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取容輪椅停在窗邊,身旁的點滴架上瓶子已經空了,輸液管略有些回血,但主人並沒有在意。  “知道了。”桑取容厭厭垂眼,耳機裏沉穩的男聲停了一下,繼續道。  “boss,鬱星禾給桑家的那個項目已經交接完畢。”他聲音裏全是尊敬,絲毫不覺得自己對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少年俯首有什麽不對。  桑取容冷淡笑了一下:“老東西白活幾十年……夠天真的。”  沉穩男聲道:“您早知道鬱星禾會動手腳?”  桑取容晃了晃紮著針的左手背,看著輸液管裏的紅色液體又高了幾厘米,事不關己的樣子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血。  “鬱星禾隻是瘋,又不是傻。”他扯扯嘴角,“要是連這點城府都沒有,鬱關山早就培養新繼承人了,又怎麽可能把股份留給他。”  電話那邊忽然傳來輕微的敲門聲,緊接著一個女聲響起。  “席總,這是明天要準備跟環彥交涉的合同草案……”  男聲冷下三分:“放下,先出去。”  秘書才發現上司在通電話,連連小聲道歉,退了出去。  被稱作“席總”的男人見門關緊,緊皺的眉頭散了些許,向電話這邊道歉。  “跟環彥的流程已經快走完了?”桑取容輕輕笑了笑:“席銳,最近兩年做得不錯。”  即使已經是上市公司的ceo,席銳聽見少年的讚賞,也忍不住心頭澎湃。  “全靠小少爺指點。”他謙卑道。  桑取容隨口問:“怎麽選環彥?”  席銳思忖片刻,還是實話道:“環彥是鬱家的產業。”他希望能為桑取容要做的事,提供一點幫助。  兩年前,他還是一個白手起家的大學畢業生,四處通了關係,好不容易能參加到桑家的一場商務晚宴,對他來說,這已經是不可多得的機會,然而他剛躊躇滿誌地向桑總遞出名片,對方便向他投來輕蔑的眼神。  那個眼神,席銳這輩子都忘不掉。那是來自另一個圈層的、向下的俯視,帶著強烈的審視,還有最後得出的“不值得交往”的結論。  席銳甚至沒來得及向他介紹自己公司的業務。  碰了一鼻子灰的席銳失魂落魄地走到花園,看著滿園盛放的花,苦笑著想,這大概是自己最後一次來這種奢侈的住所了。  就是那時,他遇見了桑取容。輪椅上的少年清瘦,看向他的眼神卻銳利明亮。  “宣光科技,席銳席總?”  席銳愣了一下。  “我可以幫你。”少年極淡地笑了,在月光下的滿園花中,像救世的天使。  席銳和團隊所有人的人生的轉折點在那時出現了,短短兩年時間,宣光科技一躍成為令老牌企業都爭相聯絡的黑馬,席銳本人、還有宣光創始的幾個朋友,也都成了京城新貴。  因而哪怕後來席銳知道,那不是天使,而是一個自深淵而來的、複仇的惡魔,他也依舊不改尊敬。  少年是惡魔,那他就是與惡魔交易的人類領主,手中掌握的權柄,將永遠供奉那位魔鬼。  從回憶中抽離,席銳聽boss提到鬱星禾,沉默兩秒,還是試探著問:“boss,您在鬱家……還順利嗎?”  桑取容指尖動了動,眼神下意識瞥到管家剛剛送進來的快遞盒子上,眼底神色變幻,多了幾分探究。  “席銳,去查一下……鬱星禾最近兩天,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席銳立刻應下。他忍不住有些疑惑:“boss,我能知道您一定要去鬱家的原因嗎?”  席銳想不通。  當年桑取容幫了他,卻不僅僅是直接投資,十五六歲的少年,在商業上卓越精明的眼光甚至讓席銳惶恐;明明在外界傳言裏普通到幾乎隱形,桑取容卻能跟當時的技術一把手討論得有來有回,最後跟一把手一起修改來程序底層邏輯,為宣光科技搭建了一個最堅實的骨架。  無論從技術還是管理講,桑取容幾乎是宣光科技的半個大腦。  席銳有些急:“如果您想脫離桑家,我也能……”  “嗬。”電話那邊,少年的笑聲輕且涼薄。  “席銳,知道和環廣的那場競標為什麽不讓你去嗎。”  席銳心頭一緊:“是因為……宣光的競爭力不在數據庫上。”  “不是。”桑取容緩緩道,明明他才是年少的那個,此刻卻像一個循循善誘的導師。  “宣光的競爭力在智能化,但這並不代表我們不能做數據庫。”  席銳喃喃:“數據是智能的基礎……”  桑取容:“席銳,你和你的名字差的太大了。”  明明有個銳氣的名字,人卻墨守成規。  席銳回神:“所以您去鬱家,是為了獲得什麽嗎?”  桑取容忽然輕笑了一下。  “你不覺得,環彥放在鬱星禾手上,太暴殄天物了麽?”  席銳一怔,旋即從脊背竄起一股寒意,哪怕少年語氣裏的攻擊性並不是朝向自己。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慶幸,得到桑取容幫助的是自己、是宣光,而不是別的什麽人。  席銳的沉默似乎讓桑取容十分愉悅,他晃動著又向上竄了幾厘米的血色的輸液管,隨口道:“對了,最近可以多跟桑家來往。”  “桑家?”席銳愣了一下。  桑取容輕飄飄“嗯”了聲,語氣裏笑意不減:“年邁的獅子快死了,我們做鬣狗的……要早早占位才是啊。”  掛了席銳的電話,桑取容向後靠進輪椅椅背,才發現自己蓋在腿上的毯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在了地上。  他的腿傷的很早,幾乎是桑取容有記憶起,自己就坐在輪椅上,仿佛他人生的記憶起點,就是那場導致自己殘疾的“意外”。  桑取容垂眸,腦海裏過了一遍宣光的工作、桑家的進程,突然覺得厭煩,緊接而來的就是窒息般的空茫感。  仿佛就連呼吸都成了一件無趣的、令人負擔的事。  他極輕地歎出一口氣,潑了墨的眸子懶懶動了一下,在掃過桌上那個快遞盒的時候頓住。  是鬱星禾剛剛特意囑咐自己,要“好好研究”的東西。  桑取容眼眸微微眯起。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自從他昨天下午扇了這個人一巴掌之後,鬱星禾身上就好像有什麽細微的東西改變了。  難得的,桑取容心裏生出了一些探究欲。  他手搭在輪椅上略微用力,輪椅輕巧地向前滑動兩三米。  快遞盒上沒寫任何內容物信息,桑取容左右看看,沒有在房間裏找到可以使用的尖銳品,最後抬手拔了左手背的輸液針,帶出一串血珠,滴滴答答在紙盒上洇開。  嗡嗡。  窗邊的手機震動兩下。桑取容在拆快遞和看信息之間猶豫兩秒,最後還是搖著輪椅去拿了手機。  [鬱星禾:學弟啊!管家剛是不是往你屋裏送了個快遞?別拆!]  [鬱星禾:管家送錯了,那是我的東西。]  [鬱星禾:知道了嗎。]  桑取容輕輕挑眉。  鬱星禾接連的幾句話,語氣態度句句都在變,像是看見了一個活潑的、不設防的人,一步步帶上厲鬼麵具。  就是這種感覺……桑取容眯眼,想起見到鬱星禾前對這個人的了解,眸中多了幾分困惑。  都說鬱星禾是個瘋子,或許這就是他瘋的方式吧。桑取容想。  ……倒是瘋得挺有趣。  -  池塘邊上,鬱星禾猛地打了個噴嚏,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編排成了個有趣的瘋子。  他瞪了沈白一眼:“再荼毒未成年,我立馬把你大義滅親扭送局子裏去。”  沈白聳肩。  不遠處,袁蔚走回來了。剛才他得知公司的一個合作對象正在這裏,去打了個招呼才回來。  鬱星禾看著他,不禁感歎:“當社畜是不是挺難的。”  袁蔚推了推眼鏡,長長歎氣,一切盡在不言中。  鬱星禾跟著搖頭歎氣。  袁蔚瞥他一眼:“你也是遲早的事。”  鬱星禾:“你怎麽還咒人呢。”  袁蔚說:“你是鬱伯伯的獨子,難不成你爸的家業要留給鬱家旁支?你那些堂弟可都不是些好東西。”  鬱星禾哈哈兩聲:“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袁蔚沉默,大概是第一次見這麽罵自己的。  拎著釣竿發呆,鬱星禾盤算:“你們有沒有認識的,比較靠譜的經理人啊。”  紅毛插嘴:“讓你爸媽給你生個哥。”  袁蔚想了想說:“我倒是認識合適的人,但問題不在這裏。”  “你要找經理人,必須經得董事會同意,據我所知,你家幾個叔叔跟你爸,鬥得還挺厲害的,這個經理人找下之後還是不是你的,就不好說了。”  鬱星禾琢磨:“也就是說,找不到百分之百可信的人?”  袁蔚:“這個人還得有足夠的手腕,幫你壓住董事會其他的人。”  總結一下,鬱星禾得出結論能找到,但得在夢裏。  “這家業必須繼承嗎。”鬱星禾甩鉤下河,開擺,“當個普通大學生也挺好。”  沈白笑道:“不要的家業可以給我謝謝。”  鬱星禾:“你個男科醫生,你去管公司還不如我管。”  袁蔚問:“你最近怎麽了?感覺突然變得很……”  鬱星禾腦海裏一根弦緊繃。  措辭片刻,袁蔚說:“很豁達。”  鬱星禾鬆口氣。沒發現他殼子底下的芯不對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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