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朗的神情駭然,道:“他——正在向我們走來?”


    端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並沒有回答,他根本不必回答,他們已可以看到河岸上,有人出現了。在河岸上,有一個人,正迅速地向前奔來,那人奔得十分快,離他們兩人,大約還有二百碼左右。


    端納一看到那奔過來的人,立時高舉雙手,叫了起來:“倫倫,倫倫。”


    在奔過來的人,停了一停。


    當她停止的時候,毫無疑問,那是倫倫。


    端納忙向前奔去,衝上了河坡,勃朗緊跟在他的後麵,倫倫在略停之後,又向前奔來,他們很快就會合,倫倫喘著氣,雙手抓住了端納的雙臂,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端納剛想問倫倫,突然之間,他揮動著手,將倫倫拉到了自己的身後,這時候,勃朗醫生也看到了,沿著河岸,另外有一個人,正蹣跚地向前走來。


    那人的身形,十分臃腫,在走動之際,身上不斷有東西落下。


    在月光下看來,那個蹣跚向前走來的人,是深褐色的,而當他漸漸來到近前之際,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身上,全是泥漿,看來,他像是一個隨時可以溶成一灘泥水的泥漿人。


    勃朗醫生不必端納再說什麽,就可以知道,那就是那個會發電的泥人了。而勃朗醫生也沒有考慮,立時就握了手槍在手。


    那泥人在離開他們約有十碼之處,停了下來。當他站定不動之際,他身上的泥漿,更是簌簌不絕地落了下來,看來真是詭異之極。


    端納是見過那個泥人的,這時他心中雖然一樣驚悸,但是還比較好一點,可是勃朗醫生就不同了。


    固然,勃朗醫生已經聽端納講起過一切,也知道在泥沼之中,有著這樣的一個怪人存在,但是,聽人家敘述是一回事,自己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親眼看到一個人,看來完全像是泥漿堆成的一樣,向前走來,而且又停在離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那種感受,實在是無法形容的。當那泥人停下來之後,刹那之間靜到了極點,隻聽得泥漿自那怪人身上滴流下來,落在地上所發出來的“拍拍”聲。


    那種“拍拍”聲,實在十分低微,可是這時候聽來,就像是沉重的鼓聲在敲擊著人心一樣。首先打破靜寂的是倫倫,這時,她陡地叫了起來,道:“走,快走。”


    倫倫一叫,那泥人也有了反應,他下垂的手,開始揚了起來,而且揮動著,當他雙手揮動之際,在他手臂上的泥漿,更是四下飛濺開來,他沾滿泥漿的手臂,本來看來相當粗,但隨著他手臂不斷的揮動,手臂上的泥漿迅速脫落,很快地,他的手臂看來和尋常人的手臂,一樣粗細了。他不但揮動著手臂,而且,還張大了口,發出了如同狼嗥一般的叫聲來。


    倫倫仍然在叫著:“快走,快走。”


    她一麵叫著,一麵向前衝了過去,而就在這時候,槍聲響了。開槍的是勃朗醫生,或許他是怕倫倫受到那泥人的傷害,也或許是他的忍受已到了極限,在曠地之中,槍聲是如此驚人,接連響了四下,倫倫陡地站定,那泥人的身子搖晃著,慢慢倒了下來。


    □□□


    “非人協會”的大廳堂中,靜得出奇,隻有兩柄煙鬥,由於煙絲已快燃盡,而吸煙的人還在不斷地吸著,所以在煙鬥內,發出了“滋滋”的聲響。


    每一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端納先生的臉上,端納先生像是想抹去各人投在他臉上的視線,伸手在臉上重重地抹了一下。


    各人都在等他繼續說下去,他說到他和勃朗醫生,在泥沼的附近,又見到了那泥人,也見到了倫倫,而勃朗醫生向那泥人,連發了四槍,那泥人漸漸倒了下去。可是,端納先生伸手在臉上重重抹了一下之後,卻很久不出聲,看來他像是不願意講下去。


    “非人協會”會員之間的傳統是,如果一個會員不願意說話了,那麽,其他的人,多半是不會催促他說下去的。可是這時候,情形有點不同,一則,端納先生的故事,並未曾說完,二則,端納先生是要介紹一個新會員入會的,而且在事前,他曾經宣布過,他要推薦入會的那個人,快要到達這裏了。


    他要推薦入會的會員是什麽人?是那個會發電的泥人?抑是剛剛族的少女倫倫?還是勃朗醫生?新的會員入會,需要得到全體會員的同意,那麽,其他的會員,似乎有權利知道再往下去的經曆。


    範先生摸著下頦,他老成持重,一時之間,看來不想開口,阿尼密輕輕砸著煙鬥,他一向不喜歡說話,這時也不會例外,史保先生怔怔地望著他身邊小幾上的一盆仙人掌,好像正在將端納先生奇異的故事,轉述給那盆仙人掌聽,那身形結實,像是體育家一樣的會員,自顧自地吸著煙鬥閑閑道:“以後,怎麽樣了?”


    端納先生又伸手撫了一下自己的臉,現出很疲倦的神色來道:“其實,我已講完了,勃朗醫生的那四槍,全射中在那泥人的身上,他在倒了下去之後,就沒有再動過,他死了。”


    各人互望了一下,史保道:“他死了,那麽,你要推薦入會的——”


    端納先生搖著頭,道:“不是他——”


    他頓了一頓,又道:“或許我應該再補充一點,當時,那泥人倒了下去,我們仍然僵立著,隻有倫倫,奔向他,在他的身邊,屈著一腿,慢慢跪了下來,同時,抬頭望著天,一動不動,我一看到這種情形,心中的吃驚,實在難以形容。”


    史保揚著眉,道:“你為什麽要吃驚?”


    端納先生還沒有回答,範先生已經沉靜地道:“澳洲剛剛族土人的風俗,隻有在丈夫死了之後,女人才用這樣的姿勢跪在丈夫的屍體旁,表示向無涯的青天,訴說自己心中的哀傷。


    史保和範先生同時發出了“啊”一聲,端納先生的聲音很苦澀道:“是的,當時我極度地震驚,勃朗醫生也極其震驚,他也知道土人的這個習慣,他的震驚可能在我之上,因為他開槍的,他甚至握不住槍,槍落到了地上,倫倫一直保持著那樣的姿勢不動,我向前走去,來到了那泥人的身邊,泥人身上的泥漿,已經隻剩下了薄薄的一層,他的體形,看來和常人無異,槍孔處,也有鮮紅色的血流出來,勃朗醫生來到了我的身後,我給他以鼓勵,安慰的眼光,他也慢慢地跪了下來,伸手接住泥人的脈門然後道:『死了』。”


    史保立時道:“那泥人究竟是什麽人?他就算死了也可以解剖他的屍體,看看他的體內是不是有發電的組織,像電鰻一樣。”


    端納先生道:“本來,我是準備這樣做的,但是,他是倫倫的丈夫,沒有一個剛剛族女人,會見到任何人觸及她丈夫的屍體的,除非先殺死她,各位知道倫倫是怎麽樣的一個女子了,我們無法做到這一點,我們隻是看著倫倫,將那泥人的屍體,負在肩上,慢慢走向泥沼,然後,將泥人的屍體,拋進了泥沼之中,屍體很快地沉進了泥漿之中,而且再也沒有法子找到他了。”


    各人互望著,範先生道:“對於這個泥人,究竟是什麽人?你有沒有概念?”


    端納道:“沒有,但是我敢說,他和若幹年前的那巨量的輻射能一定是有關的,而且,他必須生活在泥漿之中,他的構造,必然和普通人有著極度不同的地方,可惜我們無法作進一步的研究,我甚至相信,那個泥沼也是他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截斷了河流而形成的,當然,那隻不過是我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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