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指被扣緊之前,江月疏觸了電似的縮回來,眼皮也抖得不像話,找補道:“我隨便問的……”


    男人勾著唇,望著她的笑意不減,意味深長:“但我答得很認真。”


    江月疏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要再被他輕易擾亂,閉上眼睡覺。


    風吹進來,周遭空氣都亂了,裹挾著男人身上熟悉的氣息。


    江月疏警惕地睜開眼睛,對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近在咫尺,誘人又危險。


    他直勾勾看著她,單手抖開一件外套,放在她肚子上,嗓音輕如羽毛,帶著點哄人的語氣:“蓋好。”


    說完便躺回自己那邊。


    江月疏咬了咬下唇,因為生理期而隱隱墜痛的小腹,忽然間變得溫暖舒服。


    外套上有他的香氣,檸檬味,和那天在高鐵上一樣。


    江月疏重新閉上眼睛,太陽照得暖洋洋的,困意襲來,意識逐漸昏沉渙散,迷糊間聞著,就好像被他抱在懷裏。


    午睡她很少做夢,今天沒睡多久,可居然做了個夢。


    濤聲陣陣的海邊,謝逢則摟著她腰,親密得像男女朋友。他張口說了句什麽,夢裏沒聲音,隻看見英俊的臉緩緩朝她靠近。


    最後一陣白光照在兩人唇瓣之間,她醒了過來。


    謝逢則已經早醒了,座椅回到原先的位置,他左側胳膊肘搭在車窗框上,撐著腦袋,神態悠閑地看著手機屏幕。


    江月疏下意識瞥了眼,他在刷短視頻。忍不住,又瞥了眼。


    屏幕反光,她沒看到具體內容,隻看到邊角那串短視頻app標配的按鈕。腦海裏浮現出男人們都愛看的那種擦邊內容,表情變得有點複雜。


    謝逢則認真品味著她的表情,微眯了眯眼,眉骨也跟著皺一下,目光裏十足的興趣:“在想什麽?”


    江月疏沒好意思再看他手機,連忙轉回去,搖搖頭:“沒什麽。”


    總不能說,好奇他有沒有在看擦邊視頻。


    謝逢則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了會兒,女孩表現得很淡定,拿出包裏的小鏡子和小梳子,梳劉海,用濕巾擦眼睛和臉。


    江月疏清醒了,準備下車回辦公室,亮著屏幕的手機忽然被他遞過來,短視頻畫麵還在跳動。


    江月疏一愣,對上某道揶揄的目光:“想看就看吧。”


    “我沒有……”江月疏張了張口,剛冷靜過的臉忍不住又一陣發熱。


    謝逢則在她麵前滑動著視頻,一條接一條,要麽是軍事政治相關的,要麽是健身和寵物,沒出現過她想象的那種內容。


    耳邊伴隨著他認真的嗓音:“我就是個當兵的,別的不會,隻會打架,人比較無聊,業餘生活也挺無聊。學曆沒你高,沒你聰明,沒你長得漂亮。”


    說著對她粲粲一笑,把江月疏鬧了個臉紅,才又繼續:“不過也沒什麽不良嗜好,算是個好人。”


    江月疏抿住唇,指尖握緊了車門把手。


    “我知道,咱倆認識時間不長,說了你也未必全信。”謝逢則勾了勾唇,眼神雲淡風輕,“不著急,你慢慢考察。”


    “……哦。”生怕泄露出心底偷笑的小秘密,江月疏簡短地應聲,然後眨眨眼,“那我上班去了。”


    謝逢則笑著打開中控:“去吧。”


    她推開車門,輕快地跳下去。


    走進醫院大門的時候,手機收到一條新信息。


    【哦是什麽意思?】


    江月疏笑:【沒什麽意思~】


    xfz.:【是獲得考察資格了嗎?】


    江月疏和迎麵來的同事打了聲招呼,控製住表情敲字:【想得美。】


    謝逢則忽然叫她:【江醫生。】


    江月疏走進辦公室:【嗯?】


    xfz.:【你是在撩我,還是在玩我?】


    江月疏剛喝下一口水,嗆得咳嗽好幾聲,手忙腳亂地拿紙巾擦。


    屏幕動了動,他發來一條新的:【沒事兒,都行,我奉陪。】


    【下午約了個發小,不能在醫院陪你了。】


    【男的。】


    江月疏一屁股坐到椅子裏,愜意地伸展腿腳:【知道了,跪安吧。】


    xfz.:【好的,公主殿下。】


    江月疏趴在桌麵上,雙手托住臉頰,唇角和眼尾都止不住上揚。


    直到聽見餘昭昭魔鬼般的聲音:“再笑魚尾紋要出來了啊。”


    江月疏一個激靈,連忙控製住表情。


    心想人類構造真的很奇怪。


    笑明明是開心的,可為什麽笑多了要有魚尾紋?


    難道是想提醒大家,樂極生悲嗎?


    江月疏想不通,搖了搖頭,冷靜下來開始工作。


    此刻的她還不知道,她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近距離地,用自己的雙手直麵死亡。


    五點多,幾個同事去食堂吃飯了,江月疏還有兩份病曆要寫,讓餘昭昭給她隨便帶點。


    辦公室隻剩她一個,很安靜,但沒有持續太久,被救護車的警報聲劃破。


    江月疏戴好口罩跑出去,同時去接車的還有姚玲玲和護士長。


    急救醫生見沒有男的,幫忙把人推進搶救室,江月疏拿筆電照了照瞳孔,吩咐姚玲玲:“準備插管工具,除顫儀充電。”


    姚玲玲第一次見這種陣仗,有點手忙腳亂,江月疏大聲喊:“快點!”


    沒等姚玲玲動作,她自己去櫃裏翻找,戴手套消完毒,嫻熟地進行氣管插管。


    姚玲玲平靜下來,也準備好了除顫儀。


    病人失血過多,監護數據還不穩定,隨時有休克的危險。江月疏察覺到這次不簡單,第一輪按壓過後,額頭已經冒出汗來:“200焦耳。”


    姚玲玲遞上除顫儀,她接過來貼上病人胸口。


    床上的人整個身體一顫,電擊過後血壓卻還在降低,她幾乎吼出來:“再充電。”


    按壓,除顫,再按壓,再除顫,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快沒力氣了,急救醫生也過來幫忙。


    最後,監護儀發出長長的“嘀”聲,江月疏滿頭大汗,眼睛也通紅,還繼續按壓失去功能的心髒。


    知道數字歸零,生命線靜止,她不敢看。


    知道人已經沒了,她也不想停下來。


    好像隻要不停下來,老天就可能留一點施舍,給這個可憐的小夥子。


    看容貌不過二十多歲。


    這幾分鍾對她來說,整個世界沒一點聲音,仿佛剝離在虛空,隻有不知疲倦的她自己,和這個她還妄想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年輕人。


    直到手腕被強力握住,無法動彈。


    劉主任殘忍地製止她最後的努力,殘忍地說出那句話:“死亡時間,六點零七分,十八秒。”


    江月疏脫力坐倒在地上,目光呆滯地,滿眼都是血紅色。


    有人叫她,她沒理,有人拉她也拉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餘昭昭蹲下來摟住她:


    “走吧,去吃點飯,休息休息,劉主任讓你回家。”


    江月疏似乎才從那個世界被拽回來,嗓音幹幹啞啞的:“我不回家。”


    “那也要吃點東西。”餘昭昭哽著聲,揉揉她腦袋,“消耗那麽大,你身體受不住。”


    江月疏搖了搖頭。


    餘昭昭從兜裏摸出塊巧克力,不容她拒絕,直接塞進她嘴裏。


    江月疏被迫咀嚼了幾下,吞下去時卻被嗆了嗆,餘昭昭慌忙給她遞水。


    猛咳了一陣,身體裏卻好像有什麽東西解脫了,江月疏用手抹了抹眼睛,終於站起來。


    走出搶救室的時候,正碰上兩個穿白大褂的生麵孔。


    其中一個手裏抱著文件夾,看她的眼神不太客氣:“江月疏是吧?”


    她渾渾噩噩地點了下頭:“嗯。”


    那人亮出工牌:“醫務處的,跟我們走一趟。”


    餘昭昭拉住她小聲解釋:“不慌,走個流程,你可千萬咬死了搶救過程沒出問題。”


    “知道了。”江月疏淡淡應聲,跟上那人。


    把搶救過程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回答了一籮筐問題,離開醫務處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大部分同事都下了班,江月疏回到辦公室,隻看到劉主任站在窗台前的背影。


    她腳步忽然停在門口。


    “怕了?”劉主任轉過來,笑了一下,“還以為你天大的膽子。”


    江月疏哽了哽喉,眼眶莫名地發熱,坐到自己座位上。


    “急診死人太正常了,不過到底是第一次,親自送走一個人。”劉主任走過來,語氣裏夾著歎息,“緩一緩,明天還得工作。”


    江月疏點點頭:“嗯。”


    在醫務處被迫回想,陳述,被迫冷靜地回答完那些問題,她也逐漸接受了事實。


    沒剛開始那麽難受了。


    “這兩天不要和患者家屬接觸,有事叫我,叫護士長也行。”劉主任拍拍她肩膀,帶著安撫的力道,“回去休息一下吧,今晚我來。”


    今晚本來是她的班,江月疏抬起頭:“我可以。”


    劉主任帶上了威嚴:“聽話。”


    手機忽然亮了亮。


    劉主任轉身回獨立辦公室去,她低下頭,看見某人發來的信息:【在幹什麽?】


    江月疏鼻頭一酸,用力吸了吸,敲字:【你和發小還在一起嗎?】


    xfz.:【嗯,喝點兒酒。】


    【你發話,我現在可以扔下他。】


    江月疏想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不用了,你們好好聚吧。】


    xfz.:【還在醫院?】


    江月疏:【嗯。】


    xfz.:【今晚忙不忙?】


    江月疏不知道該怎麽回,是不忙,還是沒機會可忙了。


    反複措辭好久,發過去兩個字:【還行。】


    謝逢則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江月疏打起精神回複,思維被他牽動著想這想那,有時候,也忍不住勾唇笑一笑。


    除了頭頂依稀罩著層烏雲,似乎一切都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人忽然問她:【你知道我會算命嗎?】


    江月疏眉梢一動:【真的?】


    xfz.:【或者也可以說,心靈感應。】


    【我感應你現在不太好。】


    江月疏連忙否認:【沒有,我好著呢~】


    為了讓他相信,末尾還加上波浪符號。


    謝逢則卻好像看透了她:【嗬。】


    一個字,帶著戲謔和了然,毫不留情地將她的偽裝刺破一角。


    緊接著,徹底撕開那一層——


    【敢不敢開窗,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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