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堯對此欣然接受,卻也沒容靈主把話說完,俯下丨身再一次堵住他的嘴。君如珩心中憤惱,把什麽氣度、愛惜都拋到九霄雲外,下手越發沒個準頭。褚堯胸口衣服被揉皺了,雨珠順著鬢角淌進衣領,滲濕了被某位嬌寵撕裂的傷口。密密麻麻的痛沉渣泛起,但褚堯在這刻簡直愛死了這般滋味。到後來他那已不算吻,而分明就是在撕咬摻進了些許狠絕,些許失而複得的喜悅,但更多的卻是一種近乎虔誠的感激。君如珩無法從這個吻裏判斷出他二人的處境高下,因為此時此刻的褚堯既像是掠奪,又像是給予;既像是侵占,又仿佛是在臣服。腦海中伴著風聲雨聲鼓鈸齊鳴,逐漸陷入一種類似缺氧的混亂狀態。君如珩渙散的眼神越過褚堯肩頭,眺向窗外漆黑的雨夜,瞳仁裏然閃過幾道電光,心神隨之大亮。在這個欲念暗生的狎昵時刻,他忽然不合時宜地冷靜下來。透過雨幕和情潮的間隙,君如珩終於洞見了這些天一直困擾自己的,心魔真正的模樣。而當此時,褚堯出著汗,濕透的發縷貼緊麵頰,眼神逐漸起了變化:大雨澆不滅太子殿下高昂不下的占有欲,耳鬢廝磨燃起的熱度卻足夠焚盡那半是偽裝出的病弱。他手掌向上,滑過羽紋蔓生的脖頸,悄然尋到那顆丹砂小痣在的位置。褚堯偏過頭,珍惜的眼神像孩童對待他這輩子擁有的第一顆珍珠。愛不釋手不夠,還要用上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僅有的武器。齒尖破開皮肉的一刹那,君如珩吃痛嘶出了聲。他推著褚堯被雨水打濕的肩膀,懊惱問:“褚知白,你屬狗的嗎!”褚堯把頭埋在嬌寵頸側,淡淡腥甜混合著雨水在口腔彌散開,竟讓他生出食髓知味的錯覺。他悶聲笑起來,繼而似吟似歎地喚:“阿珩,孤好冷啊。”不知是錯覺還是怎的,這一歎,似乎又驚動了外間兩小隻。聽著的細響,君如珩撐在褚堯肩頭的手不得已一頓、片刻卻又悄然繞去了頸後看來今夜風雨滿床,他們注定要被對方深深浸透。“等、等一下,我有事要問你。”君如珩手指蜷縮揪緊了床頭流蘇,他艱難叫停那如波蕩般的搖晃,屈膝頂在了褚堯兩腿之間。褚堯抬眸時喘息未定,眼底如浸桃花:“請主君,示下。”君如珩喉中哽了下,唇焦舌敝的滋味又鮮明一分。方寸之地他不敢高聲,蹙額捺低音量:“剛入青州那會,你究竟是怎麽認出我的?我明明已經改換容貌。”甚至連聲音都變了。褚堯眼底狂熱褪去了些,但情潮卻變得越發積黏,隨之而生的是如深海般望不見底的迷醉。他忽抬指,點了點君如珩紅暈漸生的眼尾,聲裏藏著悠遠的懷想:“這裏,沒變。”眼為心之苗,一個百轉千回不能拗其心誌的人,他的眼睛也總是那麽亮堂。像暗夜星,見過一回,就忘不掉了。君如珩膝頭剛鬆了點,屋外突兀地響起拍門聲。叢虎警覺地擋在虞殊身前,下一秒就聽聞坎焦灼的聲音在喚:“殿下,遲家宗祠,出事了!”臨近戌時,入夏的第一場驟雨幾乎下亂了天地。雨聲訇然如墜,襄龍衛籠罩在黑甲之下,烏壓壓一片,像極了匍匐在雨夜中伺機猛撲的龐然巨獸。區區一個百戶的死,什麽也不能改變。相比金陵城三天十八道皇令急催,太子殿下的殺雞儆猴顯得那麽不足道。在為期半月的大肆搜捕以失敗告終後,武烈帝終於使出了殺手鐧:掘墓,鞭屍。青州是遲家的祖籍所在,當年蜂雲穀慘案以後,遲老穀主與一眾弟子的遺骸皆都遷埋於此。等褚堯和君如珩聞訊趕到時,襄龍衛已經把這些天拘捕起來的蜂雲穀醫眾全部驅趕至遲家宗祠前。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這些人臉上或驚懼或絕望的神情。傳旨將領視若無睹,他用毫無波瀾的語氣飛快念完了武烈帝最近頒下的一道旨意。“……錦衣衛遲笑愚意圖謀害儲君在先,朕念其祖上伴駕有功,屢屢優容。賜犯人十日之期望其投獄,以示恩寬。孰料遲姓子深負朕所望,限期將至而拒不認罪。朕寒心已極,現今褫奪遲姓宗祠百代殊榮,笞其父身而代償子罪。與此案相關人等,皆從旁觀刑,以儆效尤。欽此!”那將領轉眸,瞧見下屬搬出來的遲墨靈位,不見半點猶豫,隨手誆到地上,跺成兩半。“挖!”第81章 哭喊聲驟起, 偌大空穀間,醫眾的咒罵與馬蹄不安的換踏聲交織在一起,給這個漆黑的雨夜平添了幾分不詳的氣息。混亂中, 君如珩留意到墳塋旁並不全然是襄龍衛的人馬,還有不少神情局促的普通百姓。他們沒穿蓑衣, 手裏拿著鋤頭或鐵鍬, 淋在雨裏一臉愁相。看樣子, 掘墓的聖旨來得異常倉促, 這些都是襄龍衛就近抓來的壯丁。主將一聲令下,襄龍衛齊齊拔刀, 一時間寒芒暴閃, 壯丁們駭得瑟瑟發抖, 半刻卻無一人向前挪步。遲笑愚通敵固然可惱, 上頭清剿蜂雲穀醫眾,他們也隻敢於無人處議論幾句。畢竟普通百姓為了活命,是斷斷不敢摻和進神仙打架。然而眼下, 官府卻逼迫他們掘了遲家祖墳。要知道遲老穀主當年大開珍室的義舉,可是救活了青、甘幾地數以萬計的百姓, 在場之人,誰家沒有妻女姊妹因此而獲救。曾幾何時, 他們是真的對遲家感恩戴德,也在蜂雲穀遭遇慘禍後主動替老穀主斂骨。這幾座墳塋, 便是青州百姓自發為遲家立下, 之後年年香火供奉, 從未怠慢。青州的百姓可以對醫眾被捕作壁上觀, 但要他們親手將恩人開館鞭屍,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幹了是要折損陰鷙的,他們怎麽肯!襄龍衛才不管這些。雨絲越發密集,浹麵猶如水洗,主將壓在鬥笠下的眼神難掩暴戾:“帶上來。”又是一陣鎧甲交撞,襄龍衛押著這些壯丁的家眷,推推搡搡地來到山腳下。雨潑成簾,壯丁們眼見自己的親眷在刀俎之下任人宰割,麵上的絕望之色越發深重。“啪!”主將揚起馬鞭,隨手將一姑娘抽得趔趄,倒地後再也沒動彈一下。他惻聲道:“今日誰若不肯動手,本將軍便當他是餘孽同黨,回頭殃及了滿門,爾等可別怪我沒存心提醒。”“妮兒!”為首的老農欲搶身上前,卻被腳腕鐵鏈給絆住,踉蹌著摔進水坑裏。老農趴在地上,雨水將他眉間悲慟衝刷得愈淡,轉而將那一小點不甘與憤懣暈染到極致。“老穀主啊,睜眼看看你養的好兒子吧,把俺們禍害成什麽樣了!”他掙紮著爬起身,呸出一口帶血的泥水,使盡全身力氣揮起鋤頭,狠狠砸向遲墨的墳頭。刹那間,驚呼聲此起彼伏。老農避而不看那些蜂雲穀醫眾怒火迸射的眼神,隻是一下接著一下,近乎麻木地揮動著鋤頭。他身後土塊層層堆高,眼前稀稀拉拉的泥層很快就被雨水衝走,棺槨漸漸露出個頂。鋤頭倏地卡頓了下。就在這時,老農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描述的複雜形容。他深深吸氣,似是要把所有愧疚的情感都隨這口氣憋回去,側頰咬出了青筋,嘶啞著聲絕望呐喊。“老穀主!蜂雲穀當日救命之恩,俺們這些年焚香上供也算還了。今個兒遲家孽子犯渾,連累俺們跟著遭殃,這賬啊,就讓你這個做老子的來還吧!”驚雷轟然炸響,整個山穀似乎都被這聲巨響所搖撼。趁著白慘慘的電光,君如珩清楚看見遲墨的棺槨上裂開了一條縫隙。觸目,驚心。褚堯遽然轉首,霧的鏡片也遮擋不住淩厲如矢的目光:“親兵呢,親兵何在?”雨越發大,將離不住抹著臉:“回殿下,親兵已在三裏地外集結完畢,聽候您的發令。”褚堯未及出聲,當空一聲霹靂,從天而降的赤色光焰在人群和棺槨之間砸出深壑,藤蔓繼而從四麵八方蜿蜒匯聚,結成一道密實的屏障。君如珩跨前一步,語聲冰冷:“我看誰還敢妄動。”與此同時,數裏地外的角木窟。骨笛吹奏愈急,千乘蚨的氣息已能聽出明顯跌宕。她強忍著靈府之中的翻騰,集畢生靈力於一指,試圖壓製遲笑愚的心魔。然奈何三毒之中,嗔恚二字為害最深。千乘蚨已竭盡所能驅散能使人產生幻覺的林瘴之氣,可是這地方實在太邪門了。青州百姓怒掘遲家祖墳的一幕,無比真實地上演在眼前。尤其當老農毫不猶豫地劈開遲墨棺材時,千乘蚨心中暗叫不好,但為時已晚。遲笑愚形同枯槁,憔悴且瘦削的麵孔上透出駭人的青黑,但他雙目始終瞪得老大,睚眥欲裂般盯著眼前冒頂的棺槨,仿佛整個人全憑一股子怒氣勉力支撐。那格外具有蠱惑力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看見了嗎?這便是你父窮盡整個珍室丹藥救回的無辜之人。知恩圖報?哈哈,天底下幾曾有開人棺槨、掘人屍骨的報恩!汝為人子,此刻也該醒悟過來了,人心一貫是這世上最禁不住考驗的東西,何必再執著於救世家訓?善哉,善哉......”遲笑愚目已充血,他把一晃而過的癲色壓了壓,喑啞地問:“你設計這麽多,究竟想讓我替你做什麽?”腦中和尚的聲音大笑:“施主此言差矣,不是替貧僧,是替你自己。”頓了頓,“既然人心鄙薄不堪救,不如幹脆毀去,也算,還了世間清淨。”遲笑愚牙齒摩擦出咯咯怪響:“你,什麽意思?”骨笛表麵浮現第一條細小裂紋,緊接著便是第二條、第三條......終於在一聲不大不小的脆響裏,骨笛裂開,碎片割傷了千乘蚨虎口,鮮血頓時泉湧。她不得已中斷了吹奏,忡忡抬眸看向遲笑愚。幻境中的畫麵定格在棺槨被劈開那一刻,之後的事千乘蚨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光是這一幕帶來的強烈衝擊,就足夠摧毀大多數人的意誌。千乘蚨微顫地伸出手去,點住遲笑愚心穴的瞬間,胸口陡然一沉:寄生術,已經完全侵入了他的靈體。遲笑愚為尋滅門慘案的真相,上下求索多年,此事早就成為他的一個心結。佛子利用這個心結誘他入深山、炮製錦衣衛通敵的假象,其真正用意,無非是想讓他看到一夕境遇急轉,世人會如何對待曾經澤被蒼生的蜂雲穀。現在他看到了,也看穿了。這世上若還有什麽能與自幼耳濡目染的家訓相抗衡的東西,便隻剩下他失神時分,被千乘蚨用竊靈術聽去的心聲:“不值得,父親,真的不值得。”饒是冷血體質的千乘蚨,在對方寒意繚繞的心聲裏,也不覺為之一凜。猝不及防地,就在千乘蚨縱出的那縷靈識眼看要觸碰到某個角落時,遲笑愚忽然反手攥住了她的手指。他力氣大得驚人,千乘蚨掙紮兩下沒掙脫,骨頭幾乎都快教他捏碎。千乘蚨適才為阻止遲笑愚入魔,已耗費了太多靈力,此刻唯有匆忙變出蛇尾,擰腰橫掃攻其下盤。孰料一陣砂石亂滾過後,遲笑愚被擊中小腿肚卻不知避讓,就著慣性向前迅猛一撲,千乘蚨未及反應,一陣劇痛頓時從蛇尾處傳來。繡春刀刺透了她的鱗片,將尾巴生生斬斷半截。遲笑愚一聲低喝,拔出刀時刃上還沾著幾片血肉,匯聚全身之力再次削向千乘蚨頸後。千乘蚨仰身避開這一擊,滑出幾丈遠,直到背部撞上岩壁才勉強穩住身形。她後知後覺地感到頸後沁著涼意,伸手一摸,臉色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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