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首領全副武裝地出現在他麵前,單膝下跪請安。  黎王這才心中稍定,說:“朕沒有事……隻是剛才做了一個夢。”  回想起剛才所見所聞,其實黑衣仙人根本沒有針對自己散發過殺氣,但那股氣場已經令人心驚膽戰。  須臾,侍女端上臉盆。  黎王動了一下手,接著愕然發現,自己枕邊竟然蜷縮著一個紙人。  小紙人就和夢中一模一樣,並有模有樣地向他行了一禮,接著在被其他人看到之前,瞬間躺倒,變成了一遝空白鑲雲紋的精美邀請函。  黎王回想起夢中一切,就對人吩咐道:“天明之後,叫宰相和欽天監都來禦書房,朕有大事要說。”  侍女抬頭為黎王遞上溫熱的毛巾,卻在看到他的瞬間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跪倒在地。  “朕臉上怎麽了?”  黎王心中一驚,直接赤足走向寢宮內的鏡子。  借著通明燭火,他愕然撫觸自己臉頰,發現自己鬢邊少許白發已經複黑,多年案牘勞形留下的眉間、眼尾的細紋猶如被磨平,整個人竟恢複了弱冠之年的青春麵貌。  “神仙手段……”黎王喃喃道,“果真是神仙手段。”  皇帝在鏡子前呆坐了一會兒,忽然又吩咐人道:“朕的內庫裏有一個封存多年的箱子,朕記得是最年少的時候用的東西,你們去把它搬來。”  太監們很快將那隻大箱子擦得光亮如新,搬到皇帝麵前。  黎王親手拆了封條,將箱子打開,從裏麵又一個上了鎖的小箱子中,拿出了一隻陳舊的布娃娃。  他臉上滿是感懷之色,拒絕了太監們插手,伸手輕輕彈掉布娃娃上陳年的灰塵,低聲自語:“還有誰記得呢,其實朕還小的時候,曾經有一個‘妹妹’。當年母後為我們一人做了一個布玩具,讓妹妹先拿……我那時就是想不明白,她一個小姑娘,偏偏不喜歡布娃娃,為何和我搶那隻布老虎?結果我倆大打出手,我竟然還打不過她,隻好去和母後告狀……母後說我是哥哥,要讓著小妹妹,於是我就把布老虎讓給了‘妹妹’……”  他說完,還笑了幾聲。  但抬眼看去,周遭一應宮人都不敢陪著他笑,反而噤若寒蟬地跪倒在地。  是了,在他們眼中,懷月公主早夭,隻怕說錯一個字就要惹皇帝傷心了。  黎王歎了口氣,將布娃娃珍惜地放了回去,感慨道:“若是‘懷月’還在,現在應該和我長得很像了。”  身邊的老太監陪笑道:“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應該是很像的。”  黎王目光迷離,低聲笑道:“是啊,畢竟一母同胞……隻是命運作弄,使我們分道揚鑣,如今天差地別……”  說到此處,忽然又有一宦官上前,道:“陛下,狐王回來了,說是還帶了您要的琉璃碧火宮燈,現在要見嗎?”  黎王的眸光很快恢複了清明,說:“他有心了,我也正好有事要同他商量。”第57章 臨二聖(5)  既然不能以真麵目出現,索性就隱藏得更徹底些。  段折鋒直接是以懷月公主的駙馬身份寫的請帖,廣邀黎國境內所有修行者,一同參與三天後的群仙饗宴,商討如何對付鬼王鍾九罹。  屆時,雖然宴會是在皇帝的後花園,但實際場地自然由他來掌控,多做一些偽裝也就是了。  隻有江辭月對這個計劃耿耿於懷:“我絕對不會再穿裙子。”  “你‘女扮男裝’就好。”段折鋒表現得很大度,“我看宗門裏的女弟子也都喜歡穿男裝。”  江辭月小聲抗議:“為什麽我非得是‘懷月公主’?我可以混在人群中。”  段折鋒憐愛地看著他:“真的麽?小師兄,這是需要演技的。”  “………………”  沉默十秒後,江辭月宣告放棄抵抗:“我知道了,我還是不說話,聽你騙人就行。”  至少這一點他很熟練。  江辭月鬱悶地轉過身,裁剪一些紙人力士以作備用。  他原本沒有做戰鬥的準備,然而段折鋒特意提醒道:“小心鬼王。”  江辭月動作一頓:“鬼王可能來襲擊宴會?”  “未必是偷襲。”段折鋒淡淡說道,“他如今實力不濟,想必不敢來硬的。不過,說不定會披上一張人皮,混進來打探消息。”  江辭月輕輕吸氣,道:“我知道了。”手中朱砂筆旋即換了個角度,在紙人力士身上畫起了符咒。  段折鋒打開客船上的小窗,外麵海闊天空,正是徐州運河較為忙碌的時候。  望著這和平而繁華的景象,他卻恍然想起前世,也是在黎國京都中,這條河被染成了紅色,所謂“血流漂杵”、“屍橫遍野”。  鬼王鍾九罹是為了恢複實力,而他是為了推翻瑤池天柱  為此,哪怕犧牲黎國數萬萬百姓,也在所不惜。  那場大戰之中,江辭月來遲了一步,未能來得及救下黎國皇帝江虔,據說在見到戰場慘狀之後,他當場吐了一口血……  然後,江辭月就以“靈犀劍宗”的名義,向段折鋒下了檄文,裏麵列舉了無赦魔尊那些年來累累惡行、罄竹難書。  他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為師門除害。  隔著妖魔橫行的戰場,他們曾經有過短暫而遙遠的一次對視,他看不清江辭月的表情,就像看不透江辭月心中所思、所感。  而段折鋒那時已經殺紅了眼,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江辭月再也不會給他任何回去靈犀山的機會,他已經永遠失去了他。  整個黎國都在戰火中崩塌,化為一片廢土,萬千靈魂嚎叫著奔向地府,也奔向他的下一步計劃。  仔細想來,也許正是從那一天起,身為人的段折鋒才真正死去,留存於世上的便隻剩下那個以殺戮為道的無赦魔尊。  這些渺遠的回憶浩如煙海,卻又恍如昨日。  “……小師兄。”  段折鋒突然出了聲,走回到書桌旁邊,伸出雙臂將江辭月的背影圈在懷中。  江辭月手頭的動作抖了一下,朱砂筆畫出一個圈。他隻好無奈地將這張紙人廢棄,回頭問道:“又怎麽了?”  段折鋒雙目清明而冷酷,低聲在他耳邊道:“江辭月,如果有一天我陷入殺道之中,魔心示顯,無法自製,也許我會傷害你。答應我,一旦見到我身上這枚龍印激發……”你要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噓。”  江辭月捂住他的嘴,無奈地說:“混賬師弟,現在知道墮入魔道不好了麽?師兄都已經替你想好了。若有朝一日,你真的被魔氣所影響、性情大變,那我就帶你去東海深淵底的歸墟,在那裏造一座真正的桃源鄉,沒有出口也沒有入口。我們兩個就這樣鎖在一起生活,我會看守你、監視你、保護你、照料你……直到我們鎖在一起化為枯骨,永沉歸墟。”  “那樣……倒也不錯。”  段折鋒低低笑了起來,捉住江辭月的手,低頭吻上了他的雙唇。  ……  三日之後,黎國皇宮中,隨著朝霞飛舉,後花園裏忽然生出了雪白雲煙。  宮人們竊竊私語,卻不敢靠近,隻是遠遠地看著,隻覺雲山霧罩,一切都看不清晰。  數道五色虹光,從天際延展而來,仿佛在接引著四麵八方的來客。  突然,雲霧中,出現了一名乘坐黃鶴的羽衣老人,大笑著踏入雲中。  他肩頭停留著一隻小小的紙鶴,引領他抵達宴席之後,就靈巧地鞠了個躬,化為一張鑲雲紋的精美邀請函,上書:乘鶴老人。  紙人力士向老者鞠躬之後,向內唱名:“徐州散仙乘鶴老人到”隨後領著乘鶴老人踏入花園中。  一路行來,奇葩異草,爭妍鬥豔,令人目不暇接。  老人跟隨紙人,來到宴席上坐下,舉目望去,隻見正前方的主座上落座有一黑、一白兩名年輕人,分別戴著鳳、凰兩張相似的麵具,看來就是這次宴會的主人。  須臾,周邊座位陸續落座。  除了神霄宮、玉虛門、洞淵天門、瑤池天宮等名門大派之外,還有幾位來到黎國幫忙的散修其中光老人所知的,就有控赤鯉於河上的書隱居士、壺中藏真跡的壺公、遠海蓬萊的磨鏡客等人。  眾人就坐之後,免不了一陣“久仰久仰”的寒暄。  又有人疑惑地問道:“我看請柬上是以黎王的名義,怎麽到了這裏卻不見黎王,主座上的又是何許人也?”  “我看那白衣人周身清氣匯聚,想必是修道有成之人,難怪宴席上用的都是正統的靈虛香。”有人猜測,“但另一位黑衣人,無論是看服飾,還是開天眼,我卻一無所得,真不知是何方高人。”  幾人麵麵相覷,發現竟沒一個知道宴會主人的真實身份,不由暗中警惕。  有人上前去與兩位主人見禮,問道:“敢問兩位閣下尊姓大名?與黎王又是什麽關係?”  黑衣人淡淡答道:“內人是黎國長公主,封號‘懷月’。”  他看來惜字如金,隻用短短一句話回答了兩句問題。  而“懷月公主”則全程一個字都不說,隻負責調動紙人招待來客。  有一人想要上前向公主敬酒,黑衣人則代替他道:“拙妻靦腆,羞於見人……當然也不擅飲酒,請回吧。”說罷,黑衣人湊過去與妻子貼耳交談,舉止親密而溫文,一看便知道兩人感情甚篤。  當年黎國“懷月公主”的事雖然不大不小,但對於修真中人來說,也不算是什麽隱秘。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懷月公主及駙馬,難怪能以黎王的名義廣發請柬!”  “哈哈哈,當年聽聞‘懷月公主’的消息,貧道還扼腕惋惜了一陣子,沒想到如今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實在是不錯!當浮一大白!”  “多謝公主、駙馬爺款待,祝二位百年好合、兒孫滿堂呐!”  ……  躲在桌子底下的小鳳凰:“啾?”  江辭月:“……”  段折鋒忍笑:“小師兄,你再忍忍。”  ……  少頃,宴席上人已滿座,竟沒有少一個,也沒有多一個位置。  宴席的主人仿佛早就能推算到在場的人數,分毫不差,光這一點就令人分外吃驚要知道,在場的甚至不乏元嬰期的高人。  隻見黑衣人輕輕拍手,就有一隊惟妙惟肖的紙人侍女端著托盤走來,為每一桌都呈上菜品,又送來一壺靈茶。  這些菜品個個色、香、味俱全,光是味道就令人食指大動,可是暫時沒有人敢動。  有人大著膽子問道:“這盤是什麽肉?駙馬,你要是不說清楚,我們可不敢吃啊!”  黑衣人淡淡道:“各位放心,自然不是人肉。”  玩笑話說完,台下陸續響起了笑聲。  黑衣人倒沒有笑,接著道:“盤中肉食,分別是橫公魚、夔牛、、等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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