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蕭欽時墜崖的時候, 真該死和挨千刀都吃了一驚,但事情發生的過於猝不及防,固然兩人同時出手, 蕭欽時也還是不可避免地落了下去。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心上人驚惶擔憂的神情被峭壁掩映。 他的身影墜入雲層,隨著巨大的噗通聲,整個人浸入了冰涼的水中。 從崖上看來翡翠般的水, 到了水下,卻是淡淡的灰。 蕭欽時在那一瞬間,好似想了很多,又好似什麽都沒想,他翻身自水中浮起, 真該死和挨千刀已經飛快地落了下來:“殿下!” 兩人解開了繩子,點水經過水麵, 一人架了一隻手臂, 把他拎了出來。 蕭欽時落在岸上,輕咳了一聲。 “殿下怎麽下來了?”真該死確定他沒有受傷, 微微鬆了口氣。 挨千刀也往上看了看, 道:“殿下像是意外墜落, 莫非是上麵發生了什麽事?” 蕭欽時也抬頭去看。 頭頂的天光正好自懸崖上方打下來, 照在他膚色蒼白的臉上, 蕭欽時有些慢半拍地道:“我是自己不小心滑下來的。” 這話說出來,挨千刀和真該死都不太信,但蕭欽時武藝高強, 此刻也不像是遭了暗算的樣子。 真該死道:“那咱們先給太子妃抓魚, 待會兒一起上去。” 蕭欽時搖了搖頭,道:“我掉下來, 她定是嚇壞了,我先上去。” 兩人想到那柔弱可憐的太子妃,都沒什麽意見。 蕭欽時抓住繩子,借力往上攀的時候,頭頂又一條粗長的繩子垂了下來,一個護衛麻溜兒地滑了下來,在空中跟他對視了一眼,驚喜道:“殿下,您沒受傷吧。” “沒事。”蕭欽時看了看上麵,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殿下嚇得不輕,魔怔了似的,一直說要找繩子救殿下,方才我們過來的時候,聽何小哥說她昏了過去。” 對方羸弱纖細的姿態浮現在腦中,蕭欽時倏地踩在一個凸出的岩石上,抓著繩子飛身而上,幾個起落之後,翻身上了懸崖。 他腳下不停,一路向著小築疾行而去。 到了地方的時候,卻發現小青小綠都臉色蒼白,一臉驚惶無措。 看到他進門,兩人噗通跪了下去:“殿下,殿下饒命。” 蕭欽時固然殘忍,但並不嗜殺,他看向兩人,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兩人互相對視,都戰戰兢兢:“太子妃殿下,不見了。” 蕭欽時:“?” “太子妃因殿下墜崖而暈厥,我二人便分別去煮了安神茶和拿熱水,想讓太子妃舒緩一下,未料未料……”小綠縮著身子,哽咽道:“再回房中的時候,已經空無一人。” 蕭欽時頭發有些散亂,發絲凝結在蒼白的脖頸上,神色有種詭異的平靜。 許是因為周身沾滿了水,氣質也變得陰森濕漉起來。 他沉默地抬步,走向了二樓的一個房間。 素來乖乖在門前趴著的千斤被兩條發帶拴在了床腿上,這會兒正委屈巴巴地趴著,見到他進來,低低的汪嗚了一聲。 蕭欽時環顧這個房間。 被褥有些淩亂地堆在床上,櫃子半敞著,裏麵有幾件衣服不見了蹤影,床頭的首飾櫃上,本該擺著的金叉與步搖也都消失不見。 風從兩側的窗戶對流進來,吹得他渾身發寒。 他垂眸看向床邊的千斤,烏眸中逐漸凝出寒冰,周身殺氣四溢。 千斤開始不安地躁動,對他露出凶相:“汪” 他抬手,五指凝出勁氣,重重一揮。千斤嗷嗚一聲往後撤去,發帶斷成齏粉,它直接四仰八叉地倒向後麵。 “沒用的東西。”蕭欽時飛身,自後窗而去,沿著小路飛馳而去。 須臾,他停下了身影。 路旁左側的斜坡上,密集生長的植被略略歪斜,像是有誰從此處鑽了進去。 蕭欽時盯了幾息,緩緩抬手,內力翻湧,引得空氣都微微扭曲,他重重揮袖,一陣哢哢之聲,入目所及,山樹哢哢斷裂,遠遠望去,如巨浪般傾斜倒下。 正緩緩順著斜坡往下的穆雲間猛地抬頭,耳聞那動靜逐漸消失,他緩緩屏息。 蕭欽時上來了。 比他預計的還要快。 他索性蹲了下去,沿著斜坡往下滑去,偶爾拿手臂勾一下密集的山樹,穩定身體。 一眾護衛因為這一係列動靜而聚集過來:“殿下,發生了什麽事。” “逆賊穆氏劫走了太子妃。”蕭欽時冷冷地道:“立刻封鎖整個忘憂山及至方圓五百裏所有城郡,挖地三尺,也要把太子妃找回來。” 消息傳入西京皇城,蕭不容大怒:“穆氏竟然如此囂張,膽敢劫走我靖國太子妃!傳令下去,立刻封鎖我國境內所有關口,嚴格排查,一隻蒼蠅都不能放出去。” 蕭不容自靖海發家,‘靖’字,又有安寧平定之意,故而換國號為大靖。 但這話,是對外說的。 對內,他坐在高位上,看著跪在麵前的太子,道:“她是自己跑的。” “是穆氏劫走了兒臣的太子妃。” “你還在替她狡辯。”蕭不容道:“有人在山腳的農家裏發現了你母後送給她的衣服,經查實,是包著一顆石頭從山上滾下來的,明顯有人故意借此轉移我們的注意力,真沒想到,這小美人弱不禁風,心思竟如此縝密,到現在,我們都無法斷定她究竟還在山上,還是跑向了哪個郡縣。” 蕭欽時道:“這是穆氏的障眼法。” 蕭不容擰著眉看了他幾眼,道:“不管怎麽樣,她既然已經不在了,那婚事隻能取消,這些日子便集中軍力,把她抓回來,再行治罪。” “是穆氏劫走了她。”蕭欽時仰起臉來,烏眸深深,道:“三日後婚事照舊,坐定穆雲間是我靖國的太子妃,便是與我蕭氏一體,穆氏亂臣賊子,劫持太子妃,其罪當誅。” 蕭不容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將此事拖到大婚之後再告訴天下,到時借此帶兵向北,朝穆氏一黨開戰?” “穆氏劫走兒臣的太子妃,兒臣要將他們千刀萬剮,方解心頭之恨。” 他目中隱有幾分偏執與癲狂,蕭不容心中揣測,正色道:“穆氏劫走穆雲間,是我們對外的說辭,隻是為了保住我們父子的顏麵,若你想以此為由對穆氏趕盡殺絕,自然可以,但你若當真如此認為……” “她是兒臣的太子妃。”蕭欽時直勾勾望著他,道:“不會自己離開兒臣的。” 蕭不容眉心微微一跳,道:“為父不與你爭,但穆雲間逃跑是事實,她如此怠慢大靖,倘若抓到,必須杖斃,絕不能再做太子妃。” 這就是原因,如果說是穆雲間自己跑的,那麽罪名就是他自己擔,被抓回來必死無疑,如果說他是穆氏劫走,他身為孤女,蕭不容饒她,是可憐是施舍是恩賜是仁慈,天下人隻會覺得他宰相肚裏能撐船,卻不會說他軟弱。 “穆氏劫走太子妃,就是為了破壞兒臣大婚,讓所有人以為是太子妃怠慢大靖,父皇,兒臣要與穆雲間成婚。成婚之後,兒臣便以此為號帶兵向北討伐穆氏,為父皇獻上北境河山。” 他恭敬地向前俯身,漆黑的眸子裏湧動著無邊的黑潮:“請父皇成全。” 蕭不容站起來,在他麵前來回踱步,臉色變幻莫測。 然後他俯身,低聲道:“蕭欽時,你本意是想為她脫罪,是吧。” “兒臣做一日太子,她便是太子妃,倘若父皇要取消婚事,便先罷了兒臣。” “你當我非你不可?!”蕭不容勃然大怒,一腳踢在他的肩頭,直接將人踢翻出去,蕭欽時置若罔聞,重新跪下,向前拜服:“兒臣願親自帶兵,討伐穆氏,向父皇獻上北境河山。” “我不要北境河山!我就要殺了穆雲間!”蕭不容越來越怒,道:“蕭欽時,你往日執拗也就罷了,如今竟在這種兒女私事上做這種姿態,你這樣的心性,日後如何能成大事?!” “兒臣願親自帶兵,討伐穆氏,向父皇獻上北境河山。” “你閉嘴!” 蕭不容抓過牆上掛的鞭子,重重朝他抽了過去:“你這逆子!她分明沒有把你放在心上,這是對大靖的折辱!你竟還敢護她!” “逆子,逆子!” “是穆氏劫走了穆雲間。”不管他抽多少鞭,不管他的手抖成了什麽樣子,蕭欽時依舊隻有那一句話:“穆氏逆賊,膽敢劫大靖太子妃……其罪當誅。”他保持著拜服的姿態,蒼白的臉龐對著地麵,烏發落在麵前咳出的血泊之中,一字一句:“兒臣願親自帶兵,討伐穆氏,向父皇獻上北境河山。” “你便是打死他,他也不會向你服軟的。”身後傳來聲音,虞昭從後麵走入,她看著地上態度恭順的兒子,許久才道:“欽兒說的對,若叫外人得知她是自己跑的,隻會讓我們顏麵無光。” 蕭不容呼吸急促,道:“人都沒了,婚事怎麽辦?” 虞昭看著蕭欽時,語氣溫和:“一國太子成婚,禮數繁多,需三跪九叩,拜祭宗廟,祈沐天恩,這都是太子妃應該做的,她如今不在,你要如何?” “兒臣願意,替她走完入東之路,替她三跪九叩,拜祭宗廟,祈沐天恩……她要做的,兒臣都可以做,隻要能與她成婚。” 蕭不容聽得嗤笑:”你自詡深情,她可在乎?” “兒臣不是深情,兒臣隻是……喜歡她。” 聽說太子妃被穆氏劫走,聽說太子妃與太子琴瑟和鳴,情投意合,她失蹤之後,天子感念兩人的情意,不光沒有對太子妃降罪,還準許他們繼續成婚…… “那太子妃是自己跑的吧?” “當然不是!”坊間流言四起,但依舊有人堅定不移:“以咱們陛下那個性子,若她當真是自己跑的,還能允許她繼續做太子妃?” “她一個孤女,不會武功也沒有車馬,能跑哪兒去?” “要真是她自己跑的,看這個排查的程度,早該找到人了。” “是啊,這小公主也是可憐,之前在皇宮裏是查無此人,日子過得比婢子還不如,如今好不容易被新朝太子看上,眼看著榮寵無限,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未料居然又被穆氏給破壞……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那穆家為什麽這麽幹?” “為了打上頭的臉唄,那小公主長在深宮,天真無害的,肯定一兩句就能被哄出去,要真說是她自己跑的,那前朝那些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西京受了多大罪呢,傳出去多不好聽。” “太子真是深情啊……自己一個人帶著婚服完成了大婚所有的三叩九拜,真希望太子妃能活著回來,這倆人能好好在一塊兒。” “他們來我店裏買過胭脂,哎呀那個郎才女貌的,你們都不知道多般配。” “我敢保證,就她那張小臉兒,若真是自己跑的,絕對早就被抓回來,實在太好認了。” …… 西京城裏熱熱鬧鬧,皇宮之中卻隻有威嚴與孤冷,蕭欽時著一身紅衣鮮豔似火,手中捧著心上人的婚服,一步一步,走完了婚禮全程。 蕭素素遠遠看著他認真又凝重地在三足巨鼎前跪拜,若非身旁空無一人,還真當他正牽著要共度一生之人,完成生命中最重要的儀式。 她低聲道:“嫂嫂失蹤,不知兄長心中是何滋味。” 尹迎風也微微歎了口氣,道:“必是不好受的。” “你說穆氏會把她帶去哪兒?” “隻希望她還活著。” 入夜,太子府中紅燈高懸,到處都纏著紅綢與大雙喜字。 飛肩正紅繡金龍鳳的婚服直接拖到腳下,蕭欽時獨自一人,腳步漫漫,回到熟悉的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