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不敢哭出聲來。


    “你們先待在此處不要亂走,我去探一探。”阿拾起身,一宿處於戒備狀態中的他,也是滿臉的疲憊。


    “你小心些。”顧小碗叮囑著,聲音很是虛弱。


    他們此刻藏身的地方,是一處杉樹林,因是老樹,幾棵杉樹越長越大,便擠在了一起,行成了一個小小的天然樹洞。


    隻是可惜夜幕之下,尚且算是隱蔽,這天亮之後,就暴露了出來。


    三人雖然冷,卻也不敢燒火取暖,生怕炊煙將剩餘的逃兵給引來。


    阿拾去了很久,將近一個晌午,讓原本就處於擔憂中的顧小碗更害怕了,她並不覺得此刻他們藏身的地方離東村有多遠。


    可是阿拾去了那麽久。


    中午的時候,還出了些晃晃太陽,微光雖是薄弱,可落在身上,大家仍舊覺得多了些暖意。


    隻是阿拾不見歸,顧小碗始終是心頭難安。


    好在那驚鴻一瞥般出現,又藏到灰色雲層後麵的太陽不見了後,林子裏終於傳來了動靜。


    顧小碗讓何望祖跟何穗穗藏好,自己則到他們姐弟倆不遠處的一邊,心想若是來的逃兵,自己就弄出動靜把人引走。


    好在老天這會兒終於眷顧他們,來的是阿拾。他的身上還背了兩個沾滿了碳灰的包袱和一個卷起來的被包,邊上燒得黑黢黢的,但大部份都是好的,夜裏可蓋在身上取暖。


    “怎麽樣?”顧小碗心裏祈禱著那樣殘暴的殺伐之下,還能有僥幸活口的。


    昨晚逃命的時候,就剩下何穗穗懷裏抱著的那隻被捏碎了脖子的老母雞,幹糧和送給顧小碗大姐夫做壽的餅,全都丟了。


    此刻阿拾解下包袱和被包,從中拿出蕎麵粑塞給她:“那些畜生,還去了河對麵的西村,不過他們燒東村的時候,西村的人應該已經看到火光,乘著船朝上下遊各自逃去了。我看這邊的船都砸完了,應該是他們去西村撲了空,這會兒看足跡是去了丫口鎮的方向。”如此,是可以肯定他們沒有去藏在大山裏的紅楓村。


    顧小碗一聽,雖是東村和西村毀於一旦,死傷無數,心裏不免是上分難過,憋了一天的眼淚終究是奪眶而出。


    ,但還是鬆了口氣,紅楓村躲過一劫:“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阿拾的意思是,索性船被砸了,那不如去上遊的馬蹄鎮,也能通知大家趕緊逃。


    免得叫這夥鳳陽來的逃兵遇到,這些喪心病狂的畜生早已經人性泯然,若叫他們遇到,隻怕也是如同東村一般下場,雞犬不留。


    甚至連房屋都被付之一炬。


    他這些吃的,還是從那沒被燒到的廢墟裏找來的。


    隻是燒焦的屍骨人畜皆有,處處可見,宛如人間地獄。


    如此這般,大家簡單吃過他帶來的幹糧,便朝著上遊馬蹄鎮的方向趕去。


    至於何望祖的傷,顧小碗早就給他找了草藥過來重新包紮著,倒沒有什麽大礙。


    而且遇到這一大劫難,人也聽話了許多,好像瞬間長大了一般。


    他們一個下午都在趕路,直至天色暗了下來,才在山裏找了個地方歇息。


    晚飯吃得倒是豐盛,是那隻老母雞。


    吃飽喝足,幾人靠在那石崖下麵休息,也虧得他們將那兩個逃兵的刀帶著,所以何穗穗和阿拾砍來了不少荊刺布滿了周邊,以防野獸。


    按理有了這床被子,四人又擠在崖下,應是暖和些才對,可那下半夜裏,顧小碗卻直接給凍醒過來了,阿拾不知是不是做了噩夢,眉頭凝成一團,整個人又仿佛那溺水的人一般,張著口拚命地喘著氣,口裏似還在喊著一個什麽名字。


    她見此,想著莫不是夢魘了,便將人搖醒,黑暗中四目相對。


    呼嘯的寒風猶如刀子一般從皮肉上卷過,又疼又冷,幾個來回下,耳朵便也麻木了。


    最後凍得沒法,隻能冒險將火塘給點起來,隻是卻又不敢弄得太大,生怕這四下還有什麽逃兵,被發現了。


    這種緊張中,可想而知大家都休息得不大好,終於等到天亮,以為會暖和些。


    可天色仍舊是灰沉沉的,刀風依舊不止,樹枝不斷地拍打在他們頭頂的崖頭上,傳來嗚咽般的哭聲。


    鉛灰色的雲層不知究竟有多厚,給人一種隨時都會砸下來的感覺,使得空氣裏好像也多了種壓抑感。


    “會不會下大雪?”何穗穗仰頭看著那灰蒙蒙的天空,她是四人裏被保護得最好的,但仍舊是滿臉的汙垢,臉手上更有不少樹枝荊條劃傷的痕跡。


    “去年的雪沒這麽早,隻是年月不同,多半真要來大雪了。”顧小碗也憂心忡忡地仰頭望去,心裏盤算著,若真是大雪封山了,家裏那糧食,倒是足夠四姐他們三人吃到年底。


    隻是他們這四人在外,怕是活不到年底了。


    也不知是不是眾人都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忽然悲從中來,何穗穗開始先啜泣起來,何望祖也抱著受傷的那隻手,咬唇掉眼淚。


    皆是滿臉的絕望。


    “收拾一下,啟程吧,若是真下了雪,我們現在更要往馬蹄鎮趕。”阿拾長舒了一口氣,嘴裏念叨著一聲阿彌陀佛,隨後開始卷被包,捆紮好橫背在背上。


    餘下的東西也沒什麽了,不過是些幹糧,以及那兩個逃兵的水壺和刀。


    走了約摸半日,想來因為都沒休息好,各人臉上的疲憊之色更重了,尤其是身上帶傷的何望祖,嘴唇更是泛白,讓顧小碗十分擔憂他會不會忽然倒下去:“歇會兒吧。”


    阿拾點了點頭,隻是卻不敢在這路上停留,而是退到了一旁的樹林裏。


    事實證明,小心駛得萬年船,他們分工撿了柴火回來,正要準備生火的時候,忽然聽得路上傳來一陣馬蹄聲。


    隻是現在的他們都猶如驚弓之鳥,即便是那何望祖,也不要顧小碗開口,就自己立馬伏倒在樹叢裏,生怕叫路上的人發現他的存在。


    四人藏在那密集的灌木叢後麵,慌忙中各自撿了些柴火鬆枝壓在身上,試圖將自己暴露在外麵的身影給徹底掩藏。


    很快,馬蹄聲所帶來的隊伍就映入了眼簾。


    四人瞳孔大震,呼吸幾乎也停了下來。


    是藍毛鬼。俱州卞王的軍隊,他的隊伍以藍色為主色調,冰淩花為圖騰,軍隊的將士頭盔上,都有一戳藍色的穗子。


    又聽聞他們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於是就成了南方人口裏恐懼的藍毛鬼。


    眼下這隊從他們眼皮子下走過的隊伍,高舉著藍色的旌旗,以顧小碗這個視角望過去,那旌旗遮天蔽日,好似要將這鉛灰色的天都給遮擋完了一樣。


    隊伍其實人不算多,但因為道路的狹窄,使得顧小碗覺得他們走了很久很久,就像是一條冰涼涼帶著嗜血的毒蛇,盤旋了許久才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


    隻是這些藍毛鬼走後,顧小碗幾人並沒有劫後餘生的快感,心裏的恐慌反而越發沉重了。


    因為這些藍毛鬼是從馬蹄鎮方向來的,由此可見現在的馬蹄鎮,多半也如同那人間煉獄一般了。


    “怎麽辦?大姨他們……嗚嗚……”何穗穗話沒說完,就忍不住哭起來。


    顧小碗沒有馬上回她的話,而是朝阿拾看過去,半響兩人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一般,“隻能去馬蹄鎮了。”即便知道馬蹄鎮凶多吉少,但是現在也不能原路返回。


    這樣隻能死在藍毛鬼的手中。


    而且這幫藍毛鬼,大抵是追著那些鳳陽逃兵去的。


    那麽,是不是這幫鳳陽的逃兵,其實早前就是從馬蹄鎮殺過來的,一路往中下遊而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大姐一家和那馬蹄鎮上的老百姓們,隻怕是……


    顧小碗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一切都當眼見為實。


    於是幾人也沒有生火休息了,簡單吞了些幹硬的蕎麵粑,便繼續往馬蹄鎮方向去。


    現在的他們,其實已經不具備考慮親戚朋友的生死的資格了,畢竟眼下他們都自身難保了。


    下過細雨的泥路,因為馬蹄的踩踏,變得坑窪越發濕滑,幾人深一腳淺一腳,終於在一天後抵達了馬蹄鎮。


    雖然早就已經做了好心裏準備,然而看到那燒得殘破的殘垣斷壁,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陣酸痛。


    雪花是從這時候落下來的,冰涼涼地融在了鼻頭上,顧小碗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吧。”


    在這樣的冷兵器時代,火是一種極其簡便又令他們放心的武器。


    火舌之下,生者難逃。


    所以每當開戰,必然少不得是要見火的。


    這被大火燒過的馬蹄鎮,白色的雪花很快堆積在了那殘垣斷壁上,與還暴露在外被燒得漆黑的牆頭街角,黑白分明。


    顧小碗探開掌心落下的雪花:“咱們就在這裏先落腳,等過了大雪後再做打算吧。”得趁著現在大雪還沒徹底將廢墟掩蓋,看看還能不能找些吃的用的。


    三人自是同意,而且何望祖也實在走不了。


    轉了一圈,最終找了一處相對隱蔽些的角落,用那被燒得自剩下半截的門板木條搭了個棚子避雪,顧小碗和阿拾就出去尋找物資了。


    至於何穗穗留下照顧那狀態看起來並不算好的何望祖。


    顧小碗並沒有如同那無頭蒼蠅一般在鎮子上亂找,而是憑著自己的記憶,帶著阿拾先往鎮子上的糧食鋪去。


    隻盼望著,那存放糧食的地窖裏,還能有些散落的糧食沒有被大火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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