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連已經起身, 拂去衣衫褶皺,低聲告退, “並非怕他,隻是今日時辰已晚,上了一天課,微臣也累了,無暇應付於他。殿下那邊還要勞煩娘娘同他演戲,微臣就先走一步,改日再來叨擾。”聞言,惠妃也不好再留他,便命人帶溫連從後門離開,又借故拖了一會崔晏,才讓宮人出去傳話。巧善宮的殿門前,太子的輿車落地,崔晏靜靜垂首,等待裏麵人出來回話。晚霞似火,斜陽將他身上玄紫瀾衫染成緋色,崔晏像一棵樹,動也不動,袖內的指卻寸寸攥緊,微微盜汗。很快,終於有人出來。小太監把頭紮得極低,哆哆嗦嗦地道,“啟稟太子殿下,娘娘說您來得實在不巧,江大人方才在巧善宮待了一陣,自覺時辰太晚,已經出宮回太師府去了。”話音落下,整條宮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袖內的指一刹鬆開,崔晏麵色怔忪,身形猶如一片枝頭隨時可以被風吹落的枯葉,他定定望著那小太監,重複道,“已經回太師府去了?”“回殿下,是……”崔晏忽地抬起頭,夕陽如濃濃鮮血般刺目煊紅,每一道光仿佛都在爭先恐後地紮進他的眼底。他倏然回憶起五年前,溫府廂房書案上那滿桌被翻開的書本符紙,以及月光灑落時,上麵滿滿當當觸目驚心的溫連的名字。任誰看到都會覺得他是個瘋子罷,九萬八千張用血寫就的符紙,廟宇高堂之上親手捏塑的神像,他在日日夜夜思念一個不該肖想的人。溫連什麽都知道,如今隻是不想再見他,不想再靠近他。也對,他心思肮髒,對神仙產生褻瀆之心,是他有罪。溫連該厭他的,自始至終,他都不是溫連心中的好孩子。但是說不定,隻要他更聽溫連的話些,溫連就不會離開他。他本想等溫連上完課,來清寧宮,他可以還像從前那般和溫連說一說這些年自己有多麽想他,每日每夜,不得安眠。可是溫連卻離開了,不知究竟是巧合,還是溫連有意為之,崔晏心底都有些酸楚。半晌,他斂起眸光,聽到不遠處宮道裏有人快步走來,抬頭看去,是李忻。李忻神神秘秘湊近崔晏,用隻能二人聽到的聲音,開口道,“殿下,剛剛奴才手底下的太監小年子說,他看到江大人從巧善宮後門走了,剛走!是聽到您到巧善宮才走的!”崔晏怔在原地,李忻還在憤憤不平地念叨著。“這個江太傅啊,實在是欺人太甚,根本不把殿下您放在眼裏……”“別說了。”崔晏木然地抬手,打斷李忻剩下的話。溫連不是巧合離開,是有意為之,甚至為了躲開他,悄悄從後門溜走,隻為了不和他碰麵。五年苦等,換來那人連一麵都不肯見。他閉了閉眼,低聲道,“回宮。”李忻愣了愣,“這就回去啊,殿下,要不咱們直接把那江太傅半路截住,好好質問質問他,給他個下馬威?”崔晏漠然地搖了搖頭,不知想到什麽,倏忽顧自笑了聲,“不必了。”既然溫連鐵了心要離開他,他現在去又有何用。崔晏想清楚一切,徹底打消與溫連相認的念頭,在心底緩緩重複著江施琅三個字。從今日起,他要把溫連,當成江太傅。神仙高坐廟堂,不可妄念。但江太傅,卻是可以妄念的,不僅可以妄念,還可以百般糾纏,任意施為,太子與太傅,往後還有無數漫長的日子可以消磨,他有時間,也有耐心。是溫連執意要做江太傅,是溫連執意要落到他手裏。爹爹,他再也做不得好孩子了。*太師府。溫連一路偷偷摸摸,總算苟到家門口,這一天的工作量還真不少,又是裝老師,又是裝深沉,應付過小紅還有應付惠妃,可給他累得夠嗆。小德子跟在他身邊,激動地道,“大人,您快看,皇上果然還是最看重您,這大宅子,在整個京城裏頭都少見,快比上王爺府了!”溫連循聲看去,隻見一間比溫府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豪宅映入眼簾。瓦片宅牆,屋簷牌匾,處處都是嶄新的,兩側各擺一個口銜寶珠的石獅子,還有兩個站崗的家丁。甫一見到溫連,那兩個家丁立馬從他的衣裳認出他的身份,殷勤地湊上前來,將溫連乘坐的馬車給牽住,聲音嘹亮,高喊道,“恭迎太傅回府”這一聲,給溫連心裏喊得那叫一個舒坦。之前在溫府,那是溫家老爺的房子,這次直接給他自己一座這麽大的宅子,如何讓他不高興?溫連最喜歡房子了,越大越好,越貴越喜歡。光是看著院落裏的亭台草木,心裏就跟吃了蜜一樣甜,白日裏的那些煩惱疲累瞬間一掃而空。溫連看向身旁的小德子,努力維持了下人設,“小德子,回府吧。”小德子是惠妃特地派給他的,可以跟隨溫連一起出宮,平日裏隨時陪侍著溫連,是貼身太監。如今見主子得意,小德子也跟著高興,臉上有光極了,“得命,大人!”回到府裏,溫連把太師府上上下下都看了一個遍,還挨個看了家仆的名單,他越看越滿意,直到最後累得走不動,才回到廂房,徹底癱在床上。窗外天色已晚,溫連在柔軟的床榻上反複滾了滾,夜色朦朧,蟲鳥低鳴,失去人群的掩護,他忽然感覺有點孤單。這種時候,旁邊應該有人在的。應該是一個小孩,黏在腿邊甜甜地喊他爹爹的那種,亦或是一個少年,乖巧溫順地依偎在他身邊幫他剝果仁吃。他忍不住長歎了聲,把臉埋進枕被裏。不得不承認,今天見到小紅的時候,他真的被嚇到了。小紅比以前更高了些,相貌也從青澀鈍感的少年模樣徹底長開,五官變得更加精致絕豔,若以前的小紅是一首揮筆遊龍的七言律,現在的小紅便是一幅書至絕筆的絕句詩。較之從前,眉眼鋒利許多,那雙眸子又極其墨黑,目光灼灼,像是藏著一個能夠把人吸進去的漩渦。隻是多看了眼,溫連便有一種自己被剝光了,赤.身.裸.體展露在對方麵前的感覺,他忍不住低下頭。其實本來是想多看幾眼的。人的身份一變,從小少爺成了太子殿下,身上的氣質也跟著變了。溫連莫名其妙不敢看他。這種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有點奇怪。就好像每天一起哭窮的好兄弟,突然有天去他家裏,發現人家是富二代。溫連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望著花紋繁複的天花板,旋即想到自己還是陸子雲時,在天樂坊裏和小紅一起躲在紅帳裏的場景。臉紅害羞的時候,其實還挺可愛的,像在逗一隻狸花貓似的。頓了頓,溫連忽然發現自己剛剛腦海裏的想象,居然莫名把那個小小紅的臉,代入成了現在大小紅的臉。耳尖瞬間燙起來,溫連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畜生啊,想什麽呢!那是小紅!!”食色性也,食色性也,溫連努力安慰自己隻是太好色了。夜深。小德子特地在他房裏點了熏香,蘭花味道的熏香嫋嫋升起,溫連逐漸安寧地睡去,進入夢境。夢裏,一雙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肩膀被人咬過一口,留下幾個極其霏靡,侵占欲極強的牙印。溫連幾乎失去意識,天地旋轉,眼前模糊,身體好似不由自己控製般,在身後人莽撞急切地動作中,像一艘在大海裏飄搖的小船,蕩啊蕩,蕩啊蕩……翌日一早。溫連自夢中迷迷瞪瞪地醒過來,望著床單被褥上濕漉漉的痕跡。他呆滯半晌,像是一刹回魂似的,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什麽,他又青春期了??溫連顫抖著把床單被褥揉成一團,而後翻箱倒櫃,找出個空箱子,把床單被褥塞進去,像是藏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似的,一腳恨恨地踹進床底下。先前還大義凜然,振振有詞教導小紅不要羞赧的溫連,此刻大腦隻剩一個念頭,今天的事,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小紅,死也不能!第31章 畫畫【一更】明德所內, 溫連趕到殿前時,守在門口的小德子已經在明德所打點好一切,為他呈上今日來上課的皇子名牌。溫連打眼一看, 最左邊擱著太子的純金名牌,太子崔晏,二十歲。他看得怔了一會,旋即想到, 這樣才對,小紅現在是太子,太子怎麽可能還跟著他姓溫呢。“大人, 您這儀容……奴才幫您整理一下。”眼看就要上課, 溫連頭頂還炸著一縷毛。小德子趕緊伸出手, 從懷裏衣襟掏出把小梳子, 給他仔仔細細梳了一遍。溫連一早上都是急急忙忙的,因為發現那床單的事,一下子把他的美好清晨全給打亂了, 連帶穿衣吃飯都耗了不少時間。待小德子給他梳好頭發, 溫連略顯緊張地問道,“殿下他們可都來了?”小德子道,“還差一位六皇子殿下。”聽到這話, 溫連放心下來, 隻要他不是最後一個遲到的就行。他邁開步子,方要踏過門檻, 突然想到小紅就在裏麵等候, 溫連猛地頓住腳步, 心頭快跳了幾下。莫名怪緊張的。思想來去,溫連把這種緊張歸結於昨天放小紅鴿子的內疚感。還有就是小紅太聰明了, 當著其他皇子的麵講課他沒什麽好怕,隨便忽悠幾句就行,可小紅是一定可以看出端倪的。“大人?”小德子都有點急了。溫連沉了沉氣,換上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淡聲道,“走吧。”他緩緩踏進殿中,諸位皇子都在翻書寫字,似乎在複習昨日溫連講過的內容,並沒有人察覺到他,就連最中央的小紅,也仍然靜靜地看著書本,沒有要回頭的意思。溫連心底稍稍安定下來,他走到講台上,翻開書,把任務紙塞進去,清了清嗓子,“咳咳。”諸位皇子聞聲朝他看過來,紛紛起身行禮,“見過太傅。”溫連客套一番,不敢去看小紅的表情,顧自對著書裏夾著的任務紙開始講課,“今日需要研讀的是趙隴德所書的晟君古誌……”意外的是,整堂課進行的十分順利。沒人找事,沒人看穿,大家都認認真真地聽他講課。溫連那顆懸著的心髒總算落了下來,趁皇子們背書時,他一邊用書遮掩,一邊悄悄用餘光打量去小紅的方向。小紅坐得很正,姿容端雅,神態清貴淡然,捧著書的手指修長白皙,像一截截瑩潤幹淨的明玉,他認真看書,似乎並未察覺到溫連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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