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說的時候,望向在身邊的幾個高級船員,征求他們的意見。


    各人都並無異議,船長又吩咐道:“這件事,不必記入航海日誌之中了,海上的飄流物多的是,看到一件就記一件,那還得了?”


    船長的意思很明白,他決定不理會,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所以他要把整件事全忘記,隻當沒有發生過一樣。


    而就在這時,一直在用望遠鏡觀察的三副,放下了望遠鏡,道:“船長,這……隻手中,握著的……是一隻瓶子,一隻小瓶子!”


    船長有點不耐煩,揮著手:“那又怎麽樣?”


    三副年紀輕,也就有青年人的固執,他道:“一般海難者,都把求救的字句,放在小瓶子中,希望瓶子在海麵漂流,被人發現,可以獲救。”


    船長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手臂凍在冰塊之中,可能已經好幾百年了,到哪裏去找這個獨臂人去?”


    三副吞了一口口水:“也許,瓶中有這個不幸者生前的願望,把冰塊撈起來,不會很困難,要是那不幸者真有什麽願望,能夠幫他完成,也是一件好事!”


    三副的這番話,引起的反應,是一片沉默,一些高級船員的神情,是明顯的不以為然。


    船長十分生氣:“誰來負責那不幸者未完成的心願?你如果願意,我就下令把冰塊撈起來!”


    船長這樣說,自然是氣話。船長想,這三副無是生非,看到我生氣了,我一定會不再堅持,而且,誰會那麽有空,去替一個根本不知是什麽人,完成他臨終前的心願,三副也一定會放棄的!


    誰知道這個三副的性格,十分倔強,船長的話才一出口,他就大聲道:“一切由我負責!”船長呆了一呆,雖然更加生氣,但是剛才話說出了,又不好意思收回來,就氣鼓鼓地一摔手:“好,那就由你來負責好了!”


    他說著,徑自離開,幾個高級船員也不理睬三副,三副也不在乎,有了船長的命令,他就令船隻暫停前進,他獨自放下了一隻小艇,劃到了那冰塊附近,用一張舊毛氈,將冰塊包了起來。


    船長在這時,在船舷出現,大聲道:“全船上下,都認為這種怪事,不是什麽好兆頭,你不能把這怪異的冰塊搬上船來。”


    三副十分惱怒,可是船長的話,又是違扭不得的,所以他隻好請求給他工具。


    好使他弄開冰塊。


    船長見他如此執著,倒也沒有再為難他,供給了工具給他。


    所以,弄開了冰塊,取出了手臂之後的情形,別人都不知道,隻有三副一個人知道。


    船長在三副又上了船之後,就問:“那小瓶子裏麵,有什麽東西在?”


    三副的回答是:“沒有什麽,什麽也沒有!”船長又問:“你如何處理那截斷臂了?”


    三副道:“我念了一段聖經,把它海葬了!”船長咕噥了一句:“小夥子,這不是沒事找事做麽?”


    神仙手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幾個人都叫了起來:“三副一定有了重大的發現,他沒對船長講真話!”


    這是誰都料得到的,因為如果真的什麽也沒有,事情就無法繼續下去了。


    大家都望向神仙手,神仙手卻麵有得色,好整以暇,翹著他的胖手指,慢慢斟了一杯酒。顯然他知道,自己的敘述已經令得各人大感興趣,所以他也就趁此機會賣賣關子,吊吊各人的胃口。


    這種行為,固然可惡,可是他不說,也拿他沒有辦法,而且,各人要是催得急了,他可能更不肯說了!


    所以大家雖然心中都在罵他,卻沒有什麽人出聲。溫寶裕在這時候道:“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那小瓶於之中,一定有一張字條,三副藏起來了。字條上多半是一些指示,根據這些指示,就找到了這具古怪的保險箱!”


    溫寶裕的推測,十分合理,有不少人點頭稱是。神仙手鼓了幾下掌,又作了一個請溫寶裕再說下去的手勢,神情十分可惡。


    溫寶裕也不生氣,隻是笑著:“我隻不過是推測,我們全是主人請來的,要是主人忽然不想說下去了,我們可以告辭了!”


    他才說著,真的向外就走,公主一拉年輕人:“這位小朋友說得對,我們走!”


    神仙手大叫了起來:“我道歉!我不是不說,隻是想增加一點懸疑!”


    他人胖,為了想阻攔溫寶裕離去,急趕了幾步,趕得氣喘不已。


    這時,他不敢再拖延了,一麵喘氣,一麵道:“那隻手,握著的確然是一隻小瓶子,握得極緊,三副用了不少時間,才將小瓶子從五隻僵硬了不知多久的手指之中,取了出來──他在做這些的時候,隻有他一個人知,所以別人都不知道!而取出了小瓶之後,他就清楚地看到,瓶中有紙,卷得很緊很小。”


    神仙手做著手勢,一麵說,一麵走。來到了一個櫃子前,打開了櫃門,櫃子裏是一副幻燈機,他按下了一個掣,對麵牆上,出現了一幅白色的光芒。


    他又道:“三副當時,把紙卷展了開來,隻見上麵有許多字,寫得密密麻麻,三副是美國人,他看不懂紙條上的文字,他立刻把紙條收起來,上了船之後,就告訴船長說,什麽也沒有發現。”


    神仙手又按下了幻燈機的一個掣,牆上就出現了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才一現出來,就有一多半的人叫:“法文!”


    法文是除了英文之外的另一種通用文字,出色的人物,通曉法文的情形,極其普遍,所以大家立時全神貫注地看起來。


    紙條上原來的字,原本十分小,但這時經過放大,每一個字,都有三公分見方,看起來自然沒有問題。


    神仙手在一旁解釋:“紙條展開之後,長十二公分,高七公分,紙質相當薄,經過檢查證明,是用來卷煙用的煙紙,而字是用一種普通墨水寫的。”


    三、作家的遺言


    這時,各人都全神貫注地在看那張來自一截斷臂手中的字條上所寫的文字,神仙手的話,是不是有人注意,都大成問題。神仙手見到了這樣的情形,也就住口不言。


    溫寶裕的法文程度不夠好,字條上的字,又寫得十分潦草,他連一成也看不懂,急得他搔耳撓腮,公主在這時,向他招了招手,他走過去,公主就柔聲道:“我翻譯給你聽!”


    溫寶裕感激莫名,幾乎沒有向公主跪下來叩頭!


    以下,就是那張細紙上的字句,果然不出那位三副所料,這個不幸人,果然有事情要托人處理──當時,而且,為了逃債,不得不登上了這艘船,遠走海外,去碰我的運氣!”


    公主的聲音抑揚頓挫,充滿了感情,她譯述到這裏,略停了一停,“啊”地一聲:“原來凍結在那冰塊中的手臂,屬於一位不得誌的作家所有!”


    年輕人立時問:“有誰曾閱讀過這位作家的作品?”


    足有兩分鍾的沉默,誰也不出聲,人人麵麵相覷。


    那位詩人咕噥了一句:“別說作品了,連名字也未曾聽說過,他是什麽時代的人?”


    公主道:“十九世紀的!”


    她接著,指了指放大了的幻燈片,繼續譯述下去:“我上船的日子,是公元一八九四年三月十日,雖然已是春天,可是下著雨,還是十分寒冷,我們的目的地,是非洲的象牙海岸,聽說在那個沒有開發的地方,遍地黃金,用象牙替代柴枝來生火,去的時候,自然充滿了憧憬,可是在到達之後,就知道滿不是那回事!”


    溫寶裕插了一句口:“原來這位雷弗森先生是在歸途上出事的!”


    神仙手道:“是,他在象牙海岸逗留了三十天!”


    公主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各人不要插言,她繼續譯述著,但是在開始之前,她望向年輕人,神情疑惑地問:“船快要沉了,何以他還能那麽鎮定地寫作?而且,字寫得那麽小──那需要一個十分穩定的寫作環境,而且,他寫來竟然如此好整以暇!”


    年輕人的閱讀速度快,他已經看完了雷弗森寫下的全部文字,所以他道:“當時發生的事,一定神秘莫測,有許多難以想象的怪現象存在著。至於他何以寫得如此詳細,隻怕由於他是一個不成功的作家的原故吧!”


    公主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在象牙海岸逗留了三十天,不能不承認這是一個奇妙之極的地方,船上幾乎所有人,都忙於收購象牙、香料和黑奴,黑種女人光滑如絲緞的皮膚,更令人印象深刻,可是我卻想尋找一些創作的靈感,所以經常不顧警告,單獨行動!”


    溫寶裕聽到這裏,忍不住一跺腳:“原來這艘船是黑奴船!”


    從密朗的記述之中,已經很明白了,他搭乘的,由法國駛往象牙海岸的那艘船,除了到當地去搜掠物資外,也把黑人帶回來,作為黑奴買賣!


    在十八十九世紀,黑奴買賣盛行的時候,多的是這種販賣黑奴的船隻,而販賣黑奴的行為,可以說是人類進化史中的一種恥辱。溫寶裕年紀輕,一提起這種醜惡的行為來,便難免生氣,十分正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離魂奇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倪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倪匡並收藏離魂奇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