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酒杯在倫納德手裏晃了三晃，被他一口飲盡，“我可以告訴您一個小秘密，”倫納德小聲道：“變革將起，舊的秩序終要覆滅，新的秩序就在我們掌中。”見阿嵐皺眉，他又親手給阿嵐倒了一杯，不過這一杯是茶不是酒：“說起變革，大家下意識都會覺得會是一場浩大的腥風血雨……”“這樣的觀念是對的，應該過去的每一次變革都如此。”“但時代在變，我們也在變，‘人’都可以變成‘蟲’為什麽變革的印象不能變呢？”“那些陳腐的東西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但他們實在是爛得太厲害，自己都知道走到末路無藥可救，所以才會狗急跳牆讓葛德溫家的那個……塞西爾葛德溫出來大放厥詞，說什麽雄蟲至上的理論。”“水攪得越渾，他們才更好渾水摸魚。”“撫寧達提純物也是如此。”“他們身後有一個推手，我有所猜想但沒有證據，暫時不能告訴你，但我可以肯定他控製不了所有局麵，隻會讓這個世界變得亂七八糟。”阿嵐聽得出倫納德暗指貴族，甚至拋出了貴族身後還有一個不知是誰的黑手，把貴族當提線木偶吊著玩兒的論調。“你能控製？”倫納德兩手一攤，坦白道：“我也不能。”“咱們從智人發展到今天，世界哪一天圍著一個個體轉過？”倫納德反問：“一心想著控製場麵、操縱格局的家夥連傻都算不上，隻能是蠢。”“偏生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這種蠢材。”“阿嵐教授，不瞞你說我心知肚明誰在背後搗鬼，現在想要鏟除他也很容易，隻需要把那些腐爛的根底一槍崩爛就可以了。”“沒有了木偶的偶師就像是拔掉了毒牙的小蛇，不足為據。”阿嵐瞬間悚然。倫納德是在說……他有能力直接滅掉貴族？阿嵐不想知道那麽多，但奈何他已經聽到了就不能裝作沒聽見，今天這一席話恐怕也不是說給他聽的，他的目標是尼諾。“我們現在啊，就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倫納德感歎一聲，“和平就像是桌上的燃著的燭火，總有一天是要熄滅的，我們這些守著火光的群蟲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聚攏一點，盡量擋住吹到火光上的風。”“但說歸說，做歸做，沒錢寸步難行，沒錢無法籠絡蟲心，錢是去向和平的通行證。”“我空有暴力，可以摧毀腐肉卻無法建立秩序。”他看阿嵐一眼，接著道：“和平時代維持和平，真得靠錢。”一通高談闊論，最後的落腳點倒是通俗到了極點。阿嵐默然，誠如倫納德所說，至少在星際時代，金錢即秩序。秩序之昂貴，超越一切的奢侈品。他想，尼諾或許也正是知道這一點才如此謹小慎微，現在的格利特就站在命運的拐點上，向前一步是新的金融帝國，往後一步就是無底深淵。“所以，請相信我的誠意。”“閣下，還請您將我今天這些話帶給尼諾閣下資本已經累積成了龐然大物，他不動別的就會動他，留給我們觀望的時間，不多了。”阿嵐閉了閉眼，呼出口氣，問倫納德：“如果最終你沒有拿到這筆錢，沒能買通‘和平的關節’，你準備怎麽辦？”“怎麽辦？”倫納德一副阿嵐問了個“好問題”的表情：“當然是放任自流，如果運氣好十年八年都研發不出來，如果運氣不好……那就隻能看著世界向下沉淪了。”倫納德倒空了酒瓶，似乎沒什麽所謂的說：“古人類有句話盡人事聽天命，我們也隻能如此了。”……阿嵐帶回了消息，伯溫立刻找了個隻有尼諾在家的好日子準備找他談談和倫納德合作的事，然而剛說沒幾句他就被尼諾鎖進了房間，讓他好好反省，清醒了再說話。但伯溫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更何況阿嵐還在外麵和他打配合。那邊尼諾剛鎖了門，這邊他就往客廳大屏幕上放了個投屏，還把權限給鎖了。就算尼諾能解，那也得要一會兒，足夠他把想說的說完了。伯溫漂亮的臉就算放大幾倍也還是十足驚豔，隻可惜尼諾已經對他的美貌完全免疫了，隻剩下‘找事兒的麻煩精’這一個映像。“哥，咱們都支持卡特去選舉了，這個時候搭上倫納德不也正好？有他在前麵牽引，咱們格利特肯定更上一層樓。”尼諾冷笑一聲，心想你倒是打的好算盤，但倫納德的算盤隻會更響。賊船上了就下不來，往後日日都活得心驚膽戰，怎麽算都不值得。至於選舉尼諾根本沒放在心上，小打小鬧而已，再怎麽想卡特都不可可能走到最後。政治，不是兒戲。“你先把你腦子裏的水倒幹淨了再說話，倫納德你了解他多少？人家一個位高權重的局長找咱們這種頂多有幾個錢的平頭百姓‘幫忙’，你怎麽知道幫了之後不會成為棄子，隨手扔掉？”伯溫簡直急死，又不能說“我重生一次，還帶了讀心術回來，根本就是個bug。”“但你答應了卡特他們去搞選舉，也就說明你對往上走一步是有興趣的，倫納德這個台階不錯，他也是平民出身，又沒和貴族結婚，我們很難找到他條件那麽好的合作夥伴了。”“格利特現在賺的錢越來越多，盯著我們的也隻會越來越多，你不早做決定，往後被撕碎了都不知道怎麽辦好。”尼諾簡直氣笑，這道理他能不知道？就是因為處境危險才越要小心，能當上安監局局長，倫納德和‘好’沾不上邊。“貿然站隊才會被撕碎！”尼諾氣得頭疼，把目光投向阿嵐，眼裏明晃晃寫著是不是兄弟？是就趕緊站出來管管，你要是不管，我可真就動手了。阿嵐清了清嗓，十分淡定地開口：“你把門鎖了，揍他的餘地都沒有。”這話一語雙關，聽得尼諾眉頭狠狠一皺，質問道：“你也同意他這胡鬧的提議？”尼諾簡直都想罵說：“愛情讓蟲失智。”但看阿嵐鎮定的樣子，又把話咽下去了。他強迫自己冷靜，拿起提案仔細看起來一定要從這破玩意兒裏找到一個破綻，讓伯溫哪裏來的滾哪裏去，別整天瞎摻和公司的事！第74章 必須應對這份提案伯溫寫了很多遍, 雖然有些時候會忘記上輩子他也是個叱吒風雲的角色，但落到筆下異樣的成熟卻藏不住。他可以對著阿嵐撒嬌，但他的靈魂遠不止十八歲。所以, 尼諾理所當然地把手上這份提案當做了阿嵐寫出來的東西。他拿著提案看向阿嵐，仿佛發現了一個新大陸, “想不到你對政治還挺有研究，我還以為你隻會關心實驗數據。”投屏裏的伯溫忍不住笑, 他都能猜到尼諾知道這提案出自他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會有多精彩了。阿嵐如他所願地搖頭, 絲毫沒有搶功的意思：“這不是我寫的, 是伯溫。”尼諾愣住，仿佛宇宙大爆炸就在眼前。“你還是先把他放出來, 我們再討論錢的問題吧。”尼諾根本不信，但阿嵐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他不是那種會搶功或者讓功的性格, 哪怕對方是伯溫。尼諾將信將疑：“真的？”伯溫眨眨眼, “你先放我出來。”沒辦法, 尼諾隻能先把他放出來。有些事情因為麵對的是伯溫，所以他沒有深想, 但沒有深想不代表他真的毫無察覺。最開始是對西蒙的婚姻態度大變, 然後是莫名出現的卡蒙、卡特，最離譜的是和阿嵐談戀愛。總之, 從某個瞬間開始他弟弟就和從前不一樣了，好在，是好的變化。看在伯溫是往好了變的份兒上, 他暫且不追究原因, 哪怕阿嵐看起來像是已經知道了的樣子。作為成功的企業家, 他對曖昧不清的事從不追根究底。伯溫很快跑下樓，立刻給了阿嵐一個大大的擁抱，他抱著阿嵐勁瘦的腰，好歹沒當他哥的麵親阿嵐一口。但就算是這樣，尼諾還是無語地把提案砸到伯溫手上，用眼神警告他冷靜一點。阿嵐捏了捏伯溫的指骨，伯溫正經道：“哥，提案裏麵已經說得很清楚，我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咱們搞礦產是因為整個社會環境還算安定，要是因為撫寧達亂起來，就邊星的環境，礦根本挖不下去。”倫納德說的大義、貴族的陰謀、潛藏在不知何處的幕後黑手對於世界來說很重要，但對於尼諾來講就是一坨狗屎。那種東西能說服他嵐哥，但說服不了他親大哥。還是要以利驅動。“你們倆就這麽肯定撫寧達的提純物會有這麽大危害？”“說得好像它一定會麵世一樣。”伯溫瞬間沉默，無意識咬了下唇，精致漂亮的眉頭蹙起來，“會的。”“隻要投入足夠的資源，又有什麽事情達成不了呢？尼諾，撫寧達的提純物如果真的問世，第一波受到衝擊的就是我們，就算你不相信它會在五年十年內出現，那十五年、二十年呢？”“我們格利特難道隻要眼前這幾年的輝煌不管以後？”伯溫試圖扯大旗，尼諾搖頭：“那麽遙遠的將來誰都說不準，你我誰都不是預言家。”“我不和你說這種形而上的東西。”“我隻問你，雖然現在股權大部分都收回來了，我們手上的流動資金也還算充足，但那麽一大筆錢要到倫納德那裏去……還不能走明路，這個賬，你能走平？”伯溫翻開提案，“我們有卡蒙啊，這筆錢不會拿出去太久，最多三五個月就回來了。”話到這一步，尼諾也不和他委婉地說了，左右都不是外蟲，尼諾深吸口氣，幾乎是質問：“你怎麽肯定他一定會對貴族下手？下手之後又會把錢還回來？”“一旦動手就是鐵了心拔出心髒上的毒瘤，他就不怕毒瘤拔了自己也活不了嗎？”“所以才需要你啊！”伯溫也不裝了，直截了當道：“哥，如果貴族退場，那登上舞台的必然是掌握著大量金錢的我們。”“你不也在等這個機會嗎？”“你隻不過是擔心失敗而已。”“貴族製是為了戰爭而存在的目標高度一致，思想高度統一，隻有這樣我們才能贏得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但現在戰爭早就已經結束了，貴族的存在毫無必要。”“他們完蛋了，總要有下一茬接上，既然這樣，那為什麽不能是我們？宇宙中有近乎於無限的資源，我們開發它們，讓所有蟲的生活質量更上一層樓，直到有一天出現新的階級取代我們。”伯溫以前不懂什麽叫做“時代的浪潮”，但當阿嵐抱著將死的他，告訴他應該選擇順勢而為的時候，他忽然就懂了。□□必敗。無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後，這是這個時代唯一的法則。倫納德選擇了正確的一方，格利特也可以做出和他一樣的選擇，甚至因為掌握著更多的資源可以走得更遠。“尼諾，這種簡單的道理，我不信你想不到。”“你隻是……害怕失敗。”最後四個字，伯溫說得很小聲，但還是清晰地傳到了尼諾的耳朵裏，他幾乎是氣笑了：“你說我害怕失敗？”阿嵐牽住伯溫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但這次伯溫沒聽他的，他執拗地說：“你不止害怕失敗，還害怕不能保護我們，怕我們受到傷害，哪怕是一絲一毫。”上輩子就是這樣，就因為‘伯溫樂不思蜀’所以尼諾才一次又一次妥協、退讓，否則以尼諾的手段，不至於節節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