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江載月感覺到這盞銀鏡燈散發出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點。


    就像是,添進了更多的燈油。


    結合著剛剛吳師叔透露出的信息,她陡然生出了一種可怕的猜想。


    鏡人隻能留在鏡燈之中,可鏡燈外的真人,該不會能夠進入鏡燈內,被碎裂的鏡片傷害後,還會自動變成鏡燈的燈油吧?


    這麽看來,即便這盞鏡燈有諸多詭異之處,也是個不可多得,比姬明乾整日抱的那柄枯枝更厲害的法寶。


    可惜她對自己有著足夠清晰的自知之明,這種無法掌控,可能反噬自身的法寶,還是留給命更硬的有緣人吧。


    不想引起這吳師叔的注意,更不想給鄭五求情,江載月默不作聲地繼續緊跟老者身後。


    吳師叔仍然在不急不緩地往前走去,似乎也不在意這點小插曲,他們一行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出了那片無邊無際的山林。


    幽靜的山穀上,高低不同的屋舍連成一片,靠近深山的高樓掛著“弟子居”三個大字。


    有墨袍弟子從高樓中走出,畢恭畢敬地朝老者施禮。


    “見過吳師叔。”


    “這些便是今年收入門中的弟子。”


    老者輕輕抖了抖手中的提燈,一道血葫蘆似的人形奄奄一息地從中滾落出來,空中陡然傳來一聲冷笑,鄭五便被一道厲風卷走,徹底不見了蹤影。


    老人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須,轉過身看向江載月:“鄭陽羽竟然親自來接他這個侄子,可見他對血親的看重。雖說宗規不允許公報私仇,可你與他的侄子結仇,不能拜入他門下,與他親近的長老也不可能收你。若是他刻意尋釁,你如何能應付得了他們?”


    江載月莫名有了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吳師叔剛剛下這麽狠的手,不會就是為了逼她和鄭家結下更深的仇,好讓她主動提出拜師吧?


    她硬著頭皮奉承道:“師叔菩薩心腸,一定不忍心見我被小人為難。若真有人刻意刁難我,師叔會出手幫我嗎?”


    老人笑眯眯地看著她,像是看著一條好不容易上鉤的魚。


    “你又不是我的弟子,我如何能為你出頭呢?”


    好家夥,在這裏等她呢?


    如果不是這位吳師叔身上有諸多詭異之處,麵對著主動送上來的師承,江載月此刻肯定納頭就拜,當場畢恭畢敬地跪下喊上師父了。


    或許是看出了她的為難,老者也不再勉強。


    “罷了,我這身老骨頭,也還能多出鏡山幾次。若是真有人為難你,你就報出我吳守山的名字。隻要我活著一天,鄭家那群縮頭縮腦的烏龜就不敢真的找上你。”


    江載月非常感動,如果不是她非常清楚自己這具身體的家族關係,她簡直要懷疑吳師叔才是她的親爺爺,才能做到這種地步。


    她還是決定問出心中最大的疑問:“師叔為何對我這麽好?是因為您看出了我是繼承您衣缽的絕世天才嗎?”


    老人被她這番自吹自擂的話逗笑了:“江娃娃,我可不看什麽修仙天資,你敢拎起我的鏡燈,就是老頭子我看中的傳人。”


    “你不願意現在拜師也無妨,等你多見幾個長老,就知道拜入我門下的好處了。”


    吳師叔似乎對這一點有極強烈的自信,他沒有再多言,簡單留下了讓江載月想通再找他的數語後,就提著鏡燈,消失在了原處。


    江載月還來不及思索吳師叔話中的這番深意,先前出來迎接他們的墨袍弟子,就熱切地湊到她的麵前。


    “這位師妹,我叫方石投,在‘弟子居’住了有四年,還沒找到願意收下我的師父。沒想到師妹如此天資如此出眾,一進門就被吳師叔看中,吳師叔可是多年沒有收過入門弟子了……”


    這位膚色微黑,卻格外熱情的方師兄像個嘰嘰喳喳的麻雀,沒等江載月主動問,就將她想知道的消息吐了個一幹二淨。


    原來通過入門試驗,並不代表觀星宗弟子能夠被宗內長老收入門下。


    新入門的弟子被領到此地後,隻能住在搭建的簡陋屋舍中,每日背誦宗規和一些修真界常識,比如說經脈穴位,靈植靈獸有關的典籍。


    之後會有師兄師姐定時來抽查他們的學習進度,再教導他們初步的引氣入體與一些粗淺的術法,隻有通過了師兄師姐的考驗,才有機會派到各處師長的洞府接受曆練,幫忙幹一些簡單的粗活。


    而在這過程中,師長若是看中了弟子的天資與努力,方才會將此人收入門下,但一般隻會是外門弟子,隻有通過了師長親自設下的試驗,也才可能晉升為內門弟子。


    像江載月這樣剛入宗門,就被吳長老主動提出要收入門下的例子少而又少,方石投更是隻有聽聞,沒有親身見過這等奇事。


    原本方石投都預備著給新來的這些菜鳥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情識趣,乖乖侍奉他們這些“老人”幾年,但聽完剛剛吳長老與江載月的對話,他隻恨不得自己能立刻當上江師妹的狗腿子,好換一個將來雞犬能跟著升天的機會。


    “……師妹,你還想知道些什麽,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看江載月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方石投也一點不怕冷場,樂嗬嗬地繼續說道。


    “師妹,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名字很怪?我娘生我的時候,說我全身上下硬邦邦得像塊石頭,她差點還以為是生了一個怪物……”


    江載月感覺自己再不阻止,這位方師兄快要把他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個幹淨。


    “師兄,可知道有什麽辦法,能抹消我的族紋?”


    那位吳長老都說不出什麽陽間的解決辦法,向方石投問出這個問題,江載月自己都覺得像是病急亂投醫。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這位方師兄還真的給了她一顆定心石。


    “抹消族紋?師妹身上是被設下了控製類的族紋?師妹其實不必擔心,宗主在觀星宗外布下了界膜,沒有人能通過壓勝傀儡之術控製宗內弟子,隻要師妹不離開宗門,就不必擔心族紋發作。”


    “不過以宗門的赫赫威名,師妹的家族難道還敢捏著族紋控製師妹?等師妹的境界晉升上去了,不僅刻印在魂魄上的符文會破除,可是還會重重反噬施術者的。”


    知道江家現在沒有了能控製她的手段,江載月原本提著的一顆心微微放了下去。


    但是,境界晉升?


    她一個沒有一點靈根仙骨的普通人,靠什麽提升自己的境界?


    她本來還想著進入宗門後,抓緊消除族紋,實在被人發現了自己是濫竽充數之輩,踢出宗門也不算虧。


    而現在她的族紋雖然不會立刻發作,可但也就相當於將死刑改成了延期執行,江載月深切地明白夜長夢多這個道理。


    婉拒了過於熱情的方師兄後,她打著身體不適的旗號,連帶著拒絕了也想跟她套近乎的同門,然後住進了方師兄為她騰出的屋舍。


    屋舍的布置不算精致,可是勝在靈氣充裕,安靜舒適,還帶著一個開墾了一小片靈田的小院子,已經算是弟子居裏一等一的“豪宅”。


    江載月最看重的就是它的幽靜,院落靠近深山,與周圍的屋舍相隔較遠,沒有人能輕易窺探到此處。


    她打開靠近院落的窗戶,畢恭畢敬地對天上拜了拜,然後恭敬問道。


    “仙人,您現在能聽到我說話嗎?”


    她的頭頂陡然垂落下一根雪白的腕足,那腕足在她麵前晃了晃,溫柔沉緩的聲音如同貼在她後背開口的鬼魅。


    “你想我幫你消除族紋?”


    很好,仙人都已經學會搶答了。


    江載月充滿期冀地看著雪白腕足,眼睛熠熠發亮。


    “仙人有不留後患的法術嗎?”


    沒有她想象中討價還價等諸多環節,雪白腕足異常幹脆地輕輕觸碰著她的眉心。


    肌膚仿佛貼上了一片冰涼的雪花,江載月甚至連一絲痛苦都沒有感覺到,當雪白腕足收回去的時候,她不敢置信地摸著自己平滑的額頭,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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