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三十號上午九點,市局刑偵二處的田克聰處長帶著一組副組長金智海,還有兩位一組的組員,來到公安醫院找到李言誠,對他進行了案發後的第一次正式詢問做筆錄。


    這起槍擊案件現在是市局上下頭號大案。


    搜捕工作雖然已經停了,但圍繞台豐第一化工廠那位死了的保衛幹部的調查走訪,才正式開始。


    作為槍擊案件的當事人,以及跟槍手明確打過照麵的人之一,李言誠說的內容至關重要。


    昨晚上案發後金智海就被處裏叫走做其他調查去了,雖然聽別人說自己的好兄弟沒什麽事兒,可他心裏也一直都是七上八下的。


    直到這會兒被處長帶著過來親眼看到人確實沒事兒,他才算是放下了心。


    李言誠將昨晚八點來鍾他跟劉主任看到的那一幕,以及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又詳細的講述了一遍,連一些細節都講的清清楚楚。


    “李科長,你是說那個人在撤退的時候,跑動中忽然回首開了一槍,這一槍也打的非常準?”


    “對,他這一槍給我嚇了一跳,我都能看到那顆子彈打到距我不到二十公分的牆麵上濺起的灰塵。


    也就是這一槍讓我又縮回到那堆雜物後邊不敢再露頭,等醫院裏值班員和我們局的值班員都出來後,我們才一起追了上去。


    那條胡同稍微帶點彎兒,跑進彎兒之後我們在後邊追的人其實就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等追出胡同到大路上,就已經徹底失去了目標,當時我帶著我們社會局的三個人朝北邊追,你們局保衛處的四位值班員向南邊追。


    因為天黑我們也懷疑他會不會找個犄角旮旯藏起來,所以追的不快,也不遠,隻追了一個街口就返回到胡同口。


    剛好這時轄區派出所和城東分局的同誌們都來了,就由他們開車繼續追了下去。”


    發現衣服、帽子和槍的垃圾台就在南邊第二個街口,昨天晚上十點多發現的。


    但據估計,應該是槍手從案發現場出來後就朝南邊跑了過來,到這裏後將東西丟掉,換上提前準備好的衣服,然後揚長而去。


    此人很有可能在逃跑的路上還遇到過盤查,但因為衣服已經換了,所以登記後被放行。


    現在是當天夜裏案發後城東所有設立的關卡的登記本上被記錄過,四十歲左右的中壯年男子,都成了重點調查對象。


    “李科長,現在槍手還沒抓到,你這段時間進出還是要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謝謝田處長提醒,我會的。”


    “伱覺得這次這個槍手會不會跟嚴家業有關?”


    田處長忽然問出來的這個問題讓李言誠微微一愣。


    按理來說應該是沒可能,但也保不齊是不是嚴家其他人找來的,畢竟嚴家如果想找一個經過訓練,特別有經驗的槍手還是非常容易的。


    “田處,這我還真不敢隨便說。”


    “李科長,我知道你掌握了一手很特別的審訊方法,你覺得有沒有必要對嚴家人進行審訊?”


    “這個要看領導安排了,我是槍擊事件當事人,從現場情況看槍手就是衝我來的,田處您也知道,按照規定這個案子我不能插手。


    而且這還是你們公安的案子,具體應該怎麽調查,是否要對嚴家的人進行審訊,我都沒有任何意見。”


    雖然心中早就怒火滔天,但李言誠很清楚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負責記錄的金智海聞言挑了下眉頭,不動聲色的看了眼自己的好兄弟,從小一起玩到大,對彼此的脾氣早就了若指掌。


    雖然近兩年他能感覺到這個發小的性格有了不小的改變,但整體的變化並不大。


    看著那張平靜的麵容,他能感覺到,如果那個槍手此刻出現在好兄弟的麵前,保證能被撕成一片一片的。


    事實上他也是這樣想的,前天那個剛處理掉,昨晚又來一起,他都替好兄弟感到頭疼。


    畢竟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這個槍手如果不盡快抓住,鬼知道後邊還會發生什麽事情,別看他昨晚是把槍丟了,但誰又能說的清他手中還有沒有其他槍了。


    也許是故意的呢。


    提高警惕這種話說起來簡單隻有四個字,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說完了,可隻有當事人知道有多難受。


    主要還是心理壓力。


    從今天起,羅敏又住回了羅家,今天早上去上班都是羅揚送去的,未來一段時間她的安全問題就交給羅揚負責了。


    李言誠現在有些矛盾。


    本來他都想著脫離一線,一心撲到那個癌症項目上,韜光養晦一段時間。


    可昨晚槍擊事件一發生,又讓他的想法有了變化。


    他想不顧一切的跟那些犯罪分子死磕到底。


    他相信昨晚那個槍手不過是個執行者而已,背後肯定還有指使的人。


    他想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就這麽想置他於死地的。


    打算跟他們好好玩玩,看到底是他的命硬,還是那些人藏的深。


    可隻要一想到懷有身孕的妻子,他的心立馬就會軟下來。


    他可以不顧一切,但他不能,也沒資格讓妻子和未來的孩子也跟著一起發瘋。


    “啪”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一隻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將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胳膊的主人是他的好兄弟金智海。


    詢問已經結束,田處長也帶著其他兩個人先一步離開。


    金智海沒走,他跟他們領導說了一聲,打算跟好兄弟好好聊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不等他說話,金智海已經先一步開口了。


    “我個人覺得沒必要跟那個幕後指使死磕,他的目的可能就是想你這樣,大誠,你有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


    “什麽?”


    “為什麽有人這麽著急的想要置你於死地,前天那個不算,那是特殊原因,他是想殺了你從而保全他自己的兒子,我感覺昨天晚上的槍擊事件背後的原因應該不是那麽簡單。”


    “你的意思是,昨晚上那個槍手背後的人想殺我,並不是因為我掌握的特殊審訊方法?”


    “沒錯,我覺得不是。”


    “為什麽你會這樣想?”李言誠有些疑惑,也有些好奇。


    “就是一種感覺。”


    金智海沒著急說什麽,而是胳膊上稍微用了點力,將李言誠帶著向一旁走了幾步,然後掏出煙給倆人分別點上後才輕聲說道。


    “大誠,你那天跟我說你參與進了一個國家級的醫療項目裏,我不清楚你們這個項目到底是做什麽的,但能讓國家立項,想來應該是非常重要的。


    有沒有可能……”


    話沒說完,意思卻表達的很清楚,而李言誠在聽到好兄弟的這番話後雙眼就已經瞪直了。


    有沒有可能?


    這可太有可能了!


    如果那個暗殺他的人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那這背後的陰謀就太可怕了。


    這個癌症醫療項目立項的深層次原因,一方麵確實是為了尋找到治療癌症手段的突破,可當時那位劉主任成立這個項目的初衷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啊。


    這個不為人知隻是相對的,總院能批準,最起碼院領導肯定都是知道這個原因的。


    雖說這才過去了半個來月的時間,但經過他治療後的那十幾位患者,被控製住了病情的進一步惡化也是有目共睹的。


    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可不少,畢竟這個項目算不上保密級的。


    如果說經過他的治療,那些患者能非常有質量的生存下去,哪怕是經常需要紮針,那也就表示他的治療方法是可行的。


    那麽下一步不出意外,肯定就會讓他給那位治療,那位如果一直活著,並且跟沒事兒人似的能正常工作,真的就擋了太多人的路。


    嘶……


    李言誠感覺自己有些牙疼。


    不止是牙疼,肝也疼。


    如果這次暗殺他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還真是沒地兒說去。


    “你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我不知道”李言誠搖了搖頭。


    “你說的有可能,但是……”


    猶豫了一下後,他抬手拍了下金智海的胳膊。


    “兄弟,有的話我沒辦法直說。”


    “我明白,我說這些的意思就是想讓你多考慮一下幕後黑手有沒有可能抱有其他心思,沒有想打聽什麽的想法。


    唉……大誠,說實話,我現在特別後悔當初沒勸你,讓你進了社會局。”


    “嗬嗬!一飲一啄都是天定,當初這邊借調我過來是讓我幹衛生室大夫的,誰又能想到會走到這一步呢。


    沒什麽,我倒是覺得挺好的,唯一讓我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老婆。”


    “你這兩天讓你老婆住哪兒?”


    “先住回她娘家去。”


    “嗯,她現在懷孕著呢,確實需要小心了再小心。


    對了,我已經給我那些線人都打過招呼了,讓他們也注意些。


    大誠,如果說他們誰發現了那個槍手,你是打算自己來,還是說按正規程序走。”


    “你別瞎想,按照你們的正常程序走就行,這件事情鬧這麽大,可不像前天那個那麽簡單的。”


    “行”金智海點了點頭:“你這樣說我心裏就有譜了。


    那就這樣吧,我先過去,你這兩天出來進去的多小心點,你們處裏給你身邊安排人沒?”“安排了,你快忙你的去吧,我會注意的。”


    “好”


    ……


    “小九,昨晚的事情你聽說了吧?”


    “昨晚動靜那麽大,挨家挨戶搜,肯定聽說了,那小子膽兒可真大,在公安醫院門口都敢開槍,真是活夠了。”


    小九,也就是張九福,中午在家正睡覺呢,有人過來給他傳話,說是朱永揚找他有急事兒,他趕忙衣服一穿就來到了朱家。


    剛進門屁股還沒坐穩呢,就聽到他朱哥提到昨晚發生的事情。


    小九一聽,馬上就撇著嘴說道。


    “活沒活夠不知道,反正人跑了,不過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得把這小子揪出來。”


    說這番話時,朱永揚是咬著後槽牙說的。


    聽到朱哥的說話語氣小九愣了一下:“哥,這案子是金哥他們處接了?”


    在他想來,能讓朱哥這麽上心的,除了那位金哥打過招呼之外,哪怕是轄區派出所的人也沒這本事。


    “智海確實是打招呼了。”朱永揚點了點頭,伸手拿起桌上的煙給小九丟了一根過去,又給自己點上,吐出吸進嘴裏的煙後他接著說道。


    “不過,這個案子已經不是誰接的問題了,昨晚那陣仗你沒看麽,不光是城東和陽朝,全市都動起來了。


    我想說的是,就算智海不打這個招呼,咱們也要把昨晚那個小子找到。


    你知道為什麽嗎小九?”


    “不知道”小九老實的搖了搖頭,有些好奇的看著朱永揚。


    他知道,這個哥可不是愛管閑事的人,能這樣說肯定是有不得不管的原因。


    “因為那人昨晚開槍打的是大誠,他是想殺大誠。”


    “什麽?!”


    唰一下,小九一臉震驚的站了起來。


    “哥,你說的是真的?”


    “廢話,這事兒我騙你幹嘛?”朱永揚斜楞著眼睛瞅了眼小九。


    “所以,你去跟咱們那些弟兄打招呼,就說我說的,讓他們把招子都放亮,記清楚,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身型偏瘦,個子大概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的樣子,接受過訓練,特別正規的訓練。”


    “特別正規的訓練?”小九重重的點了下頭:“我知道了哥,我現在就去給他們通知。”


    “嗯,你去吧,另外跟他們叮囑清楚,發現有可疑人員,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明白”


    見朱哥再不說什麽了,小九起身就往屋外走去。


    他走後朱永揚也沒閑著,坐在那裏又琢磨了一番後也出去了,他要過去給其他幾位他認識的,在道上混的能被叫哥稱爺的主也打個招呼,讓他們也幫忙注意著點。


    對金智海和李言誠兩位老同學他都心懷感激,兩個人曾經都幫過他,十分單純的那種幫,從沒想讓他給幹什麽。


    他每個月給二人家裏送米、麵、油,那是他自願的,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報答,盡管如此,每次人家也沒白收他的東西,都是足額將錢給他,從不占便宜。


    當然,他之所以這樣做,也有他自己的小算盤。


    他從事的行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公安,金智海在市局工作,現在還是個副組長,如果碰到什麽事兒了著,多多少少都能給他幫上忙。


    李言誠也是同樣的道理。


    成年人之間的交往,都會參雜一些利益在裏邊,這無可厚非。


    現在有人要動李言誠,那就是動他的一張底牌,他肯定要上火。


    一時之間風起雲湧,公安的,社會局的,道上的,都行動了起來。


    ……


    讓咱們暫時將視線轉移到那名槍手的身上。


    二十九號晚上八點多,當他從銀閘胡同裏跑出來直接拐向了南邊。


    但拐過來後沒跑幾步他就騎上了一輛早就準備好放在這裏的自行車。


    當後邊追的人來到胡同口的時候,他已經蹬著自行車竄過了向南的第一個街口。


    這兩天是陰天,天上沒有月亮,再加上路上的燈本就不多,而且燈光昏暗,外加天氣寒冷街上也沒什麽人。


    路兩邊的房子因為沒有規劃,私建不少,到處都是這邊突出來一些,那邊陷進去一塊,凹凸不平。


    站在路邊向南北兩邊望去根本就看不出去多遠。


    李言誠他們追出胡同到大路上之後,南北兩邊因為光線的緣故根本看不到什麽人影,隻能是倉促間分開,一隊一邊。


    本就比那個槍手慢了幾十米,人家出來後又騎上了自行車,他們能追上才叫奇怪。


    而那個槍手在騎到南邊第二個街口,就在那處垃圾台附近拉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衣服,將身上的衣帽連同那把手槍一丟,換上另一件大衣,再重新騎上自行車朝目的地趕去。


    因為準備充分,他先一步跳出了公安的封鎖圈,一直等他到目的地,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任何公安,更談不上盤查了。


    目的地也是他上班的地方,位於城東和文崇二區交接處,屬於文崇的一家搪瓷廠,他是這裏的鍋爐工。


    將自行車放好,他沿著廠子外牆轉到了最後邊,然後從這裏翻牆進入到廠內,他工作的鍋爐房剛好就在這裏。


    當他進入到鍋爐房裏的時候,裏邊正有一個人正在用鐵鍬給鍋爐裏加煤,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正在加煤的人直起腰轉過了身子。


    剛從外邊進來的那個槍手,和這個正在加煤之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二人竟然是雙胞胎。


    看清進來的人是誰後,加煤那個人沒說話,隻是點了下頭,轉過身又用鐵鍬鏟起煤塊向鍋爐裏丟了幾鏟子,然後才放下鏟子,緩步走到正在換工服的槍手身前。


    “怎麽樣?”


    “今天見到人了,但是失敗了。”


    聽到說失敗了,加煤之人剛掏出煙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你說的失敗是什麽意思?沒找到機會?”


    “不,我開槍了,一共開了四槍。”


    “開了四槍竟然還失敗了?”加煤那人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你距離多遠開的槍?”


    “前三槍都是十幾米距離。”槍手的眉頭也緊緊的皺在一起。


    剛才一路上回來的時候,之前發生的一幕幕一直都在他腦海裏不停的回放。


    他怎麽也想不通,第一、二槍那個年輕人到底是怎麽躲開的。


    他當時開的第一槍其實準確來說算是校驗,那把槍他畢竟是第一次使用,槍的情況他還不了解,所以第一槍隻是用來找感覺的。


    第一顆子彈處膛後他就知道那把槍到底什麽情況了,所以緊隨其後的第二槍其實才是要命的。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那個年輕人似乎是看破了他的偽裝,竟然在他開槍的那一瞬間就做出了預判,成功的躲過了前兩槍,使得自己的第三槍也落了空。


    那個年輕人還反手就回了他一槍,他看的真真的,那家夥根本沒露頭,隻是憑借記憶朝他的方向開了一槍,還準確無誤的打到了他藏身的那根電線杆上。


    那一槍確實給他嚇了一跳,也讓他不得不趕緊撤離。


    聽完槍手講述的情景,加煤那人的嘴巴已經張的都能塞進去一顆鵝蛋了。


    “哥,你的意思是那人提前發現了你的意圖?”


    “不”槍手搖了搖頭:“我覺得他應該沒有提前發現什麽,隻是預感到了什麽,所以先我開槍一步做出了規避動作。”


    “這……他……他又沒上過戰場,怎麽會有那麽強的預感?”加煤那人一臉的難以置信。


    “這就沒辦法說了,可能是天生的吧。”槍手有些鬱悶的搖搖頭。


    “不說這個了二強,你趕緊回去吧,自行車在老地方,你推回家,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咱們什麽都幹不了。


    今天行動失敗,公安和社會局肯定是驚了,我估計未來幾個月可能都找不到什麽動手的機會了,好在那邊也沒定時間,先把這個年過去了再說。


    哎二強,我差點忘了問,你確定通過申文不會查到你身上?”


    槍手嘴裏所說的申文就是台豐化工廠死了的那名保衛幹部。


    “確定,不是跟你說過麽,他跟我隻是在鬼市上打過幾次交道,今天的交易還是我倆第一次白天見麵。


    查他的周邊關係,根本就不可能查到我。”


    “你有把握就行,行了,回去吧,出去的時候注意點,別被誰看到。”


    “知道,走了啊哥。”


    “嗯”


    看著弟弟脫下髒兮兮的工服,在鍋爐房門口探頭看了一會兒,然後揮手離開,槍手長出了一口氣。


    他抬起手在臉上狠狠的搓了幾下,仿佛是將臉上的那股鬱悶之氣全部搓掉似的,放下手後他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拉過來一把小板凳坐到了那裏。


    他和弟弟倆人辛辛苦苦半個月的調查,因為今天的失敗而全部付之東流,著實讓他有些上頭。


    這下好啦,下次再行動又要重新來過,關鍵是下一次是什麽時候還不一定呢。


    而且因為這次打草驚蛇,下一次行動的難度肯定會增加,這怎麽能不讓他鬱悶的想吐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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