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要請陳策吃飯,天寒地凍的,不想陳策麻煩,雖然他很想吃陳策的飯菜。


    北平還在下雪,順天府披上一層白色的殼,銀裝素裹的,看上去美輪美奐。


    劉瑾給朱厚照撐著傘,小心翼翼的提醒朱厚照路滑。


    陳策自己撐著傘,漫步在順天府街肆上。


    “你說治國的本質是什麽?”


    陳策開口,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一旁朱厚照聊天。


    時光走的很慢,雖然天寒地凍,卻又不顯蕭瑟,北平冬日景色盡收眼底。


    大街上腳印雜亂無章,行人們紛紛撐著雨傘,兩側百姓不算多也不算少,一片安寧祥和。


    陳策比朱厚照稍稍高一點,朱厚照抬頭看著陳策,思考片刻,又覺得不對,我怎麽答都是錯的啊,於是幹脆道:“我不想回答,不是因為我答不出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又不治國。”


    “咋啦?你想治國啊?我推薦你做官呀。”


    陳策看著朱厚照笑了一下,搖頭道:“我哪兒有本事做官。”


    這個,你就別謙虛了吧?


    陳策道:“我想,治國的本質在治人。”


    “就和剛才李同知提攜下麵的人一樣。”


    “人類構成大大小小的江湖,出類拔萃的那一批人又構成形形色色的廟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為了權,為了錢,為了色,為了名,都有自己貪圖的東西。”


    朱厚照歪著腦袋問陳策道:“就沒有無欲無求的嗎?”


    陳策點頭道:“當然有,那可以成聖了,可中國才出幾個聖人呢?”


    朱厚照若有所思。


    “治國的本質在治人,是禦下?”


    陳策意外的看了一眼朱厚照,他不傻,他很聰明,隻是很多東西文官們不願教他,都想著控製他,以後他登基了,文官們還能牢牢將權力握在自己手中。


    可他們從來都不知道的是,這個家夥從來都不是任人宰割的天子。


    陳策點頭道:“嗯,禦下。”


    “禦下要平衡,既要抓住下麵人的核心利益,讓他們心甘情願替你賣命,又不能把他們逼的太狠,從而讓其他人全部撂挑子。”


    “你需要他們幫伱幹活,那就要分辨這群人都扮演什麽角色。”


    “實幹的官是好官嗎?”


    朱厚照道:“自然是。”


    陳策又問道:“貪腐的官是好官嗎?”


    朱厚照搖頭道:“自然不是。”


    陳策微笑道:“可是這世界上一定是非好既壞嗎?我認為不是,它應該是混沌的。”


    朱厚照若有所思。


    借用某名帝王的名言,長江水清可以灌溉兩岸莊稼,黃河水濁也是一樣可以灌溉兩岸莊稼。


    “用人當靈活,好官也好,壞官也罷,隻要能被你用,他們就都有價值,都該被你袒護。”


    “朝堂是稱,官吏是砣,任何一方都不能太大,偏向任何一方,那掌秤的人就危了。”


    “掌稱的人要做的是平衡砣,要讓他們知道,你這個掌稱的人有能力讓砣朝任何一方傾斜。”


    “這樣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如此他們才能溫順乖巧,不敢反對你,隻能順著你。”


    朱厚照咀嚼了一番,雙目漸漸明亮起來。


    這些道理東宮沒人教他,隻是讓他們學習自己的父皇,多聽忠義之臣的話,親賢臣遠小人,如此國家才能長治久安。


    可陳策告訴他不是這樣的,賢臣和小人,不過都是天子手中的秤砣,而已。


    正陽街的人群越來越稀少,不知何時,劉瑾已經將傘交給朱厚照,他默默的跟在朱厚照身後,看著前方一高一矮緩緩在雪中前進。


    哎。


    劉瑾歎口氣,仿佛看到了高的那名少年未來消失的樣子,隻有矮的那名踽踽獨行,獨自麵對大明的無限江山。


    就在劉瑾這麽想著的時候,街肆百姓紛紛避讓兩側。


    陳策和朱厚照也退到拐角。


    百名士卒朝前開路,他們氣勢威嚴,渾身肅殺。


    大明西北邊軍!


    這絕對是精銳之師,天寒地凍的都能感受到他們冷酷的殺伐之氣。


    前後士卒拱衛著一頂轎子,轎子由六名轎夫抬著,大明重禮,有六名轎夫抬轎非封疆大吏不可。


    如此大的排場,隻能說某個封疆大吏入京了。


    陳策眯著眼,扭頭朝後方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呢喃道:“王越還是回來了。”


    朱厚照驚訝的道:“剛才那個就是?”


    陳策點頭:“或許吧。”


    朱厚照更驚訝了,問陳策道:“他還沒回來,朝廷也沒傳出來消息,你咋知道他就一定會回來的?”


    陳策想了想,道:“我猜的。”


    朱厚照:“……”


    剛才的事隻是個小插曲,兩人繼續朝酒館而去,路上偶爾會出現茶館,茶館內老先生開口訴說著天下奇人異事花邊新聞,吸引無數客人們紛紛駐足圍觀,聽到好玩的地方還有幾人闊綽出手打賞一些錢財。


    陳策微微側目乜了一眼旁邊的情況,然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朱厚照。


    “怎麽了?”


    朱厚照撓撓頭:“你喜歡聽,咱們吃完飯過來聽一聽?確實挺好玩的,你聽,他說張舉人和自己兒媳通奸。”


    陳策:“……”


    你這小孩,怎麽關注點奇奇怪怪的,我是聽這個嗎?


    皇權不下鄉,如果你以後掌控了一種公權力,不再通過政府機構就能下達天子的意誌呢?


    剛才那驚鴻一瞥之間,陳策忽然想到一種新的權力下達和監督方式。


    這些偶爾的想法還沒完善,陳策也沒必要對朱厚照說那麽多,隻是暫時先把一些想法全部埋在了心底。


    酒樓是順天府最好的酒樓,朱厚照和張家兄弟賺了一筆錢,自然不吝嗇出來大吃大喝。


    本來朱厚照要帶著陳策去雅間的,不過陳策在大堂中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他對朱厚照道:“就在大堂吃吧,找個偏僻的角落。”


    朱厚照噢了一聲,道:“好。”


    “掌櫃,過來。”


    朱厚照點了許多浙菜,浙菜偏甜,其實朱厚照是不咋愛吃,不過為了照顧陳策嘛。


    “不瞞諸位說,我認為唐兄今年一定會摘得會試第一!”


    “必定如此。”


    “南直解元,首次鄉試便得第一,明年會元已是板上釘釘。”


    大堂內的儒生們圍在一起,聊的熱火朝天,給這蕭瑟的北平冬日添了三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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