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浸在無人理解的空茫裏,像失了魂。說出些奇怪的話沒多久,小白和小米眼睜睜看著他又昏睡過去,便想著他是夢遊加夢魘。等應雲碎再醒來時,已經變得很安靜,也很平靜。他默默打開手機,搜索論壇。手機殼不再是和遲燎的情侶款,裏麵也沒有夾著拍遲燎的相紙,應雲碎對手機很嫌棄,也包括嫌棄這個遲燎不在身邊的世界。論壇上那兩個帖子仍然存在,“玉”和“小透明”。其他的都和他之前看的一樣,不同的是變成實名,顧是顧在洲,l是遲燎,都沒有避諱。但這個世界上壓根兒沒有顧在洲。他的人設是影帝,很好搜,可瀏覽器上並無相關,隻有重名。應雲碎懷疑顧在洲這人都是蔣玉yy的,遑論竹馬或協議結婚。至於遲燎,瀏覽器直接跳出:【抱歉,沒有找到與 “遲燎” 相關的結果】這名兒都是網絡論壇角色了,怎麽會帶詞條搜卻毫無結果?如此空白,反倒像是刻意。思及此,應雲碎的失魂落魄感淡了點,不停地撫著無名指的戒指留痕。微信彈窗一直在蹦。這才是一個正常世界的人所應該擁有的關係網,哪兒像穿成“炮灰”時,應雲碎壓根兒不會被其他人聯係。但現在應雲碎對這些關係都棄之敝履,知道都是同情憐憫來關心他病情的“過客”。他厭惡憐憫,遲燎從不憐憫他,遲燎的目光是很直白的擔憂,這和憐憫可不一樣……屏幕上沒有征兆彈出兩滴水,應雲碎立馬吸了吸鼻子。他不想想遲燎。他麵色蒼白地往下刷,直到看到一條備注【人體彩繪展負責人】在昨日發來的關照與致謝,手指頓住。穿書前最後對接的就是這個負責人,在平板上過了遍他的展“痕跡”。應雲碎盯著這個負責人的頭像,放大,再看了看他的微信名。【kevin123】kevin。是《不可思藝】裏尚一凡那組的組員。他還看到遲燎和他聊天來著。難怪當時覺得眼熟。這個世界當然沒有《不可思藝》這綜藝了,但是人與人的關係與緣分很玄妙。應雲碎手指顫抖,立馬點開他聊天框,先回了句謝謝,然後非常突兀地轉折:【kevin,你認識遲燎嗎?】等待回複的途中,他就靜靜數著自己的心跳聲,非常快。通常這種時候遲燎會把手伸過來,揉著他的胸口,還會不安分地撩撩衣服,或腦袋埋下,把腿架起。應雲碎記得自己還會笑他:“你給我接產呢。”遲燎也傻兮兮地樂:“你想給我生孩子嗎雲碎哥?”“如果我是女孩兒的話。”“那也不行,生孩子好痛的。不要。就我們倆最好。”那道音色明明是昨天才聽,卻感覺已經很遙遠了。應雲碎揉了揉鼻梁。不想再想遲燎了。從來都是設置靜音的他特意給微信調了提示音,每次一響就跟開獎似的。直到下午,他幸運順利地開出了他期待的大獎。kevin發來語音:“啊應老師!我不認識什麽遲燎,但你問的是否是我展覽的讚助商啊?雪花科技的遲總?我不知道他的全名……”雪花科技。應雲碎咀嚼著這個早就略有耳聞還吐槽過名字幼稚的大型公司名,心裏一陣震顫。是遲燎。這個世界的遲燎還沒找到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唯一留住的,隻有他14歲畫作裏的雪花落款。他激動地回:“是!你能給我他的聯係方式嗎?”“不好意思啊應老師,雖然我的展覽受他資助,但我隻有一個他秘書的郵箱。我發給你這個。”kevin告訴應雲碎,由於“痕跡”是一個針對傷疤群體而創作的人體彩繪展,他聯係的模特有超過一半有燒傷。那會兒他還在拉讚助,一個模特就給他推薦了雪花科技,說這家公司的老板做了很多針對火災受難者的慈善。可能會對他的項目感興趣。他就鬥膽發了郵箱,得到了秘書的回複,以及很利落幹脆的轉賬。kevin回了個磕頭的表情包。這下應雲碎都想給kevin磕頭了,道謝了幾句就馬不停蹄地也給秘書發郵件。他找來一張紙,借了支筆,效仿著14歲時的畫作重新畫了朵薔薇花。雖然沒有色彩,但形狀大差不差。拍下,和自我介紹的措辭一起發送給秘書,問能否和他們老板見一麵,一定讓他看到這幅畫再做決定。宛如他是個要碰瓷要錢的遺棄情婦。也算理解遲燎為什麽會那麽愛護那幅畫了,應雲碎心想,哪怕燒得隻剩一個殘缺,但在某一個漫長時間段,真的就是他們唯一的信物。但秘書回得很快,很官方。【應先生,您的郵件已收到。很抱歉遲總最近去u國出差,我也聯係不上他。我會在他回國工作時轉交您的訴求。祝好】【他什麽時候回來呢?】應雲碎問。【預計15號之後。】那還有整整十天。應雲碎心剛還像個氣球鼓起,這會兒又半癟了。十天太久了。可他連十天都嫌棄久,遲燎為找到他又度過了多少個十天?還是在基本完全沒有線索,也沒有期限,隻有自己記憶的情況下?發現自己又想到遲燎,或無時無刻都在想遲燎,應雲碎歎了口氣。他索性躺回病床,閉上眼,身體慢慢蜷起。像個癮君子,像隻蠶,他放任自己,靠啃食與遲燎的記憶過活。就這麽先熬到了12號。12號是kevin人體彩繪展首展開幕的日子。應雲碎在醫護人員醫學奇跡歎為觀止的目光中,離開了醫院。怕會招待,他沒告訴kevin他來看展。蘇市藝術圈兒就這麽大,策展人更是就這麽幾個,26歲的應雲碎是國內的領軍人物,各個藝術館畫廊的熟人,每次進去都會被簇擁。所以他戴了個口罩。偏館安置了很多架六排屏風,極高,運用了3d科技和光柵立體畫的原理,營造出被彩繪的人像立於畫卷之中,觀看者也像走在畫卷之中的雙重效果。每走一步畫中人們也宛如活過來、姿勢變換光影流動。應雲碎就是在凝神端詳某幅人像時。透過屏風扇與扇之間的細窄間隔,發現他對麵也站著一個男人。他的目光平視過去,隻能看到對方喉結下方的位置,皮膚緊繃有力。襯衫領口扣得很嚴實。質感很好的黑色光縷在屏風縫隙裏流動。他一定穿著價格不菲的西裝。應雲碎想。隔著一排遮擋的屏風,他知道他在往前走,經過每一道屏風間的間隔,就會留下黑色的流光,經過每一扇屏風,黑色又會變成一抹影影綽綽的淺霧。他能聽到他的腳步聲,不疾不徐,果斷穩健,與地板發出動聽利落的聲響。他跟著他。直到腳步聲停下。那個人停在中間兩扇屏風的間隔處,大概是端詳兩邊的畫作。應雲碎也停了,端詳畫作之間的黑色。他不知道,若不是隔著一排屏風,他們就是完完全全的麵對麵。是食指和食指都能對應的程度。一時安靜,又很快吵嚷了起來。新的一批遊客突然湧來偏館,腳步聲紛雜。在這陣喧鬧中,應雲碎晃了一下神,發現對方不見了,連忙快速邁出幾步,繞過屏風卻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他心裏一慌,再一轉身回頭。而從另一個方向繞來的對方就站在三步之遠。他們對視。應雲碎眼淚奪眶而出。如果說,19歲的遲燎他還能叫一聲小鬼,知道他是故作鋒利的氣場。眼前22歲的男人,他卻怎麽也叫不出來了。他又長高了些,休閑西裝外還搭了件大衣,但氣質是內斂靜深的,淩厲被包裹在矜貴裏,看起來過於成熟又過分冷淡。他眉心微微蹙起,眼睛微眯著,是疑惑又審視的嚴肅模樣。這樣的神情英俊又陌生,應雲碎低下頭去。他是和遲燎結婚後才喜歡上他的,知道每一次心動都是讓他們的婚姻更加合法,每一次愛戀都是心安理得的契合時宜;但現在,他無名指空空如也,第一次見22歲的他,22歲的他也是第一次見14歲以後的自己。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他發現自己的心動、思念都像一種從未體會的曖昧,一種隱晦的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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