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未眠的工作室開在明月湖後麵的城牆胡同裏。


    這裏靠近景區,人流量還不錯,她剛來昌京,客源不穩定,沒有接到定製單的情況下店裏的主要流水還是得靠散客。


    工作室有三個人,她,吳虞人,還有一個之前美院的學妹。


    桑未眠負責設計、成品,吳虞人混“江湖”,負責外宣、渠道對接,小瀾暫時負責工作室的接待。


    桑未眠要把工作室從瑞城搬來昌京的時候,給她結了沒做完的半個月的工作,抱歉地表示她應該不會在瑞城了,小瀾卻一臉堅定地說,沒關係啊學姐,我也去昌京,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桑未眠對於這樣信任和親近其實是有負擔的。


    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再多付她兩個月的薪水,換小瀾收回那句她去哪兒,她也去哪兒的話。


    但桑未眠最後還是帶上了她。


    原因無他,珠寶設計這行當,沒人脈沒資源的話,尋個安生的地兒,也是難事。


    他們現在這個工作室和他們之前在瑞城的布置也差不多。


    桑家承諾的資金雖然在分筆陸續進來,但這些錢,她有另外的用途。因此在工作室的裝修上,她為了降低成本,整體還是采用了簡單的裝修。


    店裏掛了幾幅石膏肌理畫,大多數的裝飾都是原木色係的,普通射燈分布在四周,保證在狹窄的空間裏他們櫥窗裏的成品依舊能彰顯各自的生命力。


    窄巷裏擁擠熱鬧,匆忙的腳步彰顯著一批又一批遊客掠過青石板路。互聯網時代的興起下,拍照打卡成了必要的程序,千篇一律的景色出現在所有人的朋友圈裏。


    透明幹淨的窗幾邊上,有一個帶著護目鏡、體態優雅的女孩子正專心地將一個通體透明的粉絲小珠子粘在火漆柱上小心地放到磨盤上。


    春日未到,但她隨手紮起的發繩是嫩芽綠的,柔軟的垂感布料在她的長發中若隱若現。


    不規則的小粉柱子在磨盤和水的作用力下逐漸露出自己燦爛又飽滿的“內心”,晶瑩剔透的多邊形異形切割麵折射著自然光,在桌麵上撒下一層粉色的霜花。


    小瀾在邊上讚不絕口:“學姐,這麽雜成分的珠子你也能磨的這麽剔透!”


    雖然彩石珠寶的切割和拋光已經近乎由機器取代了手工,但自己要創工作室要立自己的品牌不能連這點吃飯的技術都不會。


    桑未眠也做一些手工定製單的。


    手工定製比較考驗技師正兒八經的技術的,換句話來說,珠寶的色澤和質地如何取決於它的先天條件,取決於它在億萬年的地殼變動中是否剛好完美,但珠寶鑽石想要呈現出最完美的光照折射,後期的切割工藝也極為重要。


    “我怎麽就學不到你這樣的手藝。”小瀾在一旁自言自語,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磨出來的那些。


    她手不夠穩,磨出來的珠子沒法做到各個麵上都一模一樣,因此光線折射有長有短。


    平日也就算了,按照設計手稿上的裝飾一搭,外行也看不出個高低水準來。可她今天又看了看桑未眠做的那些,她又一次感歎了差距,她是怎麽做到每個不過幾平方毫米的立方麵的大小都做的如此統一的?


    她算了算他們的差距,美院的標準課時、線下訓練就這麽多,老師講課內容也一模一樣,哪怕學姐比她多了三年的工作經驗,但僅僅是三年而已,他們的差距會不會也太大了啊。


    “你多練練就好。”桑未眠摘下護目鏡,將切割好的那顆粉色碧璽裝起來遞給她,“按照這個手稿把銀絲配好,做好後先放櫥窗吧……”


    “那個,這個有人要了嗎,我可以買嗎?”桑未眠還沒吩咐完小瀾,通透的櫥窗外麵就傳來一道聲音。


    桑未眠抬頭,這會她的對麵正有一個年輕女孩指著桑未眠手裏拿著的手稿,“我喜歡這個,這個賣嗎?”


    “您可以進來看看的。”桑未眠把工裝圍裙脫下來,邀請外麵的那個小姑娘進來。


    她提示小瀾給倒杯水。


    “我蠻喜歡這套設計的基本”那個女孩子端著水杯說。


    粉色碧璽是這套的設計主石。


    從設計圖上來看,主石鑲嵌在一朵銀絲勾勒的牡丹上。


    桑未眠結合了麵前這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的年齡和審美,又看到了那個女孩子包上掛著的兔子玩偶,頓了頓,又說。


    “主圖換成您的那隻兔子可以嗎?”


    “啊?”那小姑娘出乎意料,“還可以這樣改的嘛?我是很喜歡這個主石的顏色和切割,但的確那朵花,我個人稍微有點點不是特別喜歡。”


    桑未眠點點頭:“當然,我們本來就是定製店。”


    “那太好了,我剛好屬兔哎。”


    “方便我拍一下它嗎?”桑未眠指著兔子說。


    “方便方便。”女孩子把自己的兔子露出來。


    桑未眠拍了照,解釋道:“是這樣的,您剛剛看的這一款呢還沒有成品,我會按照您這隻可愛的兔子再修一遍設計圖,價格上我們還是按照成品定價收,不收取您的定製費用了。”


    定製和非定製差不少,那小姑娘也是首飾常客,知道這裏麵的行情的,她聽了這話,知道自己是占了便宜,當然高興。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很喜歡您的設計稿,期待成品,我會在我的博客上宣傳的!”


    小姑娘開開心心地去付了預付款。


    小瀾送走人後也開心地過來:“學姐,你有沒有發現,你來店裏的這幾天,店裏生意都變好了。”


    他們的產品大多用的是天然寶石,雖然不是做的是高珠生意,但畢竟不是十幾二十塊的街邊塑料,消費人群自然是狹窄很多。


    這辦法是吳虞人想出來的,她覺得將更多手工製作的過程以及圖紙設計的過程呈現給人群中每一個潛在的買客有利於他們打開市場。


    因此直接將動線不大的切割和拋光工藝搬到了樓下窗台邊上。


    當然小瀾認為虞人姐是希望眠學姐“出賣色相”。


    畢竟誰經過窗台之前不被認真工作美而不自知的這位學姐吸引呢。


    一來二去,隻要她在店裏工作,窗台外總是有許多目光停留的。


    ——


    農曆一月的天裏,北方的天已經寒冷。


    桑未眠在工作室忙到下午,直到偶爾抬頭看見太陽開始西斜,才想起桑城楊給她的那個電話還沒有打。


    桑城楊說他找了個合適的人,他那兒或許有房子。


    這事沒法繼續拖下去,於是桑未眠就吩咐小瀾看著店,她自己從胡同的後麵走出去找了個僻靜的地方。


    明月湖邊上的房子不好找,桑城楊讓她問問這個號碼。


    昌京本地號碼,尾號不僅連號還是吉利數字。


    ——是能在四九城古皇城腳下擁有房產的人的樣子。


    桑未眠估計房子的價格也不會低。


    桑未眠撥過去,電話響了很久,懶洋洋地並不怎麽歡迎她的叨擾一樣。


    直到接通,那頭傳來些許嘈雜,昌京本地話此起彼伏。


    而後一聲拖長了的帶著點被打擾了的慵懶聲音響起來:“喂——”


    “顧南譯?”她當下就聽出來了。


    記憶中的號碼不是這個,但他有那麽多花裏花哨的車,誰知道他是不是也有那麽多花裏胡哨的號碼。


    她甚至還能腦補出他大概這會正在朝陽公園跟這位大爺遛鳥,跟那位大爺鬥蛐蛐忙得不可開交時帶著不爽接起她電話。


    “啊?喲。謔。”他幾個碎嘴子語氣詞一溜串地換,“是你啊,怎麽著,有事?”


    桑未眠冷靜了一下:“桑先生說你那兒有房子租。”


    ——


    桑未眠跟在顧南譯身後,沿著胡同的分岔路走進一個有些年數的居民樓。


    這小區造的早,樓層不高,外表看上去甚至有些舊,但交通方便,周圍大型商超、菜場……應有盡有。


    顧南譯像是對這裏輕車熟路。


    他路過大媽:“擇菜呢,這韭菜長得真好。”


    他駐足跟大爺交談:“喲,鉑金玄鳳,您這鸚鵡稀罕啊。”。


    他瞧見前頭故意丟下家庭作業的小學生:“喂,小孩,東西掉了。”


    他在小朋友恨恨地說著謝謝叔叔的語氣裏把他書包拉鏈拉死,又叮囑他改口——要說謝謝哥哥。


    他全然沒有一副和桑未眠再見麵有什麽尷尬的樣子。


    桑未眠也跟沒事人一樣,揣著和平相處的心思沒惱他一路招貓逗狗的,跟在他身後爬樓梯,搜腸刮肚地想了個話題,隨意問他:“你和他們很熟嗎?”


    “不熟,我又不住這兒,我這不是幫你在調查周圍居民情況嘛。”他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來。


    原是到地兒了。


    桑未眠險些撞上他,走了一路上了五樓她有點喘,“我還……我還以為是你的房子。”


    他擰開鑰匙,打開門,人站在門邊,給她讓條道出來,抬抬眼皮:“一個朋友的,托我替他打理。”


    屋子裏幹幹淨淨的,像是專門有人打掃收拾過一樣。房子不能說很大,但做成一居室還是挺寬敞的,而且廚房衛生間都有,家電品牌都蠻講究,格局明亮,南北通透。


    的確是個好房子。桑未眠在房子裏轉轉。


    顧南譯這會人已經進來了,五脊六獸地坐在椅子上一臉怠慢:


    “我朋友這房子精心裝的,要不是跟前女友分手,他心如死灰,不可能拿出來出租的。”


    桑未眠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展開講一下這個“背後的”故事。


    她蠻中意這個房子的。


    於是她邊看邊接著這話茬:“那你朋友……還、蠻癡情的。”


    “是唄。”他懶懶抬眼,目光跟著在那兒翻著櫥櫃也不知道在檢查什麽的“火柴頭”,像是埋怨世道似地拖長嗓音,“要不總說,癡情兒郎薄情女呢。”


    桑未眠聽著這話像是句諺語,但好像原文又不是這樣的。


    她沒往心裏去,繼續往前走著,發現竟然還有個閣樓。


    也對,樓下沒有臥室。


    “上麵也是嗎?”桑未眠問到。


    顧南譯嗯了一聲。


    “我能上去嗎?”


    他不大情願的樣子,但還是起來好歹帶她上去了。


    閣樓有天窗,采光不錯。甚至不止一個房間,除了臥室以外另外一個還可以當一個小的工作室和收藏室。


    外麵就是個陽台。


    打開陽台門的一瞬間,夕陽餘暉灑下來,天台上栽著一些含苞待放的白色山茶花,在這一場他們的闖入裹挾而來的風中微微搖曳。


    桑未眠楞在原地,沒想到空置著的房子裏還有養護得這樣好的植物。


    “還可以吧?”顧南譯這樣問到。


    “還行。”桑未眠這樣回答。


    他順著她的聲音看過去,看到日暮夕陽撒在她栗色的發段上,原先因為染燙毀損的頭發早已不見,現在隻剩下她原生長發的柔和和濃密,就像這一株株他移栽過來的山茶花一樣,在冬末初春的凜冽北風裏抽出新芽。


    她說還行,那就是挺滿意。


    兩人下了閣樓,站在玄關邊上麵對麵談價格。


    “你看到了的,這房子地段好,交通方便,鄰裏和睦,采光和層高都不錯……”顧南譯能列出一頁優點來。


    “地段是好的,不過也是有缺點的,市中心就是會稍微有點吵。”


    “鄰裏和睦不和睦,我暫時不知道。”


    “交通是方便的,但是沒有電梯,爬五樓也是累的……”


    桑未眠一條一條拆著他的優點。。


    “年輕人爬五樓怎麽會累。”他否認,“是你缺乏鍛煉,桑未眠。”


    桑未眠:“我的工作性質要求我坐的時間比動的時間多。”


    顧南譯:“這跟工作性質沒關係,是你體力不好。”


    桑未眠:“我體力很好。”


    顧南譯:“那你爬五樓還喘?”


    桑未眠:“喘不喘跟體力好不好沒有關係。”


    “得了吧。”他微微停頓,原先抱著的手放下來,插進褲子口袋裏,把眼神挪開,看向別處,嘴上說的依舊是:“桑未眠,你承認吧,你體力不好。”


    他這會說的話像是掌握了某些旁人不知曉的證據。


    桑未眠耳朵莫名紅起來。


    她把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從自己腦子裏丟出去,轉換話題單刀直入:“那你說,房租多少?”


    “一萬。”


    ?


    奸商。


    桑未眠轉身就走。


    “哎——”最後臨出門時她衣角被拽住。


    黑心奸商試圖挽回,“你不砍個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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