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往旁邊看了看,忽然發現旁邊好像多了幾個他不認識的守衛,不應該啊,這關州荒蕪的要命,雖說有附近的一些遊客過來,但除了本地人,哪個傻子會來這兒上班啊。 “聽說李大哥前幾日喜得貴子,我給小娃娃雕了個桃核兒,恭喜了。” 李大哥笑著接過來,道:“勞煩陶公子惦念,我回去就給娃兒戴上。” “哎。” 穆雲間抬步向前,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對方直勾勾望向城外盛江的表情,緩緩把腳收了回來,他道:“對了李大哥,嫂嫂身子都還好吧?” 他直接抄著手,含笑話起了家常。 城門內側,二層的小樓上,蕭欽時半靠在護欄旁,偏頭來看。 這關州著實有些淒涼,城門顯得尤其破敗,兩旁將士的盔甲都有些脫落,到處都好像蒙著一層灰色。 可那斑駁的城門前,站著的人一身素白,大毛領裹著白淨精致的臉蛋,彎起的嘴唇是一如記憶中的嫩粉,清新淡雅的有若芙蓉盛開。 高了點,瘦了點。 扮起男子來,倒還真有模有樣。 蕭欽時恍若癡迷般地扯開唇角。 烏眸深深,惡意滿滿。第37章 穆雲間還在與守衛對話。 守衛道:“她一切都好, 昨兒吃了四個糖水雞蛋呢,要不是我按著,今兒就要下地幹活去。” “剛剛生產完, 還是要注意身體。”穆雲間又摸了摸身上,忽然一愣,道:“我說呢,怎麽出來的時候總覺得忘記帶了什麽, 原來是準備給天音坊的新雕品忘了,李大哥告辭,我得再回去一趟。” 守衛當即道:“好好好,公子慢走。” 他一臉鬆了口氣的樣子,穆雲間雖然還是有些不確定, 但心中卻已經有了些想法。 他轉身,一邊觀察, 一邊保持著正常的速度往馬車那邊走。 一隊官兵忽然從前方圍了過來, 皆是生麵孔,冷著臉凶神惡煞的樣子, 不止是他, 就連其他準備出城的人也是悚然一驚。 “官爺, 這是……” “都退回去!”這官兵開口, 就是一聲怒喝:“退回去!” 他們各個背戴著官府標配的寬刀, 穆雲間的目光不經意一掃,心已經涼了半截。 那刀,是他在西京時經常可以在太子府護衛身上看到的。 “可是, 為什麽呀……”有百姓顫顫巍巍地道:“我們給孩子買了零嘴, 還得趁熱帶回去呢。” 這官兵道出緣由:“太子途徑此城丟了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不知是哪個小賊偷的, 現在全城排查,膽敢強行出城者,即刻斬之!” 太子爺,夜明珠,價值連城……難怪官府要排查,百姓們一邊退回來,一邊又稍微放下了心。 既然是當朝太子,想必不會誣陷好人,耐心等等便是。 穆雲間也不得不退了回來,一步兩步三步,與他相熟的守衛歎了口氣,沒有再看他。 所有人都退回城內,高高的城門轟然關閉,佩刀侍衛聚在一處,那為首之人又道:“大家都不用擔心,太子即刻就到,等他親自排查之後,自會放大家離開!” 蕭欽時是衝著他來的? 穆雲間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又覺得不可置信。 怎麽可能呢,三年了,他如今身量高挑,英俊挺拔,男子漢氣息十足,帥的天怒人怨……何況,蕭欽時又沒見過他…… 他謹慎地往四周看了看,確定自己這一路行來,絕對沒有見過蕭欽時。 應該不是衝著他來的。 蕭欽時打敗穆雲敬之後,此刻本該班師回朝,但最近關州名氣大漲,他要是回去的路上聽說,想要繞道過來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難道是,他當年扔的那個夜明珠,給蕭欽時找到,又在關州地界丟了? 當年穆雲間在跑路的時候,把從太子府裏帶出來的那些東西扔的到處都是,那路上總會遇到天南海北的人,鬼知道那些人會把東西帶到哪裏去,路上又會轉幾次手。 這是穆雲間用來掩飾自己行蹤的手段。 這其中,就有蕭欽時送的那個琉璃燈。 那東西確實價值不菲,蕭欽時若是真的丟了,是可能會封鎖全城的。 穆雲間一邊假裝淡定的繼續進城,一邊覺得有些牙疼。 三年了,三年了啊大哥。 養隻老母雞也該殺了燉湯了,蕭欽時不會真的還在記恨他吧。 穆雲間這兩年之所以開始大膽起來,也是覺得蕭欽時征戰三年,應該差不多把他忘了。畢竟他一天天的那麽多事兒,哪兒能天天裝著穆雲間這個早就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 但他又有些不確定,因為蕭欽時軸得很,他要是記恨一個人,不把人弄死是不會罷休的。 穆雲間一路去了扶陽門,這裏有著各種各樣的特色小吃,穆雲間每次來都會逛一圈兒再走。 街道兩旁的屋頂上,一雙濃黑的眸子正死死地盯著他,黑靴踩著瓦片,靜靜地追蹤著穆雲間的一舉一動。 蕭欽時是故意的。 故意全城戒嚴,故意露出風聲,他想瞧瞧,此刻被關在甕中,這該死的玩意兒還能興出什麽風浪來。 想到穆雲間可能會像老鼠一樣在城內東躲西藏,哆哆嗦嗦,心中便止不住地生出一陣快意。 但他跟了穆雲間小半個時辰,對方也沒有露出任何慌亂之色。 此刻,他行在瓦上,穆雲間走在鬧市之中,正拿著一個竹筒,喝著裏麵熱騰騰的紅豆粥。他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時而駐足猶豫,似乎在考慮吃哪個才好。 最終,他停在了一家湯餅店裏,走了進去。 蕭欽時做好了他從後院逃跑的準備,但又小半時辰之中,便見他斯哈斯哈地吹著被辣紅的嘴唇,從對麵要了一碗羊奶羹,還笑眯眯請店主加了幾個冰塊。 吃飽喝足之後,穆雲間又買了一些包子,提在手裏,去了關州城東的書齋,在那裏呆了快兩個時辰。 蕭太子眼中逐漸浮出幾分困惑。 穆雲間在城裏逛了一大圈兒,逐漸有些疲憊,便提著東西,去城門處。 因為封城的緣故,那裏此刻已經排了許多的人,都在等著出去,穆雲間眼尖地看到了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的人。 蕭欽時 他正麵無表情地坐在一個寬大的木椅上,冷冰冰地排查著從麵前經過的人。 排隊的人都膽戰心驚,紛紛把自己包裹裏的東西拿出來接受檢查,每當他淡淡揮一次手,或者懶懶使一個眼色,都會換來一個狂奔而逃的人,和一句大喜過望的:“多謝太子爺。” 謝他幹什麽!本來沒有他的話,根本不用有這檔子事兒。 但穆雲間要說不怕,是不可能的。 他望著坐在那裏的黑衣男人,蕭欽時也出現了一些變化,他依然瘦削,依然蒼白,可身上卻很難找到任何溫情,三年不見,他看上去成熟了許多,也更加陰鬱可怖了。 像死水裏撈出來的枯骨,透著濃鬱的鬼氣。 蕭欽時似乎累了,單手支著額頭閉上了眼睛,守衛繼續檢查,時不時看他一眼,見他沒有反應,便直接放人。 馬上要到穆雲間了。 他不斷告訴自己,蕭欽時隻是為了找夜明珠,隻是為了找夜明珠,他不是來找穆雲間的。 但想到要跟蕭欽時麵對麵,穆雲間還是一陣雙腿發軟。 不對,他現在又不是穆雲間,他是君子陶,君子陶,君子陶。 他克製著轉身想跑的衝動,強作鎮定地繼續排隊。 合目的蕭太子半睜開了一隻眼,灰撲撲的人群裏,那穿著雪白的東西正低著頭來回扒拉著手中提著的書和包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穆雲間做好心理準備,抬起了頭。 恰好看到蕭欽時正微微偏首,在看著他。 他的眼神很安靜,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愛恨。 穆雲間的大腦忽然一片空白。 不行,他,他覺得蕭欽時就是衝著他來的……沒有為什麽,就是一個預感,一個讓他忍不住夾緊尾巴骨的預感。 蕭欽時的手從支著額頭到支著下巴,濃黑的睫毛無聲地閃動了一下,那一瞬間,穆雲間看到他唇邊爬上一抹笑意。 溫柔,扭曲,玩味,居高臨下。 穆雲間的頭皮一下子炸開了! 蕭欽時真的是衝著他來的!! 夜明珠隻是封城的幌子,封城則就是為了玩弄他。他當年被他來回耍了那麽多次,被他牽著鼻子跑遍了那麽多座城,蕭欽時這是在報複。 他在故意給穆雲間施加壓力。 這把刀還沒有砍下來,但卻已經懸在了穆雲間的頭頂。 他要穆雲間眼睜睜地看著這把刀落下來,卻無能為力。 前麵還有四個人。 穆雲間胳膊上掛著包子和書,厚重的棉衣下,寬袖裏的手已經攥緊。 隻剩三個人了。 蕭欽時還在看他,笑意越扯越大,他眉目都變得溫婉了起來,隱隱有些懶散的殺機。 穆雲間當時在看原著的時候,作者就是這樣形容蕭欽時殺人,但那時他隻覺得這廝好變態,卻一直無法代入被殺者的立場去感受那究竟是怎麽樣一種恐怖。 但現在,他知道了。 那是一種神經質的,像碾磨蛛絲一般,細細密密的折磨。 難以描述的恐懼將他攫緊,穆雲間恨不得當場昏過去。 還剩兩個人。 穆雲間的心髒瘋狂撞擊著胸腔,他不斷在腦子裏搜索稍後麵對蕭欽時的時候應該擺出什麽麵孔,卻根本難以思考。 蕭欽時真的會把他做成人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