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既尖刻又辛辣,叫人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如刀子一般直戳朱厚照的心窩。他氣得臉色發青:“你!難怪了……難怪要放火,直奔仁壽宮,你這樣誌得意滿,是已經拿到自己想要的了?”


    他在試探,月池不答反問:“我暈了這麽些時日,您也該早就稱心如意了吧。”


    朱厚照冷笑一聲:“你這麽聰明,朕還能稱什麽心,如什麽意?”


    月池不由莞爾:“您鬧這麽大的動靜,總不隻是為了試我的忠心。我心裏有數,我李越還沒這麽大的臉。”


    朱厚照靠在她的懷裏,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月池輕撫他的鬢發,她的麵上仍帶著笑意,眼底卻是一片肅殺:“皇上,你的算盤打得精,旁人也不是傻子。劉瑾、張彩與我勾連甚密,四方的官員與宗藩又歪心太多。你就想著幹脆裝一場病,一來趁著我昏迷不醒,剪除張彩,消解韃靼的威脅。二來,借閹黨之名,再興一次大獄。你要來一次大洗牌,我可以不管。你要移除我在韃靼的暗棋,我也可以不在意。但隻有一個人的性命,你不能動。”


    她說得斬釘截鐵,朱厚照卻聽得咬牙切齒:“……張彩?”


    他霍然起身:“又是為了這個混賬!”


    月池深吸一口氣:“他從頭到尾沒想來招惹你,是你容不下他。”


    朱厚照恨恨道:“你這個樣子,又叫朕怎麽容他?”


    又來了,月池反唇相譏:“那我該怎麽著,才能教您放心呢?要說混賬,誰能混得過你。我要是沒逃出去,隻怕不久後就要‘病逝’了吧。你之後打算怎麽待我,給我換個身份,再關起來做你的禁臠?”


    朱厚照聽得怒氣填胸:“朕沒你想得那麽不堪!”


    月池嗤笑一聲:“可你的行徑就隻能讓我聯想到不堪!你以為我是女子,就能任你宰割了?”


    朱厚照脫口而出:“你為何總往壞處想,你是女子,不就可以嫁給我了嗎!”


    此言一出,兩個人都愣住了。外頭還是喧囂不已,偶爾有縷縷輕風拂過紗幔,帶起陣陣心潮。


    朱厚照勉強扯了扯嘴角:“你明明可以選擇走另一條路的,既然已然看穿,何不幹脆順著我的心意來哄哄我,還是說,我的喜怒哀樂,在你眼中根本無足輕重。”


    月池別過頭去:“你要知道,你是皇帝,手握生殺大權。而我是臣子,身上還背負著同道的身家。我不可能,拿他們的性命,來和你玩這場愛情遊戲。”


    她抬起頭,凝視著他:“我玩不起,也不想玩。”


    她又一次拒絕了他。朱厚照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嗤笑一聲:“那你想玩什麽?李越,你說說,你能玩什麽?你心裏有數,你能拿來和我玩的,也隻有這個。而你其他的籌碼,根本不堪一擊!你不過就是仗著朕的那麽一點兒情意而已。騙到這道懿旨又如何,你以為你能出這個宮門麽?”


    月池挑挑眉,她忽然問道:“剛剛那碗蜜水,好喝嗎?”


    朱厚照一愣,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從盛怒中掙紮出來,他才察覺到身體的異狀。如蟲豸攀爬的麻意,正從他的腳底爬上來。


    月池一把將他推倒在床,用膝蓋壓製住他:“我幹嘛要出這個宮門呢?我得留在這裏主持大局啊。”


    朱厚照隻覺舌尖都在發澀,他被她壓得一窒:“你瘋了?!”


    月池報之一聲輕笑,她又一次拿出冠簪,抵在他的脖頸上:“瘋得是你才對,你一輩子都這麽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你總說太後隻知感情用事,可你又何嚐不一樣。到底是親母子啊,你作起來,可比她厲害多了。裝病,裝中毒……虧你幹得出來。可憐的老劉,我看他最後來找我的樣子,就知道他被迫去當了餌。那時我就想好了,索性再加一把火,把這下毒謀害天子的罪名落到實處,這下,死的得人就更多了不是?”


    月池輕拍他的臉:“怎麽樣,這下還好玩嗎?”


    朱厚照氣得渾身發抖。月池見狀笑道:“罪魁禍首你找好了,未來嗣君我找好了,你娘還認定我是忠臣義士,誰都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你自個兒說說,你是不是沒用了?要是這會兒,我肯放你一馬,能不能證明我的真情一片呀?”


    “……”朱厚照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的牙齒,“你何不試試呢?”


    月池卻忽然變了臉:“可我咽不下這口氣,我被你害得吃了這麽多苦,總得討點兒利息回來。”


    她壓得更重了,朱厚照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那你想要什麽?”


    月池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我因你在端本宮被人打得雙手發腫,因你在乾清宮磕得頭破血流,因你在法場上氣得嘔血,因你在戰場上被人圍殺,因你在韃靼四處流亡,還有近日,又是因你,為了逃出去,我還把自己的腿戳了一個窟窿。你覺得,這些你能怎麽還,是戳你十刀,還是二十刀?”


    她麵如寒霜,話中含怨。朱厚照聞言,眼底亦是暗色翻湧,他半晌方道:“我害你吃得苦,實在是太多了,哪怕取我的命,亦未必能解你心頭之恨。”


    月池冷哼一聲:“你既然知道,就該自裁。”


    朱厚照苦笑一聲,他端得是情真意切:“可我死了,給你帶來的麻煩隻會更多。你何不嫁給我,我願用一生,來好好補償你。”


    月池是打破頭都想不到,他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她胸口起伏,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你還真是百尺竿頭掛剪刀——高才啊。”


    朱厚照靜靜地望著她:“可你心知肚明,這是最好的法子。”


    月池冷冷剜了他一眼,她在他耳畔一字一頓道:“可卻不是我想要的法子。別和我來這一套,真玩起來,你未必是我的對手。我這麽一個人,睡在枕邊,你就不覺害怕嗎?我還是懷念,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求權得權,我求仁得仁,不是很好嗎?”


    朱厚照偏頭看向她,他嘴唇擦過她的臉頰,輕聲道:“……可你似乎忘了,想怎麽樣,不想怎麽樣,從來不是你說了算,朕說了才算。”


    月池怒極反笑:“皇上直到這會兒,還不肯服軟,看來是真的想早早去見先帝了。”


    朱厚照看向她:“話何必說得這麽滿。”


    月池嘲弄地挑眉:“怎麽,你難不成還有暗棋?”


    一語未盡,她就感覺脖頸一涼。就在她低頭的一刹那,隱匿在一旁的暗探終於奔了出來,一柄鋒利的寶劍,正架在她的脖子上。月池一愣,爾頃苦笑一聲:“會投胎就是好。沒想到,都到了這會兒了,還有人替你賣命。”


    她的神態自若,坦然道:“這位英雄,這又是何苦呢?”


    暗探的回應是將劍往前遞了一分,月池毫不相讓,她笑了笑,甚至用簪子在朱厚照的脖頸刺出一點血珠:“要不咱們試試,是你快,還是我快,亦或是,我們倆今兒都死在這兒?”


    她明顯感覺到,架在她脖子上的劍抖了一抖。她失笑:“你這麽怕他出事,可他想過你們嗎?他太隨心所欲了,這麽一裝病,你們東廠和錦衣衛都背上了謀逆的嫌疑。如今太後已然下了懿旨了,你們的罪狀已是板上釘釘了。他總不能跳出來,說一切都是自己在自導自演吧。他隻能咬牙,躺在這裏裝死,眼睜睜看外頭的人把你們抓走。就這,你還要保護他嗎?”


    暗探咬牙道:“不是皇上有心放棄,而是你將事態鬧到無法轉圜。”


    月池眨眨眼:“就算是吧。可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們應該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才是。”


    她娓娓道來:“與其跟著他被抓,倒不如跟著我,等他死後,我就說你們是遭劉瑾蒙蔽,還能從輕處罰。等到風聲過來,我再想辦法給兄弟們加官進爵。如何?你們知道我最大的秘密,總不至於擔心我跑了吧。”


    月池隻覺,壓在她肩上的劍頓了一頓,她聽到身後那人問道:“你可敢立字據?”


    月池麵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沒問題,別說是立字據了,對天立毒誓也成啊。”


    此言一出,脖頸上的重量就是一輕,那劍在緩緩移開。她暗鬆一口氣,剛想轉過頭去,避開劍鋒,就覺一道寒光迎麵而來。她的身後傳來朱厚照的驚呼:“快住手!”


    時間門突然變得無比緩慢,她清晰地看到朱厚照拚盡全力將她掀下去,翻過身去,用背替她擋了這一劍。血花在她眼前綻放,她聽見他悶哼一聲,麵色登時白了幾分。她不由屏住呼吸,直勾勾地望著他。


    朱厚照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那暗探急急收勢,險些跌倒。他驚惶道:“皇爺!您,這是為何啊。這個惡婦,她可是下了毒啊!”


    朱厚照沒好氣道:“不是毒。”


    暗探盯著月池的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月池回過神來後,冷笑道:“你可真是蠢到發指。周身都沒有力氣了,還敢篤定我沒下毒?這下又將劉瑾謀刺的事,徹底落實了。”


    朱厚照勉強扯了扯嘴角:“朕就是敢篤定。”


    月池脫口而出:“憑什麽?”


    朱厚照望著她,他的眼中浮現如雲霧一般輕盈的笑意,沒有回答,反而問道:“是麻沸散?”


    月池默了默,她點了點頭。他一哂:“難怪,一點兒都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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