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初九,賈環從廟裏還願回來,才至大門前一群人便湧上來報,“侯爺帶著薛家二爺來了,璉二爺吩咐請三爺回來了往榮禧堂去。”


    “什麽時候來的?還有誰在?”


    管家林之孝上前道,“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另有保寧侯世子在內,現是大老爺和璉二爺陪著。”


    賈環點點頭,先回甘棠院換了身衣裳,又遣人去問了寶玉是否同去。得知寶玉推脫不去以後才慢悠悠往榮禧堂走,還帶著兩隻小土鬆。


    那保寧侯世子沈昔幼時便與王子騰之女王熙君有婚約在身,去年已定了婚期,就在明年七月。


    沈昔本就與薛玄有舊,如此更是親上加親,以後不僅是薛家,就連賈家也是他的姻親。


    他今日原是往永寧侯府去,薛玄說沒空招待他,這才厚著臉皮一同蹭了過來。


    許是感受到了薛玄的氣息,兩個小家夥才進榮禧堂的院子便興奮地叫了兩聲,“汪!”


    賈璉從屋內走了出來,“正說你呢,快進來。”


    “說我什麽?就遲了這麽一會兒你們就消遣上我了。”賈環一邊笑著與賈璉說話一邊往裏走,冷不丁迎麵就撞上了個正往外跑的人。


    薛蟠是個急性子,前幾日在家時便聽妹妹說姨媽家裏有兩個不一樣的表兄弟,一個銜玉而誕,一個超群絕倫。


    他從前在金陵,所交往的皆是些輕狂不正之流,母親也說但凡他所交有幾個好的,也不至後來闖禍被那樣責罰。


    方才坐在屋裏聽外麵傳環三爺來了,便有些坐不太住,於是踩著賈璉腳後跟就出來了,正與賈環撞了個巧。


    “哎。”賈環被撞了個實在,捂住鼻子揉了揉,心想哪來的冒失鬼,這麽不長眼。


    賈璉一把扶住了他,免得磕絆到後麵的門檻,對著薛蟠笑道,“好兄弟,你慌什麽,他可是經不住衝撞的。”


    薛蟠此時已是看呆了,他原以為自家哥哥已是萬萬人中不可有,甫一見了賈環才知道什麽是令人驚歎。


    賈環還沒說話,烏雲便撞上來衝薛蟠吠了一聲。


    “好了,且進去吧,少動聲。”賈環抬腳輕輕頂了一下烏雲和雪球的狗屁股,讓它們進去找薛玄。


    兩個小家夥嗚嗚嗷嗷,邁著四隻腿顛顛地跑進裏間了。


    賈璉引二人互認了一番,薛蟠又因方才的事給賈環賠罪,幾人便一起進了玻璃屏風後的隔間。


    內間薛玄正把雪球抱在膝上放著,烏雲趴在他腿邊咬袍角,“嗷嗚……”


    賈環才進來就看到薛玄邊上站著一位身著青鶴箭袖的俊逸公子,想著這位便是保寧侯世子了。


    人長得倒是十分齊整,他既與薛玄是舊識,人品根底想必不用說,也配得上鳳姐姐的妹妹。


    隻見沈昔上手拍了兩把狗崽的屁股,覺得十分敦實,於是笑道,“這樣好的品相,怎麽養得如此富態,叫人看著好笑。”


    賈環聽到立刻蹙了下眉,雖很快恢複原樣,但亦存有不快,也收回了方才心中所想誇讚的話。


    薛玄隻抬頭看了他一眼便知道這是不高興了,便對沈昔道,“你可知這是誰養的?”


    “哈哈哈哈,是我這侄兒養在家裏的。”賈赦起座走到賈環邊上,對著沈昔道,“他自來體弱,看顧多有不及,又因這是宮裏老聖人賜的,底下人伺候不免溺縱了些。”


    沈昔臉上有些臊的慌,他就算是臉皮厚,見了賈環也不好意思再刻薄什麽,當即心中生出幾分悔意,便好聲好氣道,“該打我的嘴才是。”


    賈環輕笑一聲,顯得並不在意,“這有什麽,天下萬物皆可任人評說,難道就因是我的偏就說不得了?誰要做那樣的輕狂人。”


    聽他這麽說,沈昔麵上更紅,自省此後脫口之言需得謹慎。


    薛玄抱著雪球坐在不遠處,抬起這小家夥的腦袋對著賈環的方向,含著笑意輕點它的耳朵,“看,你哥哥裝大方呢。”


    “汪……”


    小狗隻是小狗,哪裏能聽懂他的話,於是搖了搖尾巴,從他膝上跳了下去和烏雲滾成一團。


    那邊幾人又說了些話,賈璉招呼著都坐下,薛蟠因見了賈環心生歡喜,便挨著他坐,“妹妹曾說你獨與眾人不同,我是個再莽撞不過的,往後若有什麽不妨,你可千萬擔待些才好。”


    賈環看了薛蟠兩眼,心裏覺得深有意趣,便笑著點頭。


    原來薛玄今日此行,一是帶著薛蟠各處見見幾門親戚,二是有意往後將薛蟠安置在賈家義學中上課。


    這話賈赦豈有不依的,“環兒也在學中,往後可以互相照應些。”


    因著春狩在即,賈府在京郊圈了地方給族中子弟練習騎射,便囑咐薛蟠盡管前去。


    賈環於此事上並不感興趣,他如何能與這些土著相比,但也想出去逛逛,便與薛蟠約了後日一起出城。


    沈昔自小精於騎射,又因為方才的事心中還懷著幾分愧疚,於是也與二人同往,習中若是有疑也可解答一二。


    三人準備離開榮國府時,雪球和烏雲還扒拉著薛玄的衣裳,惹得賈環揪它們耳朵,“我平日缺了你們吃還是缺了你們喝?一見了他親得跟什麽似的。”


    這話仿佛忘了誰才是兩個小家夥名義上的主人,幸而薛玄也不在意,隻是說,“隻因不常見罷了,若它們日日見的是我,又不知怎樣了。”


    果然兩隻土鬆一被賈環拎著耳朵便嗷嗚嗷嗚,叫聲也粘膩起來,像求饒似的。


    幾人出了二門,沈昔言語間還對賈環十分誇讚,引得薛蟠一道附和。


    “我還說呢,那狗兒是怎麽得的,原是你給的。”想了想又覺得理所應當,“他生得這樣,難怪讓人如此待他。”


    薛蟠用肩膀頂了他一下,“忒膚淺,我哥哥所思所見自有你不懂的好處。”


    薛玄搖了搖頭,沒理這兩個傻子。


    ……………………


    次日巳時二刻,因為明日要往城外去,賈環便準備往榮慶堂去問問寶玉,順便告知老太太一聲。


    半路遇上兩個婆子,一麵給賈環請安一麵道,“史大姑娘來了。”


    賈環從前聽探春說過,老太太有個很疼愛的內侄孫女,名喚湘雲,因父母早逝如今跟著叔叔嬸嬸過活,隻是至今還未得見。


    正邊走邊思忖著,忽感背後一陣風似的跑上來一個身穿銀魚襴衫,高束馬尾的少年,後麵跟著一串婆子丫鬟,有他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


    賈環低頭看了看自己,他今日也穿了襴衫,不過是蓮紅海棠紋樣的,這倒巧。


    那少年跑出去幾步遠又回過頭來,好像才看到賈環,一眾丫鬟也跟著停了步子。


    “他”慢慢走到賈環麵前,還喘著氣,笑得明媚,“你是誰?我怎麽從沒見過呢?”


    賈環聽到這聲音愣了一下,分明是女子的聲音,才看到她耳垂上還戴著一對兒雙環琉璃耳墜。


    後麵婆子跟上來道,“史大姑娘,這是環三爺,你不記得了?”


    原來她就是史湘雲,賈環笑了笑,心道這位也是真性情,不拘小節,“雲姐姐。”


    “原來是你,怪道嬸娘說你生的病已經好了,今日一見才知,人也變得如此好看。”史湘雲今日高興極了,待人一點也不生分,便拉起賈環的腕子,“你也是去老祖宗那兒?走呀。”


    賈環點點頭,“正是。”然後便被拉著跑起來。


    婆子丫鬟等人連忙追上,“哎哎,大姑娘!三爺可跟著瘋跑不得,大姑娘!”


    史湘雲哪裏管她們聒噪什麽,有這個空榮慶堂都到了。


    二人一同進了榮慶堂倒把屋內人嚇了一跳,眾人定神一看又都笑了起來,賈母點了點史湘雲,“哈哈哈哈,這可真像是一對兄弟了!還不快把環兒鬆開,他可不比你這皮猴子。”


    探春黛玉寶玉等人也都湊上去看,皆笑道,“這番打扮比她做女兒時還俏麗。”


    史湘雲與眾姊妹笑鬧了一陣,又跑到賈母身邊坐著,“老祖宗,好些日子沒見,我可想你呢。”


    “你是最能鬧的,晚上就跟著我睡吧,別又拉著你林妹妹夜裏說小話。”賈母笑著把她攬進懷裏,又讓人上果子甜湯來。


    賈環與寶玉坐在一處,跑了這段路稍微有些喘,探春給他倒了一杯普洱茶,“喝兩口潤潤,這時節裏你本不好跑動的,怎麽跟著她一起瘋。”


    “也是難得,姐姐可別告訴姨娘才好。”


    探春點點頭,黛玉在一邊聽了便道,“三姐姐多說說他罷,昨日還偷喝冷茶呢。”


    賈環咳了兩聲,笑著說,“好哇,昨日你說了我沒聽,原來在這等著我呢。”黛玉朝他輕輕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和寶玉說話了。


    果然,探春好歹說了他一頓,賈環萬千保證往後再不了,這才作罷。


    午飯後,幾位姑娘湊在一處看書作詩,寶釵今日頭一次見湘雲,二人十分投機。


    賈環便與寶玉坐在一處下棋,“我與薛二哥哥還有保寧侯世子說好了明日往城外練習騎射,你也去吧。”


    寶玉本不想去,但是近日從未往學堂去過一次,等老爺閑來知道了定要生氣,且昨日王夫人也已囑咐過,“太太說你身子不好,讓我跟著多看顧些,免得讓那些粗人衝撞了。”


    賈環手上落下一子,無奈道,“我是不會搭弓射箭的,便是想學怕也有心無力,隻是去外頭逛逛,想來也無事。”


    “還不是怕老爺生氣,你也是,春日裏花粉塵絮多,若出去得了喘症可怎麽好呢。”


    寶玉想了想,“不若你戴個帷帽擋一擋,這樣可好?”


    “我素來沒有那病,何況家裏的花草樹木也不少,既然從前沒得過,往後也不會得。”賈環並不放在心上,隻催他快落子。


    寶玉雖精通詩書,棋藝卻不如賈環,於是輸了兩局便覺沒意思,又往姐姐妹妹堆裏去頑了。


    正巧晴雯過來尋賈環,說趙姨娘喚他有事,賈環便起身回了甘棠院。


    “這會子能有什麽事兒?”


    “還不是姨娘的兄弟,好沒臉皮的人。”晴雯呸了一聲,“前月才給了三十兩銀子,這會子又打秋風來了。”


    也並不是趙姨娘要找賈環,是晴雯自己看不慣,自己是丫頭又不好說,想著這次好歹要讓賈環知道。


    賈環自然不知道這事,那趙國基他也隻在正月裏匆匆見過一麵,因著與趙姨娘不是一母所生,人也粗劣,所以並不親近。


    如今聽了這事,他心裏略加思索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一路到了甘棠院,便看到一群小丫頭婆子正圍著側廳看熱鬧,晴雯眼一瞪,尖聲道,“這屋裏散月錢了?!都瞧什麽呢!”


    眾人轉頭見賈環回來了,瞬間都似鳥獸散了。


    才走到門口,便聽到趙國基吵吵鬧鬧說話的聲音,“你若不好,我也不來求你,如今家裏日子艱難,你還不幫襯著,是要逼著我一家老小去跳河不成!”


    趙姨娘好似氣急了,又怒又惱,“上回才給了三十兩,別說你一家三口,連帶上你丈母娘省著些吃一年也夠了。這會子又來,我的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省?如何省?哪裏來省?!你在這豪門大府裏過著神仙日子,便想把我們這些窮親戚都撂下了?”


    “你!”趙姨娘話未說完,賈環便抬步走了進去。


    屋裏的兩個人一見他來了,即便是臉紅脖子粗也不得不熄了聲,趙姨娘的眼圈有些紅,連忙用帕子按了按。


    “許久未見舅舅,怎麽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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