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夜晚,比北齊上京的夜晚要顯得清靜少許,慶國人似乎還沒有習慣所謂盛世年華,所以大多數時候,還是習慣夜晚在家裏呆著,當然,那些流晶河上的花舫,城西的青樓不在此類中。


    範閑負著手,在夜色中緩步前行,鄧子越抱著個盒子跟在他身後數步,忽然間範閑停下了腳步,對著身前身後那些黑暗處招了招手,隱藏在黑暗中專門負責保護他安全的那些監察院吏員,有些不知所以地現了身。


    “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們在我身邊,何必還要刻意留在黑暗裏。”範閑笑著說道。


    鄧子越苦笑著解釋道:“朝官們不喜歡看著監察院的密探在街上,百姓們也多有畏懼之感……隻怕對大人影響不好。”


    範閑明白他說的什麽意思,笑著說道:“你們老在人房頂上走,難道不怕影響別人睡覺?”


    眾下屬麵麵覷,卻也是依著提司大人的意思,來到了街上。這些人都是當初在監察院裏並不怎麽得誌的官員,王啟年受命組建啟年小組的時候,也很用了些心思,找的都是些合用之人。如今啟年小組裏的人跟著範提司,在院中可謂是春風得意,不論是去八大處裏哪邊交待公務,對方總是恭恭敬敬,而且每月除了俸祿之外,還有很大的一筆津貼,這種轉變讓他們深覺跟著範提司,實在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


    時近中夜,氣溫漸低,鄧子越趕前幾步,將一件薄薄的黑色風衣搭在了範閑的身上,然後馬上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一行七八人向前走去,眾人都穿著監察院特製的那種黑色單衣,下擺在膝蓋之上,衣料並不怎麽反光,看上去有一種陰沉的觀感。


    月光下,一行人正保持著一種很有味道的距離,沉默而同步地將範閑拱衛在正中,向著前方行去,銀光如雪,黑衣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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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範閑就去了天河大道旁的那個建築——監察院。


    他一路往裏走去,一路都有麵色平靜的監察院官員向他低身行禮。


    “提司大人早安。”


    “範提司早。”


    他一一含笑應過,腳下未停,向院後的那個房間走了過去。推門而入,然後發現八大處的七個頭目已經到齊了。


    範閑微微欠身,拱手向眾人行了一禮,那七位頭目不敢托大,趕緊站起身來回了一禮,尤其是四處的言若海看著範閑更是麵色喜悅,微有感激,想來這兩天在家中與言冰雲父子和睦,心情不錯,隻有陳萍萍坐在長桌盡頭的那張輪椅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他咳了一聲,坐到了陳萍萍右手邊的那位座位上,有些意外沒有發現老師的身影,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麽,陳萍萍雙手輕輕撫摩著膝蓋,用微尖的聲音輕聲說道:“他去江南快活去了,我也管不住他。”


    範閑笑了笑,壓低了聲音,眼視前方,說道:“什麽時候你也出去玩去?”


    陳萍萍看了他一眼,說道:“那得看你什麽時候有能力接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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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察院極少有這種會議,恰好範閑來的兩次都碰著了,當然,這兩次會議與他也都有扯脫不開的關係。在聽取了範閑關於北齊之行的匯報之後,眾官員都放下心來,隻要北麵的密諜網絡沒有遭到致命性地毀滅,其它的其實都無所謂。


    至於範閑提名王啟年暫時處理北方一應事務,眾人也沒有太大的異議,一方麵範閑身為提司有這個權力。二來王啟年在院中的資曆也足夠久,如果不是他當初自己不爭氣,隻怕如今也是一方頭目,既然他機緣巧合跟了範提司,範提司讓自己人向上晉一級,也不算什麽出格的舉動。三來,北麵那攤子實在是個危險的買賣,看看四處言大人家公子的遭遇就知道了。


    但接下來宣布的院內人事安排,就有些出乎眾人的意料——院中官員一直以為,在一處朱格自盡之後,那個一直空著的位置,之所以院長大人始終沒有喊人接手,為的便是等小言公子回國之後接任,沒有想到院長大人宣布的任命中,言冰雲竟然任了四處頭目——如果他到了四處,那一處歸誰管理?言若海大人呢?


    陳萍萍有氣無力地抬了抬眼簾:“若海在院子裏呆久了,有些膩了,所以自請辭去四處職務,明日發文去吏部,在京中謀個閑職,養老吧。”看模樣,陳萍萍並不是很高興於言若海的自請去職,但言若海這一年裏天天憂心兒子的死活,竟是真的有些厭倦子院中的生活,加上他自己也清楚,院中八大處,總不可能讓自己言家同時出現兩位頭目,為了給言冰雲騰位置,他隻有搶先辭職。


    監察院八大處頭目,看似品級不高,但實際上卻是手中握有大權的職司,就算是各部侍郎,也不敢輕易得罪。


    範閑看了言若海一眼,發現他的眼角果然有些疲倦之意,又有一絲解脫歡愉之意。


    既然院長與言大人已經安排好了四處的後手,眾人也就不再多言,此時二處頭目問道:“一處的位置空了這麽久,總要有人打理才是,沐鐵……”他搖了搖頭:“忠誠自然無二,隻是這位大人隻會拍馬屁,能力還是弱了些,一處是院內最關鍵的部門之一,總掌京中官員的監察,總需要有個得力的人才行。”


    其他的幾位頭目也紛紛點頭稱是,一處是八大處裏最光鮮的位置,這幾位八大處的老板,既然不像言若海那樣激流勇退,自然誰都想更進一步。


    陳萍萍緩緩轉頭,看了臉上猶有狐疑之色的範閑一眼,開口說道:“自今日起,一處不設頭目,轉由範提司全權管理。”


    這話說的輕,但落在眾人的心中卻是極重,眾人頓時將心中那點兒爭權奪利之心全數驅散,和誰爭,也不敢和範提司爭,他本來就是自己這些人的上司,明顯將來是要接陳院長班的大人物,此時兼管一處,誰敢多話?


    但眾人心頭也自凜然,提司之權本就少有限製,如今範大人兼管一處,那一處的事務也不再需要院裏親手安排,反而是其它的部門都要配合一處,如此一來,一處的地位隻怕又會再提高半個級別——換句話說,範提司就是一處的君主,他說什麽,一處便要做什麽!


    範閑也有些吃驚,為什麽陳萍萍會讓自己管理一處,轉臉望著他說道:“院長,我做這個提司,已經很勉強了,從來沒有經手過具體事務,貿然打理一處,隻怕對院務……沒什麽好處。”


    陳萍萍一句話,便定了調子:“沒有具體事務的經驗,所以把一處給你,就是為了讓你長些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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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結束之後,院中的眾下屬紛紛向範閑道喜,隻是監察院總比朝廷裏別的部司官場風氣要好些,所以範閑並沒有聽到太多不堪入耳的馬屁聲。眾官離去之際,言若海卻專門留了下來,向範閑道了聲謝。


    範閑心中有些不為人知的隱隱慚愧,趕緊笑著說道:“我與冰雲一見如故,再說都是院務,我實在也沒有出什麽力,言大人切莫這麽說,慚愧晚輩了。”


    言若海見他不居功,對這位年輕的貴人更是欣賞,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過幾天,我上帖子請範大人來府上坐坐。”


    “一定,一定。”範閑不會拒絕,心裏也奇怪那位沈大小姐如今在言府裏是什麽模樣。


    ……


    ……


    房裏隻剩下陳萍萍與範閑兩個人。


    “胡鬧台。”陳萍萍皺眉望著他,“我知道冰雲這孩子心性沉穩,絕不會將那個女人帶回京都,想來這都是你的主意。”


    世人皆懼陳萍萍,但範閑在他麵前卻總是嘻嘻哈哈地扮演一位晚輩的角色,亂叫了一通冤枉之後說道:“院長大人,這和下官可沒關係,那位沈大小姐一入使團,便始終呆在大公主的車駕上,我總不好強行拖下來殺了。”


    陳萍萍眯著眼睛說道:“回京途中,我一直讓黑騎跟著使團,如果不是你示意,那個女人怎麽可能單騎闖入使團?”


    範閑一窒,不知從何解釋,半晌後歎息道:“總不是一段孽緣。”


    陳萍萍打心裏無比疼愛這個年輕人,也舍不得多加責備,轉而嗬斥道:“為什麽你要讓啟年小組亮出行跡?”


    範閑知道這事瞞不過對方,早就想好了應答,微笑說道:“因為我想讓院子變得光明正大一些,老縮在黑暗裏,惹那麽多人害怕咱們,沒那個必要。”


    “光明正大?”陳萍萍皺眉道:“你有這個心思,也算是好的。”


    範閑替他將膝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輕聲說道:“慢慢來,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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