻抵擋得住回家的誘惑,實在是一件極難極難的事兒。


    我才剛剛花了巨力,抵住了不去害梁挽墮落黑化的心思。


    可此刻越想越心思旖旎,越念越有疑慮,竟又生了一股子難以抵越的雜心。


    我該不該去把唐大俠這個人找出來?趁著他羽翼未豐、名聲未成的時候做點什麽?


    可萬一我遇到唐大俠,一邊想著回家的誘惑,一邊對著他生了殺心狠意,又該如何收場?


    而我找的這兩位幫忙尋找唐大俠的遊俠,一個就叫談夜,一個叫孟尋,都是外地而來,遊連於此,他們走南闖北,比我消息廣博,也比我善於搜羅和追尋。


    這其中,孟尋是個寡言少語,但該出手時就出手的小哥,他的話不多但招式很多,他的背景不明但眼睛很明,他不喜歡很多人,但至少他足夠喜歡我。


    談夜是個能從白天談到夜晚,像小太陽一樣閃閃發光的樂小子,他憑這豁達明朗的性子,和清秀明淨的外貌,收了不少人的心,也叫我對他感了興趣。


    當我把他倆約到棠花酒肆的後院,且問到唐約的時候,兩個人幾乎同時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的理由卻各有不同。


    孟尋沉默,是因為這個找人任務的難度。


    “聶老板對我有恩,在下不敢作假。我確實聽人提起過這個唐約,他最近出現是在襄州一帶,在那之後就沒了蹤影。聶老板要我找他,是想見活人,還是見死人?”


    活人是找人,死人是尋屍,亦或是尋仇。


    我笑了笑,沒有正麵回答,隻是敲擊他的思想道:“唐約肯定還活著,不必懷疑。”


    我接著看向仍舊沉默的談夜:“小談,小孟已經說完了,你還在傻樂什麽?”


    與孟尋那股沉思者性質的沉默不同,談夜的沉默卻更多的是因為興奮,他本就生的好看,比孟尋獲得的青睞更多,此刻也幾乎是眼睛一閃一閃地看著我,像精彩紛呈的一出故事,眼波則像一個個驚歎號的浪頭拍過來,看著又鮮嫩又迷人。


    見我看他,他便昂首挺胸,闊然笑道:“自從上次受了聶老板的恩惠,我就一直想要個報答的機會,如今可總算等來了——關於這個唐約,我確實聽過他的更多消息。”


    我目光一亮:“你且說來,他可有在別的地方出沒?他最近都做了些什麽?”


    談夜侃侃而言道:“我聽說他在襄州是與一夥賊人發生了衝突,那些賊人背後有當地土豪大族萬家的支持,平日裏欺男霸女、替富人大戶搶掠窮人的田畝、極是可恨。往常誰遇到都得躲,他倒不躲,反而使計把萬少爺打了一通,把萬老爺家禦賜的寶刀名劍都給毀了,這下惹出了通天的禍事,才不得不暫時離開襄州。”


    這倒是比孟尋說的還要有趣生動幾分,簡直像是個故事一樣,讓我忍不住笑道:“你聽誰說得這麽詳細,怎麽像是你親眼見過的一般?”


    談夜笑道:“當然是聽說書先生說的了,茶館的先生說得可好了,我一有機會就去聽,每次到個新地方也去聽,知道的可比某個人多。”


    孟尋卻淡淡道:“茶館說書多有誤傳和謬言,豈能一概當真?小談還是收收性子,別在這兒誤導聶老板吧。”


    談夜瞪了他一眼:“你這莽漢懂什麽?我聽書過後也去找朋友確認過,這個唐約,後來又在介州與興州出現過,最近好像是到了明山鎮附近。”


    我心中一動,幾乎霍然站起:“你說什麽?”


    “唐約,此刻可能就在明山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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