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提著一堆購物袋,故意從唐觀棋身邊經過,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


    鍾蓉經常過半個月就叫沒鞋穿了,曾芳就大包小包買給她,唐觀棋一雙鞋穿了兩年,求著曾芳買雙鞋給她,曾芳怎麽都不願意,直到磨到腳出血,讓鄰居看到,曾芳才勉強買給她一雙。


    唐觀棋不像以前那樣波動那麽大,會回到房間默默流淚。


    她已經習慣,也已經接受,媽媽並不是她的媽媽。


    是鍾蓉的。


    往後她不會管曾芳如何,畢竟曾芳已經做出了選擇。


    唐觀棋回房間,她還沒吃晚餐,但也懶得折騰,昨天去港島北角買的斑斕糕還剩點,她一邊做cfa的備考題,一邊把晚餐隨便搪塞了過去。


    等出來的時候,鍾蓉正坐在桌邊吃燕窩,看唐觀棋出來,忽然開口:


    “還剩下點渣水,要不要給你吃?餓鬼?”


    鍾蓉甜蜜蜜地笑著,微微傾斜那隻碗給她看。


    她已經不是餓鬼了,但鍾蓉還是以此嘲笑。


    曾芳一直沒有給過她早餐錢,所以她初中就餓出了胃病,她求曾芳給錢或順帶做自己的那一份。


    第二天,還是沒有她的份,曾芳隻給鍾蓉煎燒餅,鍾蓉不吃豆沙的,直接丟在地上。


    她從地上撿起來吃了,任憑鍾蓉笑她像狗,笑她餓鬼投胎。


    但她隻是低著頭大口吃下去。


    她的胃和火燒一樣,胃酸灼燒得她發疼,那種饑餓到胃隱隱下墜的感覺讓人記憶深刻,她寧願丟掉自尊也不願意再餓肚子。


    沒有錢,寄人籬下就沒有尊嚴一說。


    她再都不要當窮人。


    她絕對不要再當窮人。


    所以她一到港城法定可以兼職的十五歲,就馬上出去兼職,她選擇學金融,不是因為金融圈一下揾得到很多錢。


    而是她想有更高的經濟視野,她想出刀更準,更敏銳。


    而此刻,唐觀棋看著鍾蓉傾那隻碗給她看。


    沒有覺得自尊心被中傷。


    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應先生買的燕窩。


    應先生為什麽照顧鍾蓉?


    鍾蓉見唐觀棋的視線停住,還以為是唐觀棋羨慕,覺得她十分好笑:


    “你要就給你吃,別眼紅紅望著。”


    唐觀棋隻當她傻嗨,直接回了房間。


    還有四天,她就可以搬去屬於她自己的小家了。


    翌日,港島壽臣山南區獨棟別墅,日光斜斜晃入江南園林風格的暖閣內。


    寬闊的暖閣窗外是鬆柏,四麵皆長窄的中式窗,通透如中式古典畫,屏風上的絲綢畫隱隱綽綽透出後麵的人影。


    在四麵開窗的暖閣內,傭人跪坐,躬身燃起一枚側柏塔香,氣息清新仿佛置身山林之中。


    麥青拿著手機向應鐸匯報:


    “應暉那邊傳簡訊來,說您沒有了袁真,就算這次不死,都狠狠脫了層皮,不用裝冇事。”


    她小心抬眸,用餘光觀察boss的麵試。


    應鐸隻是拿起紫砂茶壺斟出白荷花泡就的茶,薄唇起伏盡是淡然:


    “一層死皮而已。”


    麥青聽見這毫無波動的話,心中卻並不是波瀾不起。


    換成她,隻怕會夜夜想起來都難眠。


    袁真,目前在監獄,是應先生近十年的生意夥伴,更是發小,一起讀高中讀大學,後麵還一起去了美國念碩士。


    是應先生最信任的人、最得力的助手、最好的朋友。


    但這樣一個人,卻在八年前就已經背叛了應先生,暗地裏歸順到應先生的私生子弟弟應暉身邊。


    應先生是在去年意外得知的。


    於是不久之後,應先生拿出一個項目成立了公司,這家公司在美國上市,應先生像沒事人一樣,任命袁真為這家公司的首席運營官。


    這家公司ipo極快,上市的速度驚人,項目有吸引力,很多美國股民都認為這家公司大有前程,於是股價從一開始的十幾元一股飆升到四十美元一股。


    公司市值超百億,但就是這個時候,應先生質押了自己大部分的股權,套現兩百億。


    而且剛一上市的時候,就故意暗示袁真,可以財報作假,以獲得更多融資。


    應先生給過袁真機會的,如果袁真想害他,則會興高采烈做這個假,因為這是最好的機會,可以以經濟犯罪的名義,將作為董事長的應先生送入監獄。


    如果袁真良心發現,就會選擇規勸應先生,或是不選擇作假。


    但袁真辜負了應先生的信任,財報作假整整三十億。


    不是隻扳倒而已,明擺著要把應先生往死裏整。


    但他自己不知道,把應先生往死裏整的時候,其實是把他自己往死裏整。


    袁真去證監會舉報應先生財報作假,本來應先生十拿九穩,但沒想到他拿出了出人意料的證據。


    原來袁真已經隨身帶微型攝像頭和竊聽器,長達八年。


    哪怕是應先生在他沒準備的時候隨口一兩句,那些模棱兩可的話亦清晰漏出。


    不過那些隱喻模棱兩可,可以說是講下棋的事,也可以認為是說公司財報。


    說實話還是有些危險。


    而曾婆婆,是個突然出現的未知數,她隻是個普通會計,卻出麵作證,拿出完整證據鏈,證明了財務作假的事情完全是袁真個人的行為,與應先生無關。


    哪怕當時應暉和袁真威脅曾婆婆的人身安全,曾婆婆亦執意如此,正義凜然。


    是應先生沒想到的。


    那個身軀瘦弱的老人家,堅持要站在他麵前替他擋子彈,僅僅因為,他是正義的。


    連父母都未曾為應先生做過的事情,一個萍水相逢的老人家卻做到了。


    誠然應先生是故意設局,都被曾婆婆震動了。


    最好的朋友,最親密的人,卻背叛應先生長達八年。


    萍水相逢的人卻為他冒險。


    那些促膝長談的夜晚,緊挨對方肩膀的畢業照,袁真幼子認應先生作幹爸爸的開心時刻,全部都成了一場笑話。


    應先生知道被背叛的時候,沒有質問沒有出聲,隻是親手布置這一場兩百億的陷阱,親眼,看著自己的兄弟跳下去。


    有多痛,麥青不敢想。


    自此之後,應先生對身邊人都不信任,除了曾婆婆。


    但如今曾婆婆都過世了。


    boss再無可信的人。


    知道實情的人都說應先生手腕狠毒陰辣,借力打力撥弄權勢如飲茶隨意,敬他,怕他,不知他當時的痛苦。


    本來應先生返港,是對曾婆婆的親孫有所期待的,曾婆婆曾經說她的孫女很聰明,擅棋,漂亮,廚藝手工樣樣都好,膽還很大。


    但誰知道,鍾蓉並不似婆婆說的那樣大膽勇敢,也不正直聰慧,幾乎看不見婆婆的一點影子,並不是可以相信、可以交談的人。


    於是boss仍是沉寂到如今,再無人可信。


    麥青見應鐸沒有再指示,她起身,微微躬身退下。


    應鐸淡淡抬起眼皮,看見麥青的紅色鞋底。


    卻想起穿紅底高跟鞋的某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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