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暗暗瞪了他一眼,表麵微笑:“或者吃點熱粥,加點南瓜養胃,不要吃麵條,因為現在患者消化係統非常脆弱,麵條消化不及時會在胃裏形成黏團。”囑咐了些注意事項,醫生說自己熬不住要先回去休息,有事再給他打電話。為了防止突發症狀,南流景讓醫生今晚留在這裏睡。李叔一聽,滿臉驚愕。少爺最討厭家裏有外人存在,就連保潔也隻能定期上門,讓醫生留宿也是頭一遭,果然,少爺對沈先生寵愛有加,為了他不惜多次打破原則,嗚嗚嗚,我老頭嗑到了。看著病懨懨的沈伽黎,李叔表示馬上幫忙熬南瓜粥。南流景卻道:“我來,你幫他看著更換退燒貼。”他最討厭油煙味,卻總也忘不了那碗南瓜粥。六歲生日時,母親難得清醒,為他縫製了人偶娃娃,還煮了一碗南瓜粥,插了一根小蠟燭就當是生日蛋糕。南瓜粥甜甜的,是母親獨有的味道。母親去世後的二十三年,他再沒吃過,或許是睹物思人,一碗樸素的南瓜粥都在提醒他,世界上唯一愛他的人已經不在了。今天,卻莫名的想要讓沈伽黎吃上自己親手做的南瓜粥。南瓜處理起來很麻煩,削皮後要切成極小的塊,考驗刀工也考驗耐心。當南流景費勁切著南瓜時才終於明白,母親當年為了做這碗南瓜粥和心魔做出了怎樣的艱難抗爭。“咕嘟咕嘟。”瓷鍋裏的粥滾起泡泡,飄散出陣陣香甜。雪白熱粥表麵鋪陳著金箔般的南瓜絲,裝入瓷碗後散去了些許滾燙。端著粥碗進了房間,李叔坐在沈伽黎床邊垂著腦袋打瞌睡,一老一少對頭大睡。南流景讓李叔先回房休息,李叔不放心,說要一直等到沈伽黎退燒,說著說著,張開血盆大口打了個哈欠。“先回去吧。”南流景心中暗斥這老頭的沒眼力見。是在擔心你有沒有睡夠麽?是嫌你多餘看不出來?李叔看出來了,恭敬鞠躬:“少爺有事再喊我。”出門時,還貼心幫忙關了門。等到粥沒那麽燙,南流景搖醒沈伽黎:“起來把粥吃了,否則吐了滿床沒人幫你換床單。”事實上沈伽黎根本沒睡著,頭疼得厲害,且如醫生所說,現在胃裏一陣陣惡心,胃酸似乎正在瘋狂上湧。但他沒胃口,因為這種消炎針導致嘴裏都是鐵鏽味。見他不動,也知道他沒睡,南流景問:“需要我給白薇打個電話說說你現在的情況?或者,喊她過來親手喂你吃?”沈伽黎咬牙切齒坐起身,滿臉哀怨瞅著他。雖然脆弱的時候想見媽媽,可現在是淩晨兩點,別折騰我媽。他緩緩看向桌上的粥碗,還漂浮著熱氣,雖然鼻塞聞不到,但能感受到粥裏散發出的甜津津。“你做的?”他開始問些有的沒的,試圖拖延時間。“嗯。”南流景移開視線,望向窗外庭院僅剩的幾棵紅杉樹。下一秒,他怔怔道:“我母親長於大戶人家,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她唯一一次做給我吃的,就是六歲生日時那碗南瓜粥。”那隻醜陋的人偶,那碗樸素的南瓜粥,刻上了一個受盡屈辱的母親,對這個世界唯一留戀的痕跡。如果說遺忘代表一個人的結束,他希望它們能在這個世界上延續下去。沈伽黎靜靜凝望著他的側臉,紅杉樹浮光掠影,在他臉上投出不規則的斑駁痕跡。好吧,你贏了,你找到了打敗我的唯一途徑。將近四十度的高燒,燒的沈伽黎雙目渙散,全身細胞都在叫囂疼痛,麻木的雙手已經端不穩粥碗,即將翻到在床鋪的瞬間,南流景抬手接住。他舀一勺粥送到沈伽黎嘴邊:“張嘴。”沈伽黎忽然沒頭沒尾問道:“我不吃會怎樣,會死麽。”“不會,但會難受。”“我難受會影響到你什麽?”“不會,難受的不是我。”“那你為什麽要管我。”南流景的手頓在半空。他怎麽總是問些令自己啞口無言的問題?打定好主意要折磨他至離婚,為什麽被折磨的一直是自己。見他沉默不語,沈伽黎也不再追問,低頭咬過勺子。南流景見他機械的一口口吃粥,不發一言,忽然好奇,這碗粥對他來說是否適口,他覺得味道怎樣。但南流景清楚,以沈伽黎的性格多半是問了也討不到好。不過,親手烹煮了南瓜粥,一勺一勺喂他吃,心底還是希望能聽到一句好吃,就像當年母親煮粥給自己,其實很難吃,不知裏麵加了什麽東西苦到難以下咽,可自己還是堅持著吃完,最後在母親期盼的詢問中違心地說著好吃。現在,忽然有點理解母親當初的心情。可沈伽黎不是南流景,他覺得違背本心說著昧良心的話是件很累人的事,所以很多時候撒謊可以搪塞過去的事,他偏要實話實說,顯得做錯事還那麽理直氣壯。一碗熱粥很快見了底,胃裏也舒服了些。南流景最終沒等到那句“好吃”,哪怕隻是違心地安慰。可他們之間的情分還達不到母子那般親密,何況以沈伽黎的性格,永遠從他嘴裏聽不到一句好。南流景摩挲著空碗,似乎在等什麽。闃寂中,隻有不穩的呼吸聲,夾雜著胸腔內的雜音。南流景不再等,他默默收拾了空碗打算拿去廚房洗了,一抬眼,卻和沈伽黎對上了視線。高燒導致他的雙頰緋紅,眼神也渙散迷離,但可以確定,他在看他。似乎是有什麽話要說。南流景回望著他,同樣未發一言,無聲中,視線不斷交匯疏離,拉扯著,仿佛有千萬條無形的細絲,在視線分開的刹那又拉了回來。沈伽黎輕輕眨了下眼,目光緩緩向南流景手中的空碗看過去。過了一個世紀,從他蒼白頹靡的唇中,緩緩吐出三個字:“還有麽。”“啪。”南流景倏然睜大雙眼,腦海中某根弦好像悄然間斷開了。“好吃麽?”他試探著問道,生怕是自己高興太早。沈伽黎輕咳兩聲,轉過頭,低低地:“嗯。”病發之後,長期的藥物治療破壞了他的味覺係統,已經讓他對食物的味道沒有了概念,感覺不出是好吃還是難吃,覺得都是一個味兒。包括這碗粥,也無法用味覺係統理解好吃與否,隻是頭一次,吃完還想吃,所以他認為,大概是好吃的,好吃的東西會讓人產生欲望,就像現在,停不了嘴。但是唯一的寶寶南瓜憑借著南流景那鬼斧神工的刀法,削完一層皮就瘦了一圈,本就小的南瓜更是隻剩小孩拳頭大小,剛好隻煮了一碗。“等我一下。”南流景說完出了門。他本想讓李叔現在出去跑跑二十四小時賣場,但轉念一想,李叔這老人精定然會以為自己很在乎沈伽黎,不能讓他產生這種子午須有的想法。南流景獨自出了門,去到地下停車場,輪椅隨手放一邊,上了車。淩晨的晉海市大街空無一人,昏黃色的路燈在線條流暢優雅的車身上此起彼伏。南流景來到幾公裏外的二十四小時賣場,轉了一圈沒找到南瓜,服務生說已經售罄,要他去別家瞧瞧。跑了幾間賣場,都得到了售罄的回複。有時候就是這麽不湊巧,天天滯銷的南瓜卻在今天齊齊售罄,大概是換季易發腸胃炎,都知道南瓜養胃,所以比平時賣得好。睡得正香的林特助被老板一個電話薅起來,他以為公司出了什麽狀況才導致老板淩晨三點喊人,結果老板:“除了二十四小時超商,還有哪裏能買到南瓜。”林特助:???“您可以去當地農戶家看看,不過我記得最近的蔬菜種植區在一百公裏以外吧。”老板沒事吧?他天天隨時待命結果命是南瓜?倒黴的還有農戶,雞還沒起呢他被人敲門敲醒,還當是他家大棚出了啥事,結果就為了買南瓜?不過來人財大氣粗,豪擲千金承包了接下來五年的南瓜,果然老母親說的沒錯,早起的人能得三分利。為了個南瓜,南流景回到家已經淩晨五點。等粥熬好,天亮了。沈伽黎迷迷糊糊被人叫醒,剛睜眼,一隻大手覆上他的額頭。“好像退燒了。”應該退燒了,沈伽黎緩慢地動了下手指,覺得身體輕快了不少,雖然依然咳得厲害,但至少肌肉的酸痛感消失了,頭也沒那麽疼。他搭眼一瞧,剛好望見南流景濡濕的發絲間落下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你去哪了。”沈伽黎湊近仔細端詳,想判斷落下的到底是汗還是水。南流景撩過半濕的頭發,身體陡然向後退了退。有汗味麽,會不會被他聞到。“去給你買南瓜了。”南流景別過臉,手指壓住衣領,不著痕跡擦著頸間細汗。沈伽黎望著他的動作,心中不禁感歎一句人比人氣死人,我擦汗像小乞丐,他擦汗像拍畫報。“騙人,你買?該不是又大半夜折騰人家楊司機。”南流景做了個深呼吸,努力克製情緒:“我買的。”不解釋,我買的就是我買的。沈伽黎瞥了眼他的雙腿,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哦”。下一秒,一隻大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頭,對上了南流景緊蹙的眉宇、凜冽的雙眸和緊抿的薄唇。似乎在無聲的控訴:就是我買的。那急於澄清而變形的五官,挾帶著不甘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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