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頭瘦骨嶙峋、極其可怖的紫黑色魔龍……  從他的屍體上,拚盡全力地掙紮著,重新站了起來。  就像一個曆經磨難的新生兒擺脫了已死的臍帶的束縛,精疲力竭地大口吸氣,然後向著天空發出了他最後一聲、也是第一聲咆哮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天命!……天命!!!”  新生的魔龍渾身浴血,再度向著那遙不可及的龍門天柱騰飛而去!  在所有人驚恐的呐喊聲中,隻見魔龍再一次穿破雲層,穿破妖魔的阻攔,穿破天劫和一切的不甘,轟然撞在了龍門天柱上。  天柱搖搖欲墜,大地動蕩不休!  萬千生靈駭然變色,再次仰望著天空上的那道身影。  而那魔龍每一爪都是一道鮮血斑駁的印子,他目眥欲裂,在無窮憾恨的驅使之下,張開破碎的咽喉,狠狠咬住了龍門天柱,將其一口粉碎。  隨著轟然一聲巨響,整片天空都仿佛破碎了,一切搖搖欲墜,再也沒人能看得清楚。  他們隻看見一片黑暗  那鋪天蓋地的魔氣化為一件鬥篷,被魔君羅刹隱信手扔給了魔龍。  而魔龍在其中重新凝聚為人形,屬於龍君敖的麵龐上卻再不見一絲往日的慈祥,隻餘冰冷的漠然之色。  黑色散發迎風而動,其間一對黯淡的龍角,已經折損了一隻,仿佛是過往驚心動魄的證明。  猩紅色的雙眼不見分毫波動,無情映照出眼前眾人驚駭欲絕的神色。  “合浦龍君身死,龍門天柱已毀,如今這世間就隻有魔君敖了,哈哈哈哈!”  羅刹隱張狂大笑,揚手招來了那家織火狻猊所牽的馬車,對敖說:“走吧,不要讓尊上等候太久!”  敖拂袖登車,衣擺迤邐之間,隻見其中有六道奪目金紋,彰顯了他如今的身份。  “不……”  在場之人中,隻剩下龍七仍不願接受事實。  他艱難在罡風中睜開雙目,伸手想要挽留什麽:“四太爺爺別走!!”  身後有人死死拽著他,勸道:“別去!合浦龍君已經被無赦魔尊的幻象所迷,徹底墮入魔道了!”  “不、不會的!”龍七絕望地大叫,“龍君剛才還在看我……!他絕對不會輕易墮魔的,一定是有原因的!放開我!”  “敖綿!清醒點!難道你要追隨他入魔嗎?”  難道要龍七追隨他入魔嗎?  敖赤紅色的目光,掃向了苦苦掙紮著的龍七。  在他雙目之中不見絲毫悲憫。  他隻是抬起手,淩空斬下,將龍七那伸向他的手掌霍然斬落。  然後,他拂袖轉身,登上了狻猊馬車。  魔氣刹那間狂湧,將龍七直接擊落進湖水中。  龍七甚至來不及感受到斷手之痛,就被一片冰冷的湖水所包圍了。  他唯一記得的,是一雙炙熱的手掌將他從下墜中拉住。  叢影的聲音說:“你哭什麽?眼淚是留不住天魔的。他既然入魔,那就隻有消弭畢生宿怨,平息心中憾恨,才能最後魂飛魄散,獲得解脫。”第78章 定風波(8)  當龍七再次醒來時,已經被很好地安置。身上無痛無傷,斷手已經被用法術接了回去,以純血龍族的生命力,再過個十天半月也就沒有什麽大礙了。  但他坐起身後,依舊迷茫地呆坐了許久,就像難以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一切。  他不敢確信一切都是真的……  但他試圖走出房間時,遭到了阻攔。  幾名龍族的親眷紛紛來勸阻,有人說道:“你重傷初愈,外麵又剛經曆了天柱崩塌,很不太平,還是先呆在房中養傷吧。”  龍七開始還試圖反駁,他依舊想出去,至少……問一問合浦龍君去了哪裏,其他人又怎麽說?還有,叢影呢?  但是每次他都被攔了下來。  幾次之後,他也就明白了:自己是被變相地軟禁在房間裏了。  那日天柱崩毀之後,合浦郡動蕩不堪,仙盟之人不得不采取最嚴厲的措施,將合浦龍君的親眷尤其是龍七等最受寵愛的後輩都軟禁起來,然後大肆搜捕妖魔之流,同時將魔君羅刹隱、妖獸叢影等人列上通緝名單。  仙盟之中,都是合浦龍君昔日摯友、提攜過的後輩,此時不得不共聚一堂,商討起應對的措施。  隻不過,連日來,多數焦頭爛額,並沒有什麽行之有效的建議,反倒是歎惋不斷。  “唉,龍君,何至於此啊……都是那姓段的魔頭!”  “諸位明哭到夜,夜哭到明,就能救回龍君嗎?”  “迄今為止,入魔之人就沒有一個能救得回來的,我看合浦龍君心性大變,早已不是我們認識的老前輩了。”  “不錯!諸君千萬不能將那魔龍當作是昔日龍君看待。天傾之下,生靈塗炭,他們又何曾憐憫過那些無辜終生?我們共聚在此,也是為了斬妖除魔,萬萬不可再放任這些人胡作非為下去了!”  一陣焦灼的沉寂之中,有人去看上首的紫煬帝君,隻見他低頭沉吟,又問道:“靈犀真人何在?”  幾人都是道:“他與無赦魔尊淵源頗深,我們不敢邀請他呀。”  帝君籲了口氣,向他們道:“都已經什麽時候了,我們還要彼此猜忌,莫非是覺得一幫烏合之眾,真能討伐無赦魔尊?”  眾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帝君細數道:“先不論千裏之外的魔域,還有我們未知的數萬萬妖魔在枕戈待旦。就論擺在我們眼前的妖魔,目前看來即便最弱小的一個,也是那道行千年的六尾妖狐,最擅蠱惑人心;還有那妖獸窮奇,織火狻猊;就在你我眼前入魔的……魔龍敖;鼎鼎大名北域魔君羅刹隱,他的背後還有那神秘莫測的無赦魔尊……”  將紙麵上的實力排列開來,眾人方才驚覺:無赦魔尊的勢力,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展壯大,那股磅礴魔氣早已向仙盟侵略而來,帶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倒不是我長他人誌氣,”紫煬隨後又道,“但為今之計,我等還需聯合一切可能的力量,先將魔龍敖留在合浦郡。想來他新近入魔,還未恢複至生前的鼎盛實力,是我們目前最有可能擊破的弱點。”  “不錯!帝君說的有理。”  與會者交頭接耳,商量片刻後,又重振士氣,很快投入新一輪的討論當中。  當日過後,合浦郡上下便遭到嚴格封鎖。  被關在房中的龍七不知外麵情勢如何,呆了幾天難免心浮氣躁,奈何毫無辦法,隻能徒勞地發發脾氣,騷擾一番關押他的人罷了。  他倒是也想向親友求援,然而所有人都更擔心他也遭到魔頭蠱惑就連德高望重的合浦龍君都難逃魔掌,料想他一個區區百歲的小青龍更是不堪一擊,隨時隨地都可能拜倒在無赦魔尊的腳下。  龍七氣憤難言,在小院中焦躁地來回踱步,一抬頭時,卻看到了意外之人  靈犀真人。  時近黃昏,暮色四合。  江辭月的身影在樓台上不太清晰,隻能隱約分辨出玉帶博冠,是準備出門的樣子。  隻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似乎沒有必要特地挑晚上出動啊。  龍七心中一動,直勾勾盯著江辭月看,直到盯得後者無奈垂目過來,無法再視而不見。  隔著夜風百丈,江辭月神念傳音道:“何事?”  這是連日來第一個願意搭理龍七的人,龍七大喜過望,連忙回應道:“江真人!麻煩你帶我也出去吧!再被關下去我就要成第一個被憋死在家裏的青龍了!”  “你可知道你如今處境堪憂,一旦擅自離開去見龍君敖,很有可能被誤認作妖魔的黨羽,一並通緝了?”  “我知道,但有些事不得不做,否則我餘生不安!”龍七整理衣襟,深深向他一拜,隨即正色道,“這次離開,無論發生什麽,都是我敖綿咎由自取,絕不牽連江真人。求仁得仁,絕無怨懟!還請真人成全!”  江辭月冰雪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是想起了什麽久遠之事,輕輕歎了口氣道:“癡兒。分明一無所知,卻還是執著追尋……”  聽到這裏,龍七渾身一震,顧不上許多,目光灼灼地盯著江辭月,大聲問道:“真人!你為何說我‘一無所知’?是不是你也知道什麽,就像當時的龍君一樣!他說……他看到過‘結局’,這是什麽意思?!”  江辭月卻避而不答,隻是淡淡道:“若要離開,現在便動身吧。”  龍七到底是有求於人,不敢過甚地追問,隻能閉上了嘴。  須臾,江辭月從山海繪卷中,召喚出兩個紙人,以靈力畫出兩人惟妙惟肖的模樣,作為替身留在了原地,避免仙盟中人對他們的行蹤起疑。  隻見兩個紙人向江辭月行禮說:“全靠您了,劍尊大人!”  “假如真有人能攔住段總,那一定就是您了!嗚嗚嗚拯救世界的希望……”  在旁的龍七聽得一頭霧水,看向江辭月道:“什麽拯救世界?這兩個……小兄弟,難道也知道什麽?”  江辭月看了他一眼,隻道:“知道得太多,於你無益。”  二人離開仙盟封鎖的地界時,龍七忍不住向下張望。  他看到大地皴裂,風暴無休,天柱傾頹後猶如一條醜陋的巨大蜈蚣趴伏在群山之間,紫黑色地煞之氣翻騰而上,造成黎庶塗炭,屍橫遍野。  唯有那龍族隕落之地,小小一片湖泊尚存,宛如沙漠綠洲般醒目。隻是龍君入魔時留下的那一截金色斷角,已經消失無蹤,想必早已被收走了。  “為什麽……”龍七難掩沮喪,“為什麽要這麽做?哪怕有再大的苦衷也好,為什麽偏偏要用這種……殺戮……”  唯有身旁的江辭月一如往昔的平靜,就像天邊皓月、亙古不變。  他好像並未注意到這些事,目光看著雲層,低聲吩咐道:“噤聲。”  龍七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下一刻便看見不遠處的天空中,滾滾黑雲忽而炸裂開來。  黑雲之中,魔龍敖正在興風作浪!  正道修士們將他團團圍住,其中更有龍族的後輩、親友們,他們更了解合浦龍君的修為,因而大喊道:“快將雲雨祛除!魔龍在這雲中會修為大增!”  雨雲外,龍七睜大一對龍目,看得清清楚楚:  那名手持捆龍索的修士,曾經在合浦龍君座下聽道,有過幾分師徒情誼;  那名在外圍盤旋呼風喚雨的龍族,分明是龍君看著長大的後輩,曾經也和龍七一起挨過龍君的竹板子,又一起吃過宴席的;  還有那個滿臉凶狠、提劍而上的劍修,曾拜倒在龍宮門前,為他的妻子求取過靈芝草,受過龍君的恩惠的……  昔日親友,何故一夕之間刀兵相向,都欲殺敖而後快?!  纏鬥不知幾時,眼看龍君在眾人圍殺之下陷入危機,龍七忍不住想衝上去,顯出原形阻攔在雙方之間。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但他無法再坐視這樣的悲劇繼續發生在眼前。  但就在此時,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上,生生阻止了他的衝動。  龍七渾身發抖,緊緊攥著雙拳,回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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