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治得好,你要是謹遵醫囑,連印子都不會留下。”都說愛美之心人皆有,柳言對懷洛的印象還算不錯,自然也願意待他客氣些,多費幾句口舌讓他安心,“你不用多想,隻要按時服藥,這些症狀很快就會消退,要是還不放心,也可以讓別的大夫再幫忙診治一次。”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懷洛自然踏實不少,施禮向柳言道謝。他一低頭,仿若綢緞的發絲就向旁垂下,露出下邊纖細柔弱的後頸,饒是柳言加上前世的經曆見多識廣,也不得不在心裏感慨一句身姿俊秀、我見猶憐。懷洛道完謝,又吩咐冬青給柳言準備診金,雖說兩日後還要再來複診,但一碼歸一碼,柳言也就不做推卻,坦然從少年手中接過那隻掂起來有點分量的小錢袋子,轉手就遞給了柳承午。柳承午自是恭敬接下,轉而習以為常地將銀錢收入懷中,他先前沉默守在主人後方,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若非和柳言有這麽個交接,懷洛甚至差點沒注意到他。柳言等柳承午收好後忍住了想要揉一揉這人的念頭,他已診斷出病因,也開了藥方,無需繼續停留此處,於是攏起袖子對懷洛拱手告辭,懷洛不便起身,就同樣低頭行禮,再次致謝後才讓冬青送他們二人出門。由於確定了懷洛的病症沒什麽問題,少年便再沒有必要藏頭露尾,一路上見到人都懶得避讓了,大搖大擺地將主從二人原路引至樓外。他停在門口對柳言說話,結果才剛吐出一個你字,卻突然覺得自己被冰惻惻地刺了一下。冬青驟然僵住,他順著寒意側目,發現是柳承午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立馬連本來要說什麽都忘記了,他在壓力下囫圇跟著道了次謝,也不管二人是什麽反應,一扭頭就飛快地跑了。他逃的跟受到驚嚇的兔子一樣,轉瞬間就不見了蹤影,柳言伸手勾住柳承午,牽著他慢慢走在街上,“怎麽,還在生那冬青的氣呀?”柳承午表情嚴肅,聞言就微微擰起眉,像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主人的問題,柳言逗他,“你不是挺喜歡小孩的嗎?從前也沒見你對林江他們這般凶過,今日倒是記仇的很。”“……這如何能一樣,”柳承午下意識反駁,說完就抿了下嘴。他仍有些氣悶,又惱自己嘴拙,最後隻是低低道,“他們再怎麽鬧,也不曾對您如此不敬過。”作者有話說:第90章 柳言因為對方的說法心軟的不得了, 他愛憐地蹭一蹭被自己勾住的指節,慢慢反問道,“你這人,有時倒固執的厲害, 這普天之大, 莫非還能讓所有人都對我恭敬有加嗎。”柳承午聞言就看看主人,接著卻更用力地抿了抿嘴, 沉默不語地垂下腦袋。其實比起最初, 他現在的膽子已經長進了不少, 雖說無論如何都不會忤逆主人的命令,但若是遇上不願接受之事,卻已經開始學著不去接主人的話, 膽敢用沉默表達自己的不認同。柳言一看這人的反應就樂了, 他扳著柳承午的下巴讓他直視自己,半真半假地道,“問你話呢,到底是不是呀?”他玩笑的意味極重, 柳承午倒當了真, 他避無可避, 最後竟真的一狠心,順著主人的意接話到,“……是, 屬下確實這般認為,”柳承午瞧著主人的眼眸,自暴自棄承認道,“普天之下, 就是不該有誰對您不敬。”於是柳言整顆心都淪陷了。他從來就沒打算將柳承午約束在方寸之地裏, 更不想讓對方凡事皆以自己這個主人為行事準則,除了自己什麽都不在意。柳言之所以總是想讓柳承午多體味世間苦樂,就是為了讓他能有自己所喜,自己所惡,而非總是為了主人而做出決斷。但捫心自問,能被心上人如此自始至終、全心全意地放在首位,甚至是用一種趨於極端的態度認真回護,便著實讓柳言心生悸動,從胸口裏又酸又軟地湧出愛意,哪裏還顧得上兩人這會還身處後街,忍不住就將柳承午拉入懷中,“你呀你,何時變得這麽會說話了?”柳承午本以為自己如此妄言,指不定會惹主人不快,結果卻被抱在懷裏溫聲軟語地揉來揉去,一時間腦子裏渾渾沌沌,哪裏還找的回方才答話時的決然,不知怎的竟脫口而出到,“屬…屬下不會說話。”他剛應完,就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傻話,當即顯露出懊惱,幾乎想咬自己的舌頭,柳言大笑出聲,惹來路過的行人們頻頻側目,他被這個人可愛的無以複加,便在手上再加了些力,將柳承午結結實實地抱了個滿懷。而兩日之後,柳言依照約定前去複診,由於懷洛遵從醫囑,身上痕跡在用過藥後已淡下了許多,冬青這次十分有底氣,對外隻說公子在夜間觀月時受了點寒氣,光明正大地請來大夫替他調養身體。柳言再次踏進這仙居樓頭牌的廂房中時,懷洛正坐在案後撫琴。上次他還依稀帶著點憔悴病容,有種病弱公子的脆弱之感,現下將長發隨意束在身後,身著亮色,翩然含笑,倒又更加的光采奪目起來。懷洛見三人入內,原本纖纖撥弦的玉指便赫然停住,扶著矮桌起身相迎,他將柳言引至臨近窗側的茶幾小案,還沒開口已染了幾分笑意,“辛苦先生又跑一趟,先生請坐。”那茶幾邊還攔了麵屏風,在廂房中單獨隔出一片位置,柳言隨他過去,等繞過了屏風,才發現後頭別有洞天,茶幾上擺放著整套的素瓷茶具,一旁的紫砂小壺用溫火慢慢煮著清水,再加上窗外青空朗日,桃枝交錯,現下雖非桃樹開花的時節,瞧起來倒也頗具意境。柳言上次來時,並未對其中過多探究,還真沒想到這間房內存有如此擺設,他因為這等精巧的構造心情甚好,在透過圓窗和煦吹拂的夏風中悠然坐下,而懷洛則落座主位,十分嫻熟地去拎水壺的提手,他手下翻轉,動作優雅地用燒滾的沸水衝淋茶杯,柳言在這美人奉茶的良景裏微彎嘴角,轉頭去尋柳承午,“承午,來。”柳承午就聽命上前,對於眼下氛圍一絲顧忌都沒有的,默然端坐於主人身側,懷洛見狀,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有些疑惑地撇過一眼,接著卻又輕巧掩飾過去,一點端倪都瞧不出來地,極自然地替柳承午也燙了隻瓷杯子。懷洛表現的渾不在意,冬青在一旁卻差點急紅了眼,他的榮辱皆係於懷洛,在外人麵前當然總是極力維護,因此險些就要跳出來指責柳承午,問他身為侍從怎敢如此無禮,竟跟著主人一同落了他們家公子的座。可他再怎麽不長記性,也還沒忘記自己曾被對方狠狠震懾過,由於對柳承午的畏懼尚且留存,冬青自然是敢怒不敢言,他見公子也沒有表態的意思,到底不願強行做那出頭鳥,最後還是屈服於柳承午的餘威,心不甘情不願地忍耐下來。且不說冬青心裏是如何想的,在場的其餘三人坐在一起倒是和諧,懷洛做慣了茶藝,一套步驟下來全無破綻,他將第一杯清茗奉至柳言麵前,待對方執杯細細品味,才一邊稱讚先生醫術高明,一邊挽起袖口替柳承午斟茶。懷洛在做這事時神情自然,看起來絲毫不覺得給柳承午奉茶是為屈尊降貴,他知情識趣,對柳承午也以禮相待,柳言滿意之餘,便開始以己度人,認為對方是能憑真心結交之輩。柳言慢慢盡盞中香茶,在懷洛準備傾身再續之時抬手攔住,懷洛聽他要複診,忙放下小壺端然坐正,在醫者的要求下伸出手腕,讓柳言再捏著聽了一次脈。其實過敏之症聽起來平常,但若是嚴重起來,也有可能使人喪命,不過懷洛的症狀本就還算輕微,又及時就醫服藥,經過兩日已沒什麽問題,柳言出於謹慎調整了一下藥量,讓他再繼續吃個三日,以便能徹底清除去病根。他開出的藥方效果極好,懷洛既親身領略過,這會當然是不做懷疑地應下,將新方子交由冬青保管。他從柳言那得了無事的診斷,心境便愈發平和,忽而想起自己還有兩盒才得沒多久的紹記的點心,便吩咐冬青去取來給柳言配茶。那些點心裝在木盒子裏,一盒隻有六個,且各個的顏色樣式還都不相同,製作的又小巧又精致,看起來一口就可以吃下一個,柳言撚起一隻嚐了嚐味道,他拿的那個裏頭包著的是紅豆沙,化在嘴裏甜而不膩,沾有芝麻的外皮還略微烘烤過,搭配著內餡酥脆甜香,吃起來確實不錯。柳言就著甜味一口喝完杯中新添的茶水,毫不吝嗇地誇讚了幾句,他嘴上說不錯,接著卻沒有再拿,而是將那兩隻木盒一並推到了柳承午手邊,“來,嚐嚐看。”柳承午就小心看了主人一眼,默不作聲地伸手拾一塊起來,一板一眼地放入嘴中。柳言撐著下巴,耐心等他慢慢咬著吃下去了,才笑著問道,“還喜歡嗎?”柳承午聞言點點頭,對著主人輕聲應是,懷洛左右看了看,他對這二人的關係起了些不確定的猜測,忽然猶豫著開口道,“敢問先生,這位兄台是?”其實以懷洛多年來摸爬滾打學得的待人處事之法,這種問題本不該由他來提,可按照冬青之前同他所說的見解,以及上次診病時懷洛自己的觀察來看,這個青年應當隻是個隨從才對,偏偏柳言待他又格外重視,分明不是對著一介隨從會有的態度,懷洛心中難以決斷,他躊躇再三,出於某種無法言說的衝動,竟還是違背了常年的行事原則,貿然將自身疑惑詢問出口。好在柳言並不會因此就覺得自己被冒犯,他對懷洛提問時的遲疑一無所覺,也不知對方在仙居樓中麵對各路達官貴人需要何等的彎彎繞繞,隻當這是為了讓自己做個介紹,柳言沉吟片刻,幽幽看向柳承午,“他啊”柳言故意拉長了音說話,就等著看柳承午的反應,結果他見柳承午隻是輕輕眨了下眼睛,用一副平靜信任的神情凝視自己,本來想使壞的念頭就被澆滅的徹徹底底,放緩了語氣慢慢道,“他是我的良人。”柳承午哪裏想的到會聽到如此回答,他麵露愕然,放於膝上的雙手無意識攥緊,結結巴巴地喊出一聲主人,接著就被柳言笑著捏了捏耳尖。不止是他,連懷洛也倍感驚訝,他原先還以為柳言是在說玩笑話,可等他看清對方神色,卻又立馬推翻了這個的猜測。那位年輕的醫者眼中含笑,目光專注,對著柳承午自然流露出如醇酒般醉人的溫柔繾綣,懷洛光是從旁窺見一二都忍不住心裏一顫,那一句良人又怎麽可能會是說笑。懷洛見多了來此地尋歡作樂的恩客,攬著仙居樓裏貌美秀麗的少年少女,左一句心肝,右一句寶貝,滿口皆是海誓山盟甜言蜜語,可其中又有多少出自真心。更遑論是柳言這種無法作偽的純粹的深情。懷洛捏著提手的手指就微微蜷起,一不留神間竟被壺身燙了一下,他慌亂放開紫砂壺,遮掩地將雙手隱入小案之下,生怕讓柳言瞧出什麽異樣。不過彼時柳言正和柳承午悄聲說話,並沒有注意到這邊動靜,懷洛見他如此,便輕輕鬆了一口氣,接著卻又莫名生出了一些失落。他方才分明聽得,柳承午對柳言是叫的主人沒錯,若說之前還隻是推測,那這一聲稱呼就將二人的關係明明白白的擺在台麵上,讓懷洛知曉他們確實該是身份有別的主從才對。而上位者哪怕再怎麽喜歡,通常也不過是圖個一時新鮮,身份低微者對他們而言不過是樣拿來取樂的玩物,興頭上時或許可以哄著寵著,可等什麽時候覺得膩了,必定還是該丟棄就丟棄的。可柳言卻全然不同,他表現的根本不在意自己主人的身份,主人的顏麵,甚至還能在懷洛這個外人麵前坦坦蕩蕩地笑著表明,那是他的良人。他的…良人。懷洛無聲低下頭,借著品茗隱藏起自己油然萌生出的苦楚和羨慕。他早就認了命,當自己生來低賤,隻能在苦海掙紮,和那些貪圖他樣貌身體之人虛與委蛇,將來歸宿一眼望得到頭。可柳承午同樣不過是個護衛侍從,屈居人下,命不由己,比他好不到哪裏去,為何就能遇此幸事,得到主人這般的青睞和照拂。懷洛眼中驟然翻湧起陰霾,他低垂著頭靜坐半晌,終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恢複如常,就仍是那般公子如玉的清貴模樣,懷洛慢慢抬起眼眸,對柳言邀請道,“近日我正新編琴曲,待曲譜寫成,可否請先生前來一聽?”作者有話說:狗血開始了嗯,不懂咱這種傻白甜的筆力跟不跟得上(撓頭)不會虐的,大家別怕(?)感謝在2020-09-24 18:00:45~2020-09-26 23:15: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第91章 被如此盛情邀請, 柳言閑來無事,也就沒有回絕的意思,一口答應了懷洛,他想著自己未必會一直守在醫攤, 就又向他告知了自己暫住的院落, 以便對方完成琴譜後有個地方能夠尋找。懷洛得他應允,對將成的新曲就十分上心, 於是複診後不過又是兩日, 冬青就來請柳言前去聽曲了。不過這次冬青卻不是白日來的, 反倒是挑的快要入夜的時辰來邀,柳言第一次在夜間來花街,便見那一整條巷子都繁華喧鬧, 連串的燈籠懸掛於頂, 使樓閣與街道有種不同於白晝的明亮。柳言跟著冬青,小心避開迎在路上的花枝招展的美人, 不知是不是個中翹楚,仙居樓在這些楚館裏位於正中, 這會正有身著華裳的妙齡少女坐在閣上, 向外伸出嫩藕一般玲瓏白淨的手臂, 笑靨爛漫地往下方來往的人群拋撒新采的花瓣。柳言在紛紛揚揚的花瓣中抬頭,那女孩與他正眼相對, 便又嬌又羞地拿小扇半遮秀容, 月牙般彎起的眼睛盈滿春情,忽然一翻手腕向柳言擲來一物。柳言隻來得及看見一點銀光閃爍,眼前就被柳承午的背影阻攔。原暗衛全心戒備, 身手敏捷地在那枚小巧物件觸到主人之前伸手擒住, 接著便微退一步, 自己先飛快地看過一眼,確定不會對主人造成傷害,才攤開手掌給主人瞧那東西的真容。隻見一枚還沒銅錢大小的銀色鈴鐺穩穩躺於柳承午掌中,柳言用食指輕輕一撥,那銀鈴就在嘈雜的人聲中發出一點脆響,他複又仰頭去看那名少女,正處青春年華的女孩如花似錦,略施粉黛便是絕佳的好顏色,她一撩耳邊的零星落發,對著被她認為是客人的柳言露出個還帶點天真單純的漂亮笑容。少女就似那初生的柔弱嬌花,卻已經含苞待放地被困在這不過幾丈高的樓牆之中,靜靜等待伶仃凋落的那一天。柳言心知這種地方裏的孩子,十個裏有□□估計都不是自願,他先前雖然來過兩次,但瞧見的皆是白日裏清淨無爭的模樣,心裏還沒有什麽感觸,現下突然看見如此這般景象,便讓他不知是何滋味。柳言有些後悔此時應約前來,可惜話都應下,人也已經來到門前,又如何能中途回去,因此隻能暗暗歎出一口氣,尋求慰藉地輕握住柳承午,轉身隨著冬青踏入樓中。他曾瞧過仙居樓內部如何,多少能猜出夜間會是何等鮮麗,而現下燈繁幔輕,金碧輝煌,鶯鶯燕燕圍著來客打鬧嬉笑,倒比他所以為的還要奢華,柳言在冬青的引路中行至二樓,來到一處視野寬闊的預留的好位置,正能將一樓廳中的景致看個真切。冬青奉公子之命給二人領路,但也一點都不想在柳承午身邊久呆,他等柳言落座後敷衍地行過一禮,又囑咐其他人不需過來陪坐,就幹脆利落地動身離開。柳言樂得清淨,更不會主動招惹那些俊秀少年美嬌娘,隻和柳承午坐在一起吃吃水果喝喝茶,看下頭身材曼妙的舞姬舒展手臂,扭動腰肢婀娜起舞。隻是此處氣氛曖昧,風光旖旎,柳言多少有些不太適應,他看柳承午波瀾不驚,對這等場麵反而比他更擅長的模樣,不由格外驚奇,扯了他的袖子小聲發問,“你是不是曾經進過這種地方?”柳承午被問的一愣,在意識到主人說的這種地方是指什麽之後,便頗有些狼狽地抿了下嘴唇,他像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不知所措地低頭避開主人的視線,“從,從前屬下護衛王爺時,確實進過幾次……”他停頓片刻,又忍不住澄清道,“可屬下…屬下皆是在暗處值守,未曾與誰做過接觸,求主人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