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間攥緊手指。 虞昭道:“怎麽,你不答應?” 蕭欽時睫毛動了動,轉臉對虞昭道:“嬌嬌年紀尚小,怕是未曾做好準備,還請母後不要為難她。” “都要十七了,不算小了。”虞昭道:“倘若小公主不願,本宮也不勉強,隻是你二人成婚之事,隻能暫且擱置了。” 她說的雲淡風輕,仿佛對此事不置可否,可口中卻又是將穆雲間的前朝公主頭銜帶了出來。 穆雲間當即反應過來,急忙跪下,道:“奴婢,奴婢歡喜至極。” 他不能不歡喜。既然已經做了蕭欽時的人,若說他對蕭欽時半分感情都沒有,不需要蕭欽時自己動手,蕭不容和虞昭就有一千種辦法弄死他。 他隻能做出喜歡蕭欽時的樣子,隻有這樣,才能讓蕭家人放下對前朝公主的戒心。 虞昭很滿意他的順從,眼神又變得慈愛起來:“好了,起來,走近些。” 穆雲間順從地起身,走到她麵前,虞昭自腕子上取下一個鐲子,拉過他的手戴上去,柔聲道:“你對欽兒的心,本宮也能瞧出幾分,好孩子,不必害怕,我們蕭家皆是明理之人,隻要你好好與欽兒在一起,蕭家定不會虧待了你。” 蕭欽時見她這般和藹,也放下心,目光灼灼地望著穆雲間。 穆雲間看了一眼虞昭和善的表情,強笑著點了點頭。 虞昭走了,朱婆婆卻是留了下來。 蕭欽時送走了母後,一轉身便拉住了穆雲間的手,道:“雲間……” “殿下,姑娘已經改名嬌嬌,莫要叫錯了。” 朱婆婆看來是留下來監視他們的。 虞昭雖是女子,可心機城府卻並不輸男子,穆雲間這會兒也明白了過來。看來是他那天給蕭欽時的木牌讓蕭家人起了疑心,懷疑他仍與穆家有聯係,所以才會提前知道穆家要對付蕭欽時。 幸運的是,虞昭似乎把那件事看作他對蕭欽時有情……隻是他到底是穆家人,虞昭雖然沒有點破,但卻難免擔憂,可又礙於蕭欽時的麵子,不能把他斬草除根,於是使了這一招,想讓他為蕭欽時生下孩子,以表明對蕭欽時的情意。 她方才與穆雲間說的話,也很是令人玩味,隻要他與蕭欽時好好過……大抵也是在暗示,讓他早點與穆家斷開聯係,老老實實留在蕭家。 可天知道,穆雲間跟穆家根本沒有任何聯係! 他倒是不擔心虞昭會在他為蕭欽時生下孩子之後翻臉,去母留子什麽的……但問題是,他跟蕭欽時之間根本不可能有孩子。 也就是說,虞昭要的這個投名狀,他注定遞不得。 “我覺得雲間更好聽。”蕭欽時雖敬重朱婆婆,但她到底也隻是個下人,他道:“不過一個稱號而已,我蕭家何時忌諱過這些?” 朱婆婆還未接口,穆雲間便違心地道:“我挺喜歡皇後取的名字,殿下,還是叫我嬌嬌吧。” 蕭欽時這才改口:“嬌嬌。” 穆雲間去觀察朱婆婆,後者滿意地點了點頭。 蕭欽時道:“我有些餓了,婆婆去準備午膳吧。” 等她離開,蕭欽時立刻握緊了穆雲間的手,虔誠又渴望地道:“穆雲間,我想跟你生孩子。” 蕭欽時的表情要多誠懇有多誠懇,說的話要多離譜有多離譜。 “我想跟你兒女雙全,子孫滿堂。” 穆雲間的表情:“……” 蕭欽時攥緊他的手指,與他欺近一些,低聲道:“我們今晚便生,好不好。” 穆雲間的回答:“……” 他不出聲,蕭欽時便當他默認,他的手從穆雲間手上來到他的腰間,十分自然地湊近了穆雲間。 “殿下不是答應。”穆雲間不得不及時找到自己的聲音:“要給我時間適應的。” 蕭欽時的臉近在咫尺,沒有再靠近。 相處這段時間以來,穆雲間也發現,蕭欽時這個人就像小狗,你可以對他發點小脾氣,也可以使喚他做點什麽,但隻有一個前提,不能搶他的飯碗,讓他沒有安全感。 穆雲間並非不能責備他,甚至可以勸誡他,隻要讓蕭欽時認為他的心在他身上。 穆雲間依然有些膽怯,但他還是跟蕭欽時對視,道:“而且,我不想生孩子。” 蕭欽時的神情很平靜,嗓音也很溫和,但他明顯已經有些不快:“為何。” “因為我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這輩子都不可能做好的。穆雲間道:“因為生孩子是過鬼門關,我怕疼。” 不等蕭欽時開口,穆雲間接著道:“本來我以為殿下是真心待我,疼我,愛我……如今才發現,殿下不過與天下其他男人一樣,都隻是想要傳宗接代,絲毫不會顧及旁人的感受……殿下說的輕巧,今晚便生,那敢問,今晚之後呢。女子懷胎十月的辛苦,殿下可曾了解?若孩子在腹中難產,殿下保大還是保小?便是生出來了,日後我落下病根兒,身體走形,年老色衰,要靠什麽留住殿下?靠任何女人都可以給你生的孩子嗎?” 他一口氣問出來,因蕭欽時逐漸陰沉的表情而心驚膽戰,腳趾頭都縮了起來:“殿下,殿下如此不為我著想,還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我,我消受不起您的喜歡。” 他實在不敢再留,當即站起來,沿著回廊蹬蹬跑開。 一口氣跑到後院的假山旁,瞧見一個半人高的狹洞,穆雲間當即鑽了進去,一直等到周圍幾乎看不到光才停下來。 腿肚子一直在顫,穆雲間坐下來揉了揉,然後忽然止不住嘶了一聲。 抽,抽筋兒了…… 他不敢叫出聲,雙手撐在身後,努力想要把腿伸直,疼的齜牙咧嘴,眼淚花子差點冒出來。 足足抽了快兩分鍾,穆雲間才滿頭大汗地緩了過來,擰起眉朝自己的腳丟了塊石頭:“你也欺負我。” 他微微緩了一陣,收起腿腳盤膝坐著,仰起臉看著頭頂假山的的孔洞。 陽光透過小孔落入狹洞裏,被頂上凸起的石塊擋住,並沒有落在穆雲間身上,但那或大或小的光斑卻不規則地遍布在頂上,給洞內帶來了淡淡的光明。 穆雲間發了會兒呆,收回視線。想起方才的事,又有點害怕。 他今日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身為前朝餘孽,蕭欽時給他吃給他喝,以禮相待,固然是因為對他有些想望,也是人之常情。以蕭欽時的地位來看,他本不必為穆雲間做到如此地步,與穆雲間同處一室那麽久,他便是強行做些什麽,穆雲間也毫無辦法。 還有虞昭,其實穆雲間也能理解她的用意,讓穆雲間給蕭欽時開枝散葉,即是恩賜,也是手段。 穆雲間眉心鼓起小山包。 他好像有點恃寵而驕……會不會適得其反?蕭欽時會不會覺得他事兒多,失去耐心? 早知道,早知道……就哄著點兒他,別那麽凶。 他居然還說消受不起他的喜歡……這在蕭欽時耳中,是怎樣的意思? 他說不願生孩子,在蕭欽時耳中,又是怎樣的意思? 假山外麵傳來動靜,穆雲間屏息,側耳聽著那腳步聲遠去,又慢慢放鬆下來。 昨晚跟蕭欽時躺在一起,穆雲間沒有睡好。他絞盡腦汁地反思了一陣自己的過錯,眼皮子逐漸沉重起來。 蕭欽時從醫館回來的時候,神色有些凝重,剛踏進府門,何孑便一路小跑:“殿下,嬌姑娘不見了。” “不見了?” “午膳未食,這會兒都晚飯時間了,還是不見人影。” 蕭欽時沉默幾息,語氣陰沉:“真該死。” 真該死翻身躍上了屋頂,取出身上一隻象鼻哨,發出一陣古怪的聲音。 很快,前方的主屋上方掠來一道人影,挨千刀如風中飄葉一般,身法靈巧地落在蕭欽時身邊,恭敬道:“殿下。” “嬌嬌呢。” “嬌姑娘中午從回廊跑掉之後就躲進了後院的假山洞裏,至今沒有露麵。” 蕭欽時:“?” 穆雲間是被餓醒的,他睜開眼睛,摸著肚子看著狹洞裏麵逐漸失去光亮,有點猶豫要不要出去。 可蕭欽時至今都沒有找他……看來如他所料,是真的生氣了。 這會兒出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地上有些濕涼,他坐了太久,逐漸有些冷,遂起身站了起來。 他解下腰間的琉璃燈捧在手裏,這是他身上唯一的光源了。 可惜夜明珠的光雖然明亮,卻沒有溫度。 他重新靠在山壁上,想著要不先出去,跟蕭欽時認個錯,哄哄他,說不定他就不生氣了?或者,他要是很生氣的話……以蕭欽時的性格,也不會今晚判他死刑,也許他可以觀察其態度,看能不能找個機會跑掉? “篤。” 假山山體陡然被誰敲了一下,穆雲間倏地豎起耳朵。 他呆在山體裏,那聲音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一時辨不清來源。 又是“篤”地一聲。 穆雲間下意識望向左側洞口。 “是我。”蕭欽時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你在裏麵。” 蕭欽時的聲音一如既往,淡淡的,有點溫和,聽不出喜怒。 穆雲間沒有回應,他在判斷蕭欽時的心情。 “我進去,還是你出來?” “……!”這,這是威脅麽? 穆雲間握緊夜明珠,心情忐忑。 悉嗦之聲傳來,伴隨著蕭欽時刻意放出動靜的腳步聲:“你衝我發火,怎麽自己倒是還躲起來了。” 這句話似乎有幾分無奈,穆雲間後退的腳步停了下來。 明珠逐漸照亮接近人的麵孔,蕭欽時看著他,他眼仁烏黑,看上去寂靜幽深。似乎是為了緩解穆雲間的不安,他很輕地彎了彎嘴角,伸出手來:“跟我出去。” 穆雲間猶猶豫豫,把手放在他掌心。 他的手,比手裏的明珠還要涼上幾分。 但掌心寬大,握住他的時候,動作很輕。 蕭欽時牽著他走出狹隘的山洞,一路沿著回廊回到主屋,小綠急忙便去打了熱水。 穆雲間坐在桌前,頭發被狹洞裏粗糙的山石蹭的亂糟糟,臉上也髒兮兮的。 蕭欽時看著他,忽然如之前一般哈哈笑了一陣,在穆雲間有些發木的眼神裏,拿過手巾浸在了水裏。 笑聲雖止,可笑意卻留在了嘴角與眼底。 他擰開手巾,來到穆雲間麵前蹲下,動作溫柔地給他擦臉。 眼神也是溫柔如水,和和善善地看著心上人美麗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