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短暫交接,馬蹄聲很快消失車軲轆的傾軋聲中。 車忽然停了一下,車門被打開,穆澈鑽了進來,神色凝重:“虞昭到了!她怎麽這麽快?!” 他也是從穆雲間口中知道來的人是虞昭,卻沒有想到這女人放著舒舒服服的馬車不坐,自己騎起了馬,看上去馬術還不錯。 穆雲間道:“看來她也是迫不及待想解決蕭欽時的醜聞。” “那我們就要加快速度了。”穆澈沉下臉,道:“她從這裏去關州,再快的馬也得一天半,來回也得三日,我們今夜便入江,等她調兵過來,就隻能自水上追捕了。” 這是的的確確從穆雲間的角度出發了,他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馬車加快了速度。 穆雲間前世雖然孤獨,卻也算歲月靜好,來到這書中世界之後,才明白什麽叫逃亡。 虞昭並非優柔寡斷感情用事之人……當然了,作為蕭不容的女人,對蕭不容肯定是不一樣的,但她對其他的敵人,可沒有那麽溫柔,如今穆雲間擋了她兒子的登基之路,於情於理,她都會殺了穆雲間。 這次若是真的被抓到,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穆澈看出他的膽怯,道:“雲間侄兒不必擔心,在得到你的答案之前,我定不會讓你有事。” 穆雲間看了他一眼,神情略顯苦澀。 他覺得自己這次應該很難躲得掉了。 “主母,前方好像有一個茶館。” “歇歇腳吧,大家都簡單吃點東西,反正明天天黑之前,肯定能到地方。” 後方幾個黑衣男子越過她先一步行向茶館,虞昭自後麵趕到,剛剛下馬,忽然看到茶館後方拴著一匹熟悉的駿馬。 疾如風。 她猝然環視整個茶館,在簡陋的茶館角落看到了熟悉的人。 這麽多天不見,蕭欽時簡直比自北境歸京之時還要消瘦。 不光瘦,還神色無光,連往日的陰鬱都一同散去,隻剩下滿身死氣。 虞昭手持馬鞭,快步走了過去。 蕭欽時正手握一個茶杯,目光望著她方才來的方向,安靜地發呆。 他雖然看著那邊,但卻明顯沒有將任何景物入眼,倒像是在透過那條路看著什麽人。 虞昭臉色微變,道:“欽兒。” “欽兒?!” 兩聲之後,蕭欽時才稍微回神,空茫的眸子呆呆望向她。 等到腦中信息收集完畢,他才猛地站起來:“母……母親,怎麽來的這樣快?” 虞昭皺眉,道:“你不是在關州跟那個君子陶在一起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蕭欽時避開她的視線,保持沉默。 虞昭很快明白過來,道:“你讓他走了?” “所有事情皆是孩兒一人之過,母親……” “我不是來向他問罪的!”虞昭打斷了他,伸手拉著他走向一旁,道:“我已經明白,他便是當年逃跑的太子妃,你不必同我解釋太多,總之,母後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另外,我想問你,你可是來送他的?” 蕭欽時因為她的話而燃起希望,但仍然猶疑:“是……” 但他隻敢沿著穆雲間走過的路慢慢相送,卻連追上去,遠遠地看他一眼都不敢。 “為他趕車之人,可是瞎了一隻眼?” 蕭欽時心中警惕,虞昭道:“若那輛馬車是他,那我們在青州城外看到一眾設伏的人,難道是衝他去的?” 蕭欽時臉色大變:“什麽?!” “我從青州過來,看到有人在山路兩側設伏,我還當是當地沙匪火並,故而未曾多問……倘若那馬車上的人是他,難道……” 不等她話音落下,蕭欽時已經飛身上馬。 虞昭動作極快地一扣手腕,取下腕上一隻袖珍的機關箭盒:“拿著這個!” 蕭欽時伸手接過,直奔所望之地衝去。 虞昭心思急轉,取下自己身上的特使令牌,揮手喚來自己的貼身婢子,道:“你速去前方城鎮,找當地縣令,把能調之兵全都調來,就說太子妃有難,急需救駕!” “城鎮之中,怕是沒有幾個兵。”婢子神色猶豫:“何不借口驅逐流寇,如今到處流言四起,都知道陛下龍顏大怒,若說救駕太子妃,他們隻怕不願出兵。” “流言終歸隻是流言。”虞昭冷冷道:“本宮乃陛下所派特使,本宮要傳達的命令,才是真正的聖意。” “太子妃安危關乎國事,暗影之人你皆帶去,誰敢不聽……” “便是不敬天子,其罪當誅。”第63章 穆雲間坐在馬車內, 自搖擺的馬車窗簾望去,外麵的景色在飛速後退。 看出他心情沉重,穆澈一搖折扇, 笑著道:“那小瘋狗對你真是不錯,這馬車跑的那麽快,卻一點都不顛簸。” “別再叫他小瘋狗。”穆雲間從窗前回眸,剔透的眼珠裏看不出怒意, 聲音卻是涼的:“他隻是過於分明,並非真正瘋癲。” “好好好。”穆澈告罪,道:“你若真的對他上心,大可以帶他一起私奔,我瞧著, 他也並不在乎那勞什子的太子之位。” “然後呢?”穆雲間靠在車窗旁,垂眸望著手中的雙人木雕, 道:“兩人從此顛沛流離, 逃亡天涯,直到再也跑不動的時候, 隨便找一個地方埋骨他鄉?” “你是害怕日後不夠安穩, 還是害怕會毀了他的前途?” “我都不怕。”穆雲間緩緩地道:“我隻怕世態炎涼, 十年磋磨之後, 再難情比金堅。” 穆澈的手微微頓了頓, 眸中隱有深意,輕聲道:“原來如此。” 他沒想到,穆雲間年紀輕輕, 居然看事情這般透徹。 “話本裏那些蕩氣回腸, 艱難險阻,都是一筆帶過, 可生活卻並非如此。就如我們現在狂奔而逃,巴不得跳過這難熬的兩日,到水上也好,被抓住也罷,未來叵測,總想一眼望到底,跳到既定的答案之中,可卻也不得不呆在這馬車上,聽車軲轆一傾一軋……這一段路,是連一寸都跳不過,那時間,也是連一息都躲不掉,就那麽一點一滴……我如何能知道,他十年之後如何待我,便是他心性單純,一如既往,那我呢?” 穆雲間搖頭,道:“我已經逃了三年,在來關州定居之前,幾無一日安寧,我日日都在奔波,每日黃土洗臉,時刻擔憂著自己會被認出身份,抓回西京。一個月不能洗澡洗頭,全身汙垢,瘙癢不堪,路上偶有饑寒交迫,荒野要預防野獸來襲,每到城鎮都要謹慎小心,不敢以真麵目示人……那是因為我還抱有希望,隻要逃出去,到西北,我就能過上安穩的日子,從此君子陶陶,自由自在。” “但若是讓我一生都要過這種日子……也許一開始我能苦中作樂,可一年後呢,十年後呢?他有一個當皇帝的爹,若是苦日子過得膩了,便是他爹要麵子,也還有一個當皇後的娘……我呢?我拐走太子多年,他若回頭,我當如何?” 穆澈搖扇子的手無聲停了下來。 他看著穆雲間年輕而絕色的臉,那剔透的瞳孔之中,已有難以抑製的水光。 穆雲間偏頭,輕輕垂首。 他用力攥著手中的木雕,嗓音已經沙啞。 “我為何會在這裏……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也曾懷有立身之本,在行業之中有一席之地,我有自己的家,世界各地都有幾處房產,有揮霍不完的金錢,有幾位好友皆是政商豪客,我若不開心了,隻需幾個小時,便可去到遠離喧囂的地方,安靜地度上幾日,我從來不需要擔心今晚會不會吃不上飯,能否再見到明日的太陽……” “我從不欠誰,也從不怕誰,從不傷害誰,也從不擔心被傷害,我想靠近誰就靠近誰,想遠離誰便遠離誰……我本無需,如此兩難……” 虞昭的到來的確讓他恐懼了起來。 她是原書的女主,手段不失狠辣。固然對蕭不容戀愛腦,可屬於自己的東西從來不會讓人。 便是後來蕭欽時中心魔盞後,被她發現後宮之中有一女子懷孕,她在極度悲痛之中,也還是強行將那孩子要到了自己身邊撫養。 她是無比清醒的女人。 但現在,他卻把這書裏兩位主角都得罪了。 鞏紫衣駕馬朝前,神色微動。 這三年來,穆雲間一直都是樂觀積極的,明明看著不諳世事,心性之堅韌卻非比常人。 但這會兒他如此長篇大論,明顯心情起落極大,隱有崩潰之感。 他有心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講什麽。 隻能再次加快速度,盡力帶他逃離這凶險之地。 穆澈撫了撫穆雲間的肩膀,心中對他口述之地有些疑問,卻也未曾開口。 “放心,有我在,定護你平安到嘉蘭。” 穆雲間也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他低低嗯了一聲,那過分洶湧的無助過去之後,隱隱感到一些尷尬和羞愧。 他真是個膽小鬼。 不過就是虞昭而已,他連當年蕭欽時親自追捕都能逃過,虞昭,又算得了什麽。 她總不能比三年前的蕭欽時追的還要猛。 穆雲間的情緒平靜之後,穆澈沒有在車廂多留,在疾馳的馬車之中打開車門,與鞏紫衣坐在了一處。 馬車繼續前行,穆雲間抹幹淨臉,把手中的木雕放回了箱子裏,仔仔細細落了鎖。 深吸一口氣,打起了精神。 “還要多久到青州?” 回答的是鞏紫衣:“最多再六十裏。” 穆澈也迅速接口:“今夜子時,一定入江。” 子時,穆雲間看了一眼天色,也就是再忍兩三個時辰,便可上船了。 希望一切順利。 他攥了一下手指,又環視了一眼車內,從雜物箱裏麵取出了兩個火折子還有若幹吃食,以及一個水壺。暗忖如果萬一不能入水,便徒步逃亡,青州黃沙已經減少許多,山林也多了點,隻是這一逃怕是又要進入夏日。 穆雲間又翻出了驅蚊驅蟲的藥包,多往裏麵塞了一些。 希望一切順利。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馬車的速度減慢了一些。 穆雲間隱有不好的預感,還未開口,便聞穆澈道:“這個窄道,好安靜。” 鞏紫衣側耳聆聽,道:“前方不對勁。” 穆雲間一把拉開了車門,道:“怎麽了?” 他抬眸望去,隻見前方山路狹隘,兩旁山坡刀切一般,上方安靜至極,就連鳥雀的聲音都沒有。 “衝過去。”穆澈開口,鞏紫衣當即揚鞭,那鞭子落在馬上的一瞬間,山坡之上忽然露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影,這些人多手持弓箭,神情冷厲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