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滾滾,霹靂天罰,照亮漆黑的山頭。


    矗立在山峰的棺材板被一擊打飛,連同裏麵凝聚的陰炁,都被耀目的電光燃燒殆盡;黑風怪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宋雨棠飽滿的胸口急速起伏,深呼吸了好幾次後才慢慢平複。


    她將腦後散落的頭發稍微整理,用發帶重新綁住,瀟灑轉身,走向自己的同伴。


    “你成功了。”


    坐在地上的薑雲湄朝著她露出開心的笑容。


    對方的額頭上沾滿汗水,神色中透著疲憊,雖然沒有與鬼怪激烈交手,但看樣子消耗不比自己小。


    她身處在另一個戰場上,幫到了自己——這一刻,宋雨棠深刻意識到了這一點。


    “多虧了學姐你幫忙。”


    宋雨棠真心實意地道謝。


    “話說回來,你是怎麽發現的?”


    “……其實是早該注意到了。”


    薑雲湄搖搖頭。


    “我受到了過去思維的局限。岑老師早就說過,異能的本質是真炁或靈覺的運用,但我在不知不覺間還是用‘耳朵’能聽見的方式去理解……當我突破這種限製之後,有些事情就變得‘一目了然’了。”


    “這樣啊。”


    宋雨棠點點頭。她其實並沒有聽懂具體內容,卻能理解對方此刻的心情,因為她也有過相似的經曆。


    咒禁是才能的顯現,具備豐富的可能性,關鍵在於想象力與行動力;正所謂“事在人為”。


    “雖然是我們贏了,但目前看來,事情尚未結束。”


    薑雲湄望向依舊陰沉的天空,腳下的道路在視野中不自覺地抖動,證明“山”還是活的。


    “聽師父說,核心鬼怪被打倒的話,鬼屋空間就會出現崩潰。看來我們剛才破壞的棺材,並非薑奇沉睡的場所。”


    “如果薑奇的本體不在這裏……那會在哪裏?”


    ……


    岑冬生兩邊臂膀的袖子都被燃燒殆盡,露出散發著騰騰白汽,皮膚顏色呈現金紅,肌肉健碩的雙臂。


    他的胳膊垂落兩邊,腳步卻依然沉穩,踏著灰飛煙滅的幽靈侍衛們,再一次來到了那座宮殿入口。


    男人的身後,是已經看不出村莊原貌,如同月球表麵一般到處坑坑窪窪的穀地;若是從高空往下看,就能瞧見數十公頃的土地往下凹陷,像冰激淩般被挖去了一大塊。


    當他踏入宮殿的時候,感受到了內部湧動的陰炁,象征著鬼屋主人陰沉的怒意。


    岑冬生並未在意,他隻是盯著自己的手臂,看膚色正在迅速恢複,根據酸脹的肌肉和骨骼的生長和痊愈來判斷狀況。


    “嗯……戰鬥力還保留了七成左右。”


    反複使用超負荷的招數,容易讓疲勞快速積累,所以在正式對上薑奇之前,他稍微休息了一會兒。


    岑冬生覺得,自己得謝謝薑奇給自己創造了這個“舞台”——


    正因為對手是看似規模龐大、卻無力反抗高等級咒禁師的幽靈軍團,他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使用“虎咆”這種招式,又不至於浪費真炁。


    要是放任這幫東西將來進入人間,無疑會對普通人社會造成驚人破壞。


    作為亡靈,這支軍隊的數量會像滾雪球一般發展——這都是岑冬生親眼目睹過的景象。


    而如今,這群地獄來的惡鬼,全都被限製在了無人的鬼屋之中,被他一人趕盡殺絕。


    剩下的幽靈們已經全部藏起來了;百年的積累,終究成不了氣候。


    或許連薑奇本人都沒有把它們放在眼裏……因為它大概也想不到,真有能讓十萬鬼魂堂堂正正入侵陽間的時候。


    ……


    將幽靈侍衛們一一粉碎,岑冬生走向高高在上的寶座。


    宮殿的穹頂崩塌大半,能看見大片漆黑的天空。


    “你來了。”


    薑奇沒有坐在位置上,而是站在夜色之下,仰望著那座由無數棺材組成的山峰,凜冽的風吹起了他的玄袍。


    “上回忘了詢問你的姓名。”


    岑冬生笑了笑。


    當時的薑奇態度貌似誠懇,卻連名字都懶得記,可見這頭鬼怪的傲慢與冷漠。現在不一樣了,因為咒禁師已經展現出了它不得不重視、乃至忌憚的實力。


    “我姓岑,山今岑。”


    “岑先生,你要發泄的話,我的屬下、我的地盤都任由你處理,這便足夠了吧。”


    “還有個罪魁禍首在,我豈能放過?”


    “……看來你是要與我作對到底了。”


    薑奇轉過身來,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刻薄笑意。


    “你的隊友們,是去尋找我的真身了吧。”


    “你能看到?”


    “嗬,因為那就是我讓你們去找的。”


    “你設了陷阱?”


    “陷阱……也算吧,那裏有我最忠誠的護衛。但我已經聯係不上了,看來你的同事幹得不錯。”


    “的確不錯。”


    岑冬生微微頷首。


    他對宋雨棠的實力有判斷:要是正麵戰鬥比較勝負,贏的當然隻會是自己;可要是對方一門心思想逃,或是單純為了拖延時間的話,他是追不上的。


    “超反應”的效果極為強大,有這等異能傍身,有任何動作在宋雨棠眼中都是洞若觀火,隻要思想不出岔,在細節方麵不會輸給別人。


    上次“師徒切磋”的時候,他已經提醒過女孩要靈活地選擇策略,所以很放心。


    何況還有薑雲湄在。擅長靈覺的咒禁師才是對抗未知的法寶,他們能敏銳分辨出陰炁的強弱,趨利避害,保證隊友的安全。


    岑冬生自己單純是皮糙肉厚,又有滿血複活的能力,所以能獨自一人龍潭虎穴中闖蕩;其實像宋雨棠和薑雲湄那樣的組合,才是王道。


    “你最強的護衛輸了,可你還活著,這就說明……”


    “——說明我那後代的話,都是騙你的。”


    薑奇古怪地笑了起來。


    騙人?


    薑誌峰嗎……


    “怪不得,它出現得太過湊巧,把關鍵線索說完就死了,時機同樣過於巧妙。”


    岑冬生歎了口氣


    “所以,它是被你欺騙了,或者從一開始就是你安排的。”


    仔細想想,薑誌峰還是在他們麵前被滅口的。如果薑奇一直都能監視和控製受其異能轉化而來的鬼怪,它放任薑誌峰對他們泄露情報,顯然不是巧合。


    “二者皆有。誌峰聽我的命令去接觸你們,卻沒想到自己真的會灰飛煙滅吧。哈哈,它那時的表情真令人愉快,死後還想害人,這便是因果報應。”


    鬼魂薑奇毫不掩飾對自家後代的惡意,笑聲越來越大,似烏鴉的啼叫,嘶啞瘮人。


    “要說報應,下一個該灰飛煙滅的就是你。”


    岑冬生捏了捏自己的拳頭。


    “無所謂你把本體放在了哪兒,大不了將整個鬼屋翻個底朝天,你是藏不住的。薑奇,在我把你骨灰揚了之前,還有別的話要講嗎?”


    “不必這麽麻煩,它從一開始就在你們眼前。”


    薑奇旋轉著飛上半空,背後玄袍舒展,好似浸水的鴉羽,烏黑中透著光芒流轉。


    “正所謂‘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它背後的那座棺材山峰在轟然巨響中往上抬升,黑夜中的巨人抬起了頭顱。


    “這就讓你見識一下。”


    ……


    “如果薑奇的本體不在這裏——”


    “……我還是覺得,就在這個地方。”


    “可是,你不是說那具棺材就是陰炁最強盛的地方嗎?”


    “不對。”


    薑雲湄搖搖頭,


    “我說的是在這座山上,除去‘活’過來的山本身之外。”


    宋雨棠微微一愣,她當然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你是說我們腳下這整座山……這有可能嗎?”


    “去除所有不可能之外,剩下的就是答案。”


    薑雲湄沉聲回答。


    “我最開始隻以為山本身是薑奇百年以來的積累,現在想來,若是想保護自己的本體,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力量全部集中在那具‘棺材’之上……”


    ……


    “想要與我一戰?那就來。”


    薑奇飛到空中的身影,像水麵上的泡沫,被風一吹就散。


    但很快,一股磅礴的陰炁自夜色深處衝天而起,連帶著鬼魂的聲音都變得浩蕩,像是從天上傳來的。


    薑奇與“活”過來的黑山融為一體;又或者說,那座山正是它為自己準備的棺材。


    百年時光,它不止是培養出了數量龐大鬼魂軍團,更為自己打造出了蘊藏著磅礴陰炁的“殼”,


    “這個量……”


    岑冬生麵露驚訝,感慨道。


    “厲害啊。”


    從普通咒禁師到神通術士,需要的是真炁與咒禁的“量”,與抵達大成境界後再往上攀登一步的“質”。


    普通鬼怪晉升為凶煞需要的是同等級的“質量”;而薑奇采取的突破方式最為簡單粗暴,那就是時間。


    百年積累下來的陰炁,全都集中在了它一頭鬼的身上。


    如破碎地麵中噴湧而出的岩漿,將勢頭積蓄到了極點,整個鬼屋空間因此沸騰。


    正因為還沒有抵達那個境界,與凶煞僅一線之隔,所以若單論“量”,反而是最興盛的時候。


    剛進入鬼屋的時候,岑冬生就注意到了那座山;若是真能讓一座山活過來,這其中的消耗難以想象,所以他猜測這其中另有隱秘。


    但答案是“沒有”。


    這裏的屋主就是硬生生積攢下了這個數量級的陰炁,從而得到了耗費驚人的手段。


    整座山開始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黑暗中,頭頂無數棺材的巨人睜開猩紅色的妖異瞳孔,如同夜航的飛機軌跡。


    “原來如此……”


    岑冬生低聲笑了起來。


    “那是你為自己準備的‘棺材’。”


    ……


    山一般的魔怪,那綿延起伏的脊線,就是它手腳的輪廓;


    每一次揮動都會引發風起雲湧,在空中製造出巨大的漩渦,發出轟然巨響。


    站在山上的兩位女孩感受最為明顯,她們發現腳下的地麵正在激烈搖晃起來後,試圖站穩。


    “要和這座山為敵嗎?我們現在又該……”


    在薑雲湄開口前,宋雨棠卻已經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剛才那種事,你還能做到吧?”


    她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的同伴。


    “看到敵人的弱點。”


    “……我試試。”


    “嗯,將結果告訴給師父,我們伺機行動。”


    宋雨棠看著在黑夜中搖晃的影子,輕聲說道:


    “能對這種規模的敵人造成傷害的,就隻有師父的那招……我們暫時沒法對這座山本身做些什麽,但要找到本體的目的不會變。現在反而更能確定,它就藏在這座山裏的某個位置。”


    “接下來,就是決勝負的時候。”


    “……你還真冷靜。”


    薑雲湄笑了起來。


    “好吧,那就請你再當我一段時間的保鏢,我會盡全力把藏在山裏頭的本體揪出來。”


    *


    岑冬生聽到了隊友們從山上發來的消息,他讚同了隊友們的判斷。


    先拿對方的棺材試試手。


    “轟!”


    男人用禦風異能飛至百米高空之上,揮動拳頭。


    虛白色的神獸之影落在漆黑的山上,衝擊波如蓮花綻放,卷起漫天碎石,打出了一個深入二十米以上的凹陷。


    正當岑冬生打算乘勝追擊之時,巨人的身上卻傳來了“隆隆”聲,別處的山岩從四周湧上來,填補上了這處傷口。


    實際嚐試過後,他意識到那龐然的體型會大幅度地削弱傷害,於是選擇暫時收手;


    對方的態度亦有所改變,起初還試著伸出手來捉他這隻“飛蟲”,但很快就發現這樣做毫無意義,於是幹脆將心思放在了防禦和再生上。


    “又變成了消耗戰嗎……”


    這個時候,岑冬生發現自己的手臂有種抬不起來的沉重感,真炁量的消耗超出預期,即使以他在甲等咒禁師中堪稱驚人的耐性與真炁量,都感到了疲憊。


    若是在完好狀態下,他還有連番使用“虎咆”,用純粹的暴力將麵前這座山擊碎的可能;問題是,岑冬生在此之前已經消滅了數萬的惡靈,這時候就顯得難以為繼。


    “有些麻煩。”


    ……


    薑雲湄的聲音如天降甘霖,及時在他的耳畔響起。


    “我已經發現了……對方的弱點……但它在山體內不斷移動……!”


    “我需要……更及時……破壞外殼……”


    接著,耳畔傳來宋雨棠的聲音。


    “師父,我這就讓學姐去找你。”


    “……怎麽找?”


    “她跳下來,你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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