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有什麽用?他是海蘭的崽子,又不是他的雌君。伯溫索性別過臉去,目光掠過康德萊,隨即心下一涼。康德萊麵色如常,他甚至還端著茶,當著伯溫的麵淺淺品了一口雄主的哭泣,崽子的質問,夫兄的狼子野心,就好像客廳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與他無關,他不過是偶然路過的看客,純粹看個熱鬧。伯溫下意識想叫他,康德萊卻忽然看向他,然後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伯溫還以為他要說什麽,結果康德萊垂下目光,又開始飲茶。一瞬間,伯溫動了念頭,他想知道康德萊現在在想什麽。“這又有什麽好哭的呢?這幾十年……你這一生都占盡了好處,今日的一切也早幾十年前就已注定,兄弟鬩牆……看不透的終究隻有你一個。”伯溫霎時間被康德萊的心聲震了一下,近乎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頂梁柱般的雌父。那個看起來威嚴,是其實溫柔可親的雌父怎麽會這麽想?他和雄父不是一直都很……恩愛?他怎麽會有這麽冷漠的念頭?這個瞬間,伯溫忽然想到,海蘭雖然作的時候少,但他出手足夠豪邁,尤其是對蘭迪這個哥哥,但格利特的家業傳到海蘭手上後幾乎全靠康德萊操持,他這麽聰明的雌蟲……把康德萊換成尼諾,他怎麽會甘心?心下一片涼,但伯溫到底不是真的十八歲,經曆了諸多世事的心靈比它的主人以為的還要堅強。伯溫定了定神,無視其他所有,單單對著蘭迪道:“叔父,你知道尼諾的諒解協議隻能保釋沃倫,他到底是坐牢留下案底還是好好回去讀他的研究生,全在我一念之間。”“所以,你今天才會帶他來,對不對?”伯溫這一問早在蘭迪意料之中,他輕輕點頭,低歎口氣:“伯溫,你從小到大就這麽耀眼,家裏的兄弟們沒有一個比得上你,沃倫……也一樣。”“他被虛榮蒙蔽了雙眼,所以才做出那種事。”“但是伯溫,你們始終是血脈相連的兄弟……”蘭迪話音還沒落,喝茶的康德萊忽地就接了句話:“是嗎?我怎麽記得不是這樣啊?”海蘭頓時臉色大變,立刻鬆開牽著伯溫的手,怒氣衝衝地走向康德萊。雖然伯溫對這個‘不是親生的’有所準備,但他沒想到海蘭反應這麽大,隻能也跟著衝過去,想要從後麵攔住海蘭:“雄父!你冷靜點!這到底怎麽回事?”海蘭舉起巴掌,眼看就要落到康德萊臉上,但那隻修長纖細的手到底還是沒打下去,堪堪停在康德萊臉側。“康德萊你怎麽能這麽說?”海蘭哭道:“我們說好了永遠不提這件事,你怎麽能當著……”海蘭抽泣一聲,指著蘭迪:“他永遠都是我哥哥,我親哥!什麽親生不親生的,我要是在乎那點血脈親情,會把整個格利特交給到你手上這麽多年?康德萊你做夢!”伯溫霎時間被震在當場,這和他猜的不一樣?海蘭和蘭迪之間似乎好像……是純純的兄弟情?驟然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去,伯溫想,最好是這樣,他可不想自己家裏出這種離譜到爆炸的狗血,真是……真是差點兒嚇死了。伯溫擦了擦冷汗,鬆開海蘭,等著他們自己把事情解釋清楚。作者有話要說:第58章 舊事(二)海蘭像是要崩潰了似的哭起來, 但他身邊的康德萊隻是抱了抱他,對他的指責充耳不聞,隻是冷冷看著蘭迪。反倒是蘭迪, 海蘭的話觸發了他情緒上的某個開關,那張和藹可親的臉瞬間冷下來, 像是飽滿的麵包遇水皺縮,變得醜陋起來, 伯溫甚至還能在其中看到某種壓抑著的不甘和怨恨。“不提,它就能過去嗎?”蘭迪反問。雖然隻是寥寥數語, 但已經足夠伯溫和沃倫勾勒出一個故事的雛形, 伯溫倒還好,他早就有了準備, 但沃倫卻像從噩夢中驟然驚醒,聲音顫抖:“不是, 你們說什麽啊?什麽血脈不血脈的……我們不都是格利特嗎?”他坑伯溫是一回事, 但他們都是格利特的血脈又是一回事, 如果不是的話, 這些財產怎麽辦?還能屬於他們嗎?沃倫慌了。“為什麽不能過?”海蘭哭著問:“這麽多年都過去了,屬於你的那一份我也都給你了, 雄父雌父的錯我已經努力改過了, 怎麽就過不去?”“你為什麽還要怪我?”“就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你保護我, 我把我的分給你,我們還是最親的兄弟,你……”“是啊, 我保護你……”蘭迪喃喃道, “我是哥哥, 所以我要保護你,小時候你還沒出生他們打我,你出生後我替你挨打。”蘭迪紅著眼怒道:“無論什麽我都替你擔著,就連雌君也是我幫你找的。我就是希望,看在我為這個家做了這麽多事的份兒上,這個家能有我的位置。”“但你看到了,他們立了遺囑,我什麽都沒分到。”“難道領養的崽子就注定要低一等嗎?!我也是合法的!”伯溫壓抑住心下的震驚,全然沒想到兩個照片裏和藹的老者會打自己的崽子,更沒想到蘭迪是領養的。他原以為隻是一碗水端不平,蘭迪心裏有怨恨,但沒想到……蟲族這個重雄輕雌的社會裏,很少有遺棄雄子的,而收養雄子的手續很複雜,一般也要求領養的雌蟲、雄蟲不具備生育能力。也不知道那老兩口是怎麽操作的,領了一個又生了一個。伯溫沒能克製住震驚的表情,蘭迪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一點,諷刺一笑。“伯溫,很難以置信是不是?”“這種大集團的創始者,居然狠心到連自己親生的崽都揍,還是往死裏揍。小時候他們根本不管什麽親生不親生,如果沒有我,你這個玻璃做的雄父早就被打死了。”“不過那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進了青春期我總算是學會了反抗,我想著都是親生的,我也好歹是雄蟲,就算傷了他們,出來我還是能繼承屬於我的那一半。”蘭迪看了眼海蘭,嘴角勾起諷刺的笑意:“反抗的結果也不錯,他們果然不敢再動手,但從那以後……這個家裏就再沒蟲理我了。”“那些年,你們恐怕想象不到我是怎麽過的。”蘭迪一字一句帶出了海蘭刻意忘記的灰暗的記憶,這個性格懦弱到幾乎沒有和誰紅過臉的雄蟲終於忍無可忍,“你胡說!什麽叫沒蟲理你啊,我每天都努力和你說話,是你忽然就不理我了,但我也沒有放棄啊!”“放學的時候主動找你一起回家,回家了他們給我的零食,零花錢我也都有分你一半。”海蘭萬分委屈,他自覺已經做到了最好,滿腹的委屈,“後來高中畢業我們不是就和好了嗎?直到後來我們各自結婚才又分開。”蘭迪冷笑一聲:“是啊,這些無足輕重的東西你當然能隨手給我,我們和好也是因為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要討好你,拿到屬於我的那一份。”海蘭淚眼汪汪,他沒想到蘭迪是這麽想他的。“你從小就長得好看,性格也很溫和,那些雌蟲都喜歡你,而我呢?我每天在家裏和你那對該死的父親鬥智鬥勇,每天腦子裏想的都是怎麽不讓他們傷害到我,哦,還有保護脆弱的你。”“海蘭,你知道什麽叫相由心生嗎?”蘭迪忽然問:“我有時候看自己青春期的照片,再看你的,就能輕而易舉地明白為什麽我那麽不受歡迎。”“沒有任何一個雌蟲會喜歡整天皺著眉頭,陰沉著臉的雄蟲吧?”“至於你,海蘭,”蘭迪的語氣近乎於怨恨:“你所謂的沒有放棄,不過是隨手施舍罷了。”“你有那麽多的好朋友,有那麽多的追求者,你理我的那點兒時間,耗費的那點精力,加起來都抵不過我替你挨的打!”海蘭無法接受,怎麽好好地就說到了舊事,而蘭迪像變了個蟲似的。“哥,你以前不這樣,你今天到底為什麽……”“為什麽?”蘭迪大笑一聲:“因為我輸了,我這輩子都沒可能再贏你了,我不想再裝了,我們今天就做個了斷吧。”他看向康德萊,說:“我覺得好的,選擇了你,我精心培養的也不如隨手帶的,沃倫誆騙伯溫,卻被伯溫反手送進警局……哈,是他技不如蟲。”“雄父!”沃倫又驚又怒,卻被蘭迪反手狠狠打了一巴掌,嚇到大氣不敢出。海蘭見蘭迪連自己的崽子都打,臉都嚇白了。因為有蘭迪,他沒受過什麽皮肉苦,但幼年時期蘭迪把他護在懷裏,主動或者被動替他挨的那些打,那棍棒、掌心和皮肉碰撞的聲音早就刻進了他的靈魂,讓他恐懼一切的暴力,想要逃離。海蘭忽地拽過沃倫,護在身後:“你瘋了!自己崽子也打?”“你這樣和……”海蘭激動地上氣不接下氣:“和他們有什麽不同?”蘭迪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笑中帶著疲憊,“沒什麽不同,自始至終隻有你走出來了,我沒有,也永遠不能。”他狠狠閉了閉眼,又睜開:“我怨恨你得到了所有,而我隻能被動等待施舍。”“但我也習慣了,畢竟想要得到就不得不麵對失去。”“所以當我發撅了康德萊,一個商業上的天才,我想都沒想就把他給了你,隻希望你和他將來能看在這點兒麵子上給我多一些。”“但結果呢?”蘭迪幾乎是在逼問海蘭:“我得到了多少?不到百分之十。”“這偌大的格利特,我就得到了這麽一點兒,海蘭你摸著良心想想,這合理嗎?”“是,我是領養的,”蘭迪深吸口氣,“但就算從法律上,我也應該有一半吧?”財產分割海蘭不懂,他隻知道集團在康德萊手上越做越大後,康德萊給了蘭迪很大一筆錢,但具體是怎麽樣的,他沒有具體過問。那時候尼諾剛出生,他沒來得及管。海蘭含著淚,向康德萊投去求助的目光。康德萊像是早知會這樣,他麵色不改,輕輕握住海蘭的手,抬眼看向蘭迪:“事已至此,蘭迪,多說無益。”“你不是做生意的料,但說你沒有成算是侮辱你。”“這些年你在背後做了多少小動作,你我都清楚,沃倫騙了伯溫多少次我也清楚。”“我不過提了一句舊事,你就有這麽多話可以說,那看來你也想清楚了。”康德萊微抬下顎,眼中沒有高高在上的蔑視,隻是冷酷的憐憫。“伯溫會簽署諒解書,而你,開個價,就當是買斷這段滿是怨憎的親情。”伯溫剛想反對,又因為康德萊那句‘買斷’閉了嘴。麵對這樣的康德萊,一時之間他甚至呼吸都不敢太重。他和善的雌父能一手做大格利特,培養出尼諾這種優秀的繼承者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伯溫暫時沒有勇氣直麵他“核善”的那一麵。伯溫作乖巧狀,海蘭近乎不可思議地看著康德萊,他感覺自己今天耳朵壞掉了,怎麽總是聽見這種錐心刺骨的話。蘭迪說,康德萊也說。“康德萊你……!”他有意生氣,但優越的生活把他驕養得太好,讓他幾乎忘記了真正的憤怒。更何況,眼前的還是他同床共枕多年,連崽子都生了三隻的康德萊。對他惡言相向,優柔寡斷如海蘭,做不到。“別生氣,”康德萊總算和海蘭搭話了,但有些話說出來像是哄籠中的金絲雀,滿是珍重,卻難有尊重,“海蘭,相信我,我能處理好。”海蘭抿了抿唇,不再說話。此情此景,蘭迪隻覺得好笑,他憐憫地看向海蘭:“你看,你永遠都這樣,永遠有蟲替你負重前行。”他沒再搭理海蘭,直接對康德萊說:“我也不多要,15%,這一輩子,我和沃倫都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