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一年冬日裏,這日小雪,賈環足睡到巳時二刻才醒。


    期間趙姨娘來叫過一次,晴雯也來叫過一次,說是賈母那裏遣人來送了一碗八寶甜酪讓他醒了吃。


    但賈環睡得沉,外事一概不理,等醒來的時候趙姨娘午飯都已經吃過了。


    這一年過得安穩,賈環靜心養病,也長高了許多。


    如今他身量與寶玉相差不大,隻是現又到了冬日裏,不免憊懶起來。


    “我的爺,您這一覺都快睡到明個去了。”雲翹一邊替他鋪床,一邊喚外間的香扇去端熱水進來。


    他起床後也不著急梳洗,披著一頭軟長烏發就去逗狗,兩隻土鬆正在窩裏互蹭打滾,十分活潑。


    一見到賈環來了,兩個嗷嗷嗚嗚直往他身上攀,毛茸茸軟乎乎的。他隻好一手抱起一隻,略微有些吃力,“纏人精,走,咱們洗臉去。”


    熱帕子敷過臉,賈環迷糊勁也過了,隻是舉止間依然怠慢。


    抬手拿了鏡架子上另一張棉布綢子給兩隻狗兒也擦了臉和爪子,然後抱著它們躺到了榻上玩。


    “這兩日食欲減成這樣,午間飯也不好好吃,不若將老太太房裏送來的八寶甜酪蒸熱了用?”雲翹見他隻穿著一身睡覺時的綠紗小衣,便將暖爐搬到軟榻近前。


    賈環應了一聲,“便吃那個罷。”然後又拿著棉線球扔來扔去的逗著狗崽玩,一黑一白兩隻小東西搖著尾巴樂顛顛地在榻上跑來跑去,叫人看著心情愉快。


    外麵雪漸停了,趙姨娘一進來便看到他懶在榻上,“還在這躺著呢,你林妹妹午後便歸家去了,還不起來去送送。”


    “歸家?林如海死了?”聞言賈環腦子轉也沒轉,半分都沒思量,說話也不妨頭,隻以為是林如海死了,黛玉要回家送靈。


    “呸呸呸,這話傳出去人隻以為你要瘋了。”趙姨娘知道他現在人醒了腦子沒醒,便從隔屏上取了賈環的衣裳,親手給他穿了,邊穿還邊說,“這兩日懶得門都不出,腦子也漿糊一般,還不快醒醒神到老太太那兒去。”


    賈環這才伸了伸腰去洗漱,把兩隻狗兒放回窩裏,香扇從外間把他午間要喝的藥和八寶甜酪一並端著進來。


    趙姨娘將碗墊了帕子放到他手裏,“早晨揚州有書信傳來說林家姑老爺病重,老太太讓你璉二哥哥送林姑娘回去看看,且要收拾東西呢,想必沒這麽快。”


    “可惜寶姐姐與姨媽才上京來家住了沒兩日,林妹妹又走了。”賈環睡久了唇舌麻木嚐不出味,喝完藥吃了兩口酪便想放下,“怎麽不甜,雲翹,把我的糖罐子拿來。”


    趙姨娘卻說不必可惜,“我聽太太說,薛家今年後不回金陵了,要在京中長住。”


    雲翹把糖罐子和蜂蜜罐子都一同拿了來,賈環澆了兩勺蜂蜜,才慢吞吞吃完了。


    榮慶堂內,賈母正與林黛玉囑咐路途之事。


    寶玉雖心中不舍,但也知道不好阻礙人家父女相見天倫之情,於是十分煩悶又不得其解。


    眾姊妹們也都來送,各拿了些思念之物給黛玉,寶玉將自己往日裏鍾愛的一個芙蓉手串給了黛玉。


    賈環來的時候拎著一掛玄鳳鸚鵡,用木雕鳥籠裝著,送給了黛玉,“這鳥兒我已叫人調教過的,你並不用費心,每日陪你逗趣解悶豈不好。”


    這鳥兒他原本是打算送給老太太的,來之前又改了主意。


    那鸚鵡也十分機靈,當即便抖抖翅膀出聲喚道,“顰兒!顰兒!”


    屋內眾人都被逗得笑出來,王熙鳳走過來挽著林黛玉,“這東西倒知趣,還曉得認主子呢。”


    林黛玉滿心的愁緒都被衝淡了些,也拿了帕子去逗它,又好好地道了謝。她平日裏與賈環並不算親近,難為他有這份心,於是十分觸動。


    薛姨媽隻覺賈環心思細膩,又與賈母誇讚了幾句。


    午後王熙鳳回院子裏去替賈璉查看包袱細軟,夫妻二人私語半晌才完,賈璉又抱著女兒親香,到底依依不舍地離了。


    賈璉與黛玉往揚州去後,不過幾日的夜裏,東府裏便有人傳話來說蓉大奶奶沒了。


    秦可卿原本也是慈心孝順之人,素日最是憐貧惜老,善待下人,如今一走,寧國府上下沒有不哭的。


    王熙鳳素日與她親厚,現下如何不傷心,當即便到了邢夫人與王夫人處相商事宜。


    “哎呦這深更大夜的,怎麽走得這麽急,好不嚇人。”趙姨娘讓外頭院子裏的動靜鬧醒了,披了衣裳往外看了看,才知道是東府裏賈蓉媳婦沒了。


    因著怕賈環年紀小衝撞了做噩夢,忙不迭去看了看,卻見他睡得憨熟,就連床腳棉花窩裏兩隻狗崽都呼呼大睡。


    遂暗啐了一口,“真是物似主人形,都睡得豬兒一樣。”想著自己白操這份心,到底又給他掖了被子才走。


    那邊寶玉半夜驚醒,知道是秦可卿沒了,他往日亦欣賞秦氏溫言貌好,當即便不管不顧地坐車要去寧國府。


    老太太也扭不過他,隻能多派了些仆從小廝隨車跟著一起去。


    馬車一直行到寧府大門前,寶玉掀開車簾一看,隻見兩排淒白燈籠將門前照得雪地一般,人進人出亂糟糟沒個形式,哭聲從內院傳到了外間。


    他急匆匆下了車,賈蓉見他來了,遠遠來迎,“寶二叔,你來了。”他與秦可卿少年夫妻,一向相敬如賓,如今媳婦得病死了,自十分傷心。


    寶玉低聲勸慰了兩句,二人往府內走,又去見了賈珍和尤氏,少不得奔至停靈之處又是一番哀悼痛哭。


    …………………………


    次日賈環是被兩隻犬兒舔舐醒的,趙姨娘故意放它們兩個在床上,好叫人起床。


    “就你們兩個能鬧。”賈環掀被起身,下床踩著軟履便去洗臉,兩隻狗崽又從床上滾下來,屁顛顛跟在他身後,“汪嗚!”


    雲翹聽他起了,便打了簾子進來,“今日倒還早,可要用些飯?”


    賈環嗯了一聲,又往外瞧瞧,“母親呢?”


    “爺還不知道,東府裏蓉大奶奶昨兒夜裏沒了,今日正忙事呢。”雲翹指了指外麵,“姨娘往二太太那兒去了。”


    賈環原對於榮府都不甚了解,寧府的人便更不知道了,這一年多多少少見過幾次,但也並不相熟,是以並不關心。


    正吃著飯,趙姨娘從外頭回來了,“這兩日少往外跑,前幾日正是魂靈不定的時候,免得魘住了。”她早間往老爺院裏去的時候,那邊府裏賈蓉正在王夫人處說話。


    說是尤氏這兩日身上不好,如今兒媳婦死了,傷心之下連床都下不來。


    賈珍愛惜尤氏,又恐喪禮上往來命婦人情客禮等事無人照應鬧笑話。寶玉在場當即便與他薦了一人用來管家,正是王熙鳳,所以賈蓉今日才來找了邢夫人與王夫人。


    賈環聽到這裏,微微蹙眉,“什麽破主意。”


    “我也說呢,管家這兩年,府裏上下奴仆明暗裏哪有不恨她的。如今自家人還不算,還要叫她往別處去得罪。”趙姨娘歎了口氣,王熙鳳自進賈府後便對她們母子多有照顧,所以她二人雖身份上有別,但心中並不生分。


    說到這也正應了那句俗話,管家三年,貓狗都嫌。


    但如今既然賈蓉來求,親戚自家又是這樣的事,少不得要應下。


    賈環放了碗筷,托腮道,“珍大嫂嫂抱恙,四妹妹又是未出閣的姑娘不好拋頭露麵,那邊府裏也確是無人可用。”這正是世家大族人丁凋敝的不好之處,“鳳姐姐已經去了?”


    “估摸著要先叫寧府的管家媳婦來問話,想是明日去罷。”


    用完了飯,賈環抱著那隻黑色的小土鬆往王熙鳳的院子裏去,果然一去就見小廳中來升媳婦正垂首回話。


    平兒拉他坐到了暖閣小榻上,給倒了一盞清茶,“二奶奶且要忙呢,三爺多坐一會兒用些點心。”


    賈環待在暖閣裏逗著小狗,一邊聽小廳中的幾人說話。


    寧府裏原是尤氏當家,但她是個心軟意軟好說話的,後來秦可卿理事,用的也不是強硬手段,是以寧府中人盡是惰慣了的。


    但是王熙鳳可不是那麵團一樣的人,她一向辦事利落雷厲風行,賞罰分明。


    遂當即就吩咐了來升家的,此次喪禮必要立出規矩來,府中上下若有徇私違背,別怪她翻臉不認人。


    好一會兒來升媳婦回去了,王熙鳳才有空到西邊暖閣來,許是昨夜哭過,如今眼尾還是紅的,“可愁死我了。”


    賈環把黑如玄墨的小土鬆放在膝上,它也乖乖趴著,“聽母親說,姐姐明日要到寧府管家,你可別太盡心才好。”


    王熙鳳捏捏狗崽的腮幫子,笑了一聲,“就你機靈。”遂又歎了一聲,“就當是為我那侄媳婦出力了,不過你放心罷,我隻管維護著表象森嚴,內裏如何總與我不相幹的。”


    “那邊府裏如何行事自有一套他們的道理,咱們隻管這七日的。”賈環知道鳳姐心中明白,便抱著狗崽要回甘棠院去,“得了,今日醒得早,我回去睡會。”


    臨走前王熙鳳還讓人給他包了幾塊內造的點心帶回去,“冬日裏犯困,但也別睡太狠了,人沒精神。”


    賈環一一應下,慢悠悠拎著吃食回去了。


    平兒走在前頭送賈環出去,正好帶彩明進來寫冊子,“環哥兒有心,為的囑咐你還專門跑一趟過來,他冬日裏是最不愛出門的了。”


    王熙鳳如何不知道,原本賈璉不在家,又逢上這事,她心中總不安樂,唯賈環還細心惦記著。


    次日亥時三刻,王熙鳳便與平兒彩明等到了寧國府。


    一應喪儀采買支取,裏外照應皆由她調動,又有這邊府裏寶玉修葺外書房、迎春染病請醫問藥、南安王妃誕辰備壽禮等事盡需料理。


    幾日下來雖忙得茶飯不得空,坐立不得安,但大體也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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