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賈環才知道為何賈薔會提前離開箭亭,原來是因為賈蓉回來了。


    賈蓉昨日歸家,今日便來了榮府見賈赦,交代完下江南所辦的事務,便來尋賈環。


    “三叔,我回來了。”


    才用過飯,還不到午時,賈環正靠在水岸柳堤旁的欄杆廊凳上喂小魚。他聽著聲音轉頭看去,就見賈蓉遠遠跑了過來。


    賈環將手上魚食盡撒了,又把釣竿架在旁邊,等賈蓉到了近前,給他遞了一顆荔枝。


    “昨兒正說你怎麽還未歸家,不想念叨念叨你就回來了。”


    這事兒他已經聽賈薔說了,所以今日來榮國府交完差,便趕著來見賈環,“知道你念著我,可不是要趕著回來,瞧我給你得了什麽。”


    說著他便從懷裏掏出一個貼身的銀絲錦囊,束口打開從裏麵拿出來一件官綠描金嵌珠玻璃鼻煙壺,映著晴日可謂流光溢彩,賈環伸手接了過來,放在掌心細看,“好精巧的物件。”


    賈蓉看他喜歡,便坐在旁邊指著鼻煙壺上麵的頂珠,“這是合浦南珠,我在鋪子裏挑來最圓潤的一顆,專門讓人鏨了上去。”


    “你雖不喜鼻煙氣味,但這東西模樣好,不似咱們這邊的,也配你戴在身上。”


    京中富貴之家也常有把玩此物的,造出來卻全然沒有這麽細致,雖也有琉璃白玉做的,但怎麽也不如這個費心思。


    也隻有南方富饒之地,才會連這個東西都做得如此考究。


    “你去了這些日子,事情都辦得如何,定是去大老爺那兒回過話了?”賈環將鼻煙壺放進腰間荷包裏,剝了顆荔枝放進嘴裏。


    賈蓉笑著湊到近前看他,答非所問,“若不是路遠,我也帶棵荔枝樹回來給你。”


    賈環伸出一根手指抵著他的額頭,讓人離遠些,“上供的東西,即便你敢種在家裏,恐怕我也沒那個福氣享用。”


    “哈哈哈哈,事情盡都辦妥了,大老爺高興,還賞了我好些東西。”


    二人在柳堤旁坐了一會兒,賈環的釣竿上來兩尾唧瓜子,瞧著瘦條條的又被他放生了。


    “等春狩之後,我再找你們說話,你出門這一趟也累了,這幾天回去好好歇息罷,明日我讓人給你送些東西。”賈環思來想去,趙國基的事還是放在春狩之後辦更妥當。


    賈蓉從江南帶回好些東西,還要回去分派好再送到各個房裏,又跟他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回了東府。


    賈環正準備再坐一會兒,昨日薛玄說得不錯,他今日雙腿的確有些酸痛,另一頭榮慶堂的琥珀沿岸尋了過來,“三爺,老太太那兒正找你呢。”


    “怎麽了?”


    琥珀手上還拎著紅木食盒,“宮裏娘娘賜了糖蒸酥酪出來,老太太想你喜歡,讓你去吃呢。外頭繡月坊的秦娘子進來了,還有量身裁衣的事兒等著。”


    “我這就去。”賈環放下釣竿,順手將瑪瑙碗中的幾顆荔枝給了琥珀,“勞姐姐替我叫人將這兒收拾一下。”


    琥珀捂嘴輕笑,“今兒老太太那兒也得了兩碟子,讓姑娘們用了,到底我還是在你這兒碰了口福。”


    今日一大早薛家的丫鬟便送了四份鮮荔枝進賈府,大太太和二太太那兒,再就是榮慶堂和甘棠院。


    不過旁人那隻各送了一盒的量,而單獨送到賈環那兒的是半筐,趙姨娘見了笑得眼睛都睜不開。


    賈環沿著往榮慶堂去的路慢慢走著,因小腿有些酸,所以走得比平日裏慢些。


    門外站著的丫鬟見他來了,笑著迎上來,“哥兒和姑娘們都齊了,裏頭的縫娘就等三爺了。”


    “怪我來遲了,倒勞人家久等。”賈環抬步進了屋,看到眾人都聚在西側廳,果然有一位穿著整齊的縫娘。


    賈環先給老太太請過安,又到屏風後麵請縫娘量身。


    這位姓秦的縫娘是在京城富貴人家中出了名的好手藝,去歲冬日裏也曾給賈環做過衣裳。


    此時再見,她麵上笑意更盛,“哥兒比之前身量見長,肩也寬了點,就是有些過於消瘦了。”


    寶玉從不穿外麵人做的衣裳,於是並不量身,卻探出頭來看,揶揄道,“環兒的腰就像那春日裏的柳條,細得很。”


    秦娘子方才也給幾位小姐量過,心中算著賈環的腰身與那位二姑娘相差不多。


    “好容易才瘦下來,我可承擔不起。”如今他吃藥加上食補,這樣精心地養著,身子才慢慢好起來,若是再胖回去,就不太妙了。


    老太太還不忘讓人去找綢緞子,“將後樓裏的箱子啟開,拿一匹雨過天青的真絲花羅出來給環兒做衣裳,我記得有兩匹銀紅縷金的雲錦,樣子不錯也軟和,就一並取出來。”


    鴛鴦依著老太太的話,將料子都取出來交給了秦娘子,又小心囑咐了一番,才將人好生送了出去。


    賈環理好衣裳,走到桌邊坐下,翡翠便端上來一碗糖蒸酥酪放在他麵前,“上頭這一層澆的是桂花酒釀和甜杏脯。”


    寶玉原本在老太太邊上,看他坐下便也坐了過來,“一同賜下來的還有碟蟹粉雲膾,想著你不能吃,咱們也不愛,老太太嚐過後就讓送到大老爺那兒去了。”


    “今日送來的荔枝你可吃了?”賈環說著嚐了一口酥酪,果然清甜如蜜,入口滑潤。


    寶玉搖搖頭,“我不喜歡那東西,林妹妹喜歡,可惜不能多用,給她剝了兩顆就不吃了。”


    林黛玉用帕子捂住唇角輕輕咳了一聲,側過臉來對著賈環道,“春日心躁,你也別貪嘴。”


    “咳咳。”賈環心虛,被嗆了一下,隨即放下瓷勺,“妹妹說得是,這是當然。”他今日的確吃了不少,但這事不好讓別人知道,也免了一頓念叨。


    探春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隨後被湘雲拉走去看自己昨日新作的詩。


    在榮慶堂又坐了小半個時辰,賈環起身回了甘棠院。


    趙姨娘正帶著烏雲和雪球在院子裏曬太陽,旁邊一個竹編的圓畚鬥上麵鋪滿了荔枝殼,也一同曬著。


    “這又是做什麽呢?”


    晴雯用手撥弄那些荔枝殼,“等曬幹了碾磨成粉,可以製香。”


    “三爺回來得正好,明日下了學順道買些麝香回來,荔枝香還缺一味呢。”


    賈環答應下來,兩隻毛絨絨的小狗跑過來用腦袋蹭他的小腿,“我說讓你們少吃點,這幾天也不見瘦,是不是誰偷偷喂你們了?”


    趙姨娘掀開蓋在臉上的帕子,眼尾都出了笑紋,“那餓了……也不能就這麽看著它們挨餓嘛。”


    “它們餓?你問問它們打從生下來知不知道餓是什麽感覺,叫喚就是看準了你會依著它們,這兩隻狗精得跟猴一樣。”賈環伸手在這兩隻狗臉身上各自捏了一把,毛茸茸胖乎乎的,非常實在。


    雲翹從院外走了進來,手裏抱著兩個琺琅彩卉瓷瓶,“東府裏小蓉大爺讓人送來的,還有副甜青釉蓮花紋的碗盤,讓三爺以後用著吃飯。”


    趙姨娘接過那瓷瓶看了看,“這紋樣一看就是江南物件,定是這趟出門帶回來的,他倒是想著你。”


    “這時候也用不到,收進去撂著罷。”賈環隨意看了一眼,好看是好看,就是這時節的花一時想不到有什麽相配的。


    賈環昨日睡得早,今日醒得遲,小腿又酸,整個人都懶懶的,“我先歇下了,吃飯不必叫我。”


    雖然他這一覺短時間估計是不會醒的,但趙姨娘還是讓雲翹去廚房囑咐做一碗羊肚菌花膠湯,等賈環醒了喝。


    香扇蹲在邊上給兩隻狗兒梳毛,聞言抱怨道,“還說呢,前兒三爺醒了想吃牛乳茶,我去廚房要非說沒有,眼見籠上蒸了那一大碗牛奶,瞎眼不給我們。”


    不說還好,這一說就戳了趙姨娘的肺,自從賈環病好了以後她無不順心。


    不管真心假意,到底被旁人高看幾分,就算是老太太、太太,對她也是十分的和善,何時能受這樣沒來由的閑氣。


    “呸,什麽東西,是誰回的你?去我屋裏拿五百錢照著砸在她臉上,叫她知道好歹。”


    雲翹連忙噓聲,“那祖宗才睡下,姨娘再生氣也小聲些罷。”


    趙姨娘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又慢慢平靜下來,“不過是些眼皮子淺的老婆子,從前我能忍的,難道如今便忍不得了?”她想著從前賈環說過的話,如今日子好過多了,更不必為旁人生那不值當的氣。


    家裏上下男女幾百奴仆,前幾年家中儉省,底下人怨言也多。


    後來家景越來越好,鳳姐雖有心管一管,但是老太太如今不理論,大太太和珠兒媳婦不願攬事,二太太隻拜佛念經。


    王熙鳳一個到底不夠,隻能慢慢料理。


    甘棠院的待遇已比從前好多了,隻是若沒有好處,廚房裏的人難免憊懶敷衍,這也是常有的事。


    “罷了,也不是隻對我們這樣,終究也不是什麽大事。等省親別院造好了,二奶奶閑下來,她們的錯處也不用咱們來管。”


    趙姨娘讓雲翹到廚房去的時候帶一吊錢給管廚房的馬婆子,“別讓裏頭的小孽障知道了,不然又說我銀子多得沒處花。”


    幾個丫頭聞言都捂著嘴輕笑,做母親的竟然怕兒子念叨,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雪球仰著腦袋不知道她們都在笑什麽,但是也樂嗬嗬吐出舌頭。


    “你也笑呢?你聽得懂話嗎你就笑。”趙姨娘哎呦一聲抱起雪球,不免皺眉,“好像是挺重的了。”


    “自求多福吧小雪球,你哥哥都不讓我給你們偷偷喂吃的了。”


    烏雲嗷嗚一聲,好像是說怎麽隻叫雪球,不叫我呢?汪!


    趙姨娘抱著雪球,艱難地彎下腰,摸摸烏雲的狗頭,“你還傻樂呢?飯後加食都沒有了還擱這傻樂。”


    “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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