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時辰,藺伯齊就前來複命說:“啟稟吾王,臣本已帶人截住了那賊人,不想他卻以命相博,又讓他給逃走了!”黎王震怒,“這都能讓他逃走!一群酒囊飯袋!”藺伯齊猶豫著,一臉欲言又止地模樣。“你還有什麽話說?”藺伯齊歎了口氣,才說:“打鬥時,臣挑下了他的麵巾,見這個賊子竟是……”黎王咬著牙,“是誰!說!”“是公子黎歌。”“居然是他!”黎王捏起拳頭,“混賬東西!”“臣也是一時心驚,又害怕傷到四公子,才讓他有機會逃走。不過王請放心,臣已派兵一路跟著他們,他們逃不掉的。”剛說完,就見黎歌匆匆趕來了。他向黎王行了個禮說:“父王,兒臣聽聞己美人被賊人擄走,現已逃出宮去。遂連夜趕來為父王分憂!”黎王瞪著他,眼睛半眯起,眼神透著凶狠,“不是你將人擄走的?”黎歌一臉無辜地看向他,“父王,您這話從何說起?兒臣為何要擄走他?”黎王轉頭,看著藺伯齊。藺伯齊也是狠狠地驚了一下,立刻跪了下去,邊思索邊說:“興許是晚上太黑,臣……臣看走了眼……”說到這兒,他腦筋一轉,突然說道:“但那人確實有幾分像四公子,現在想來,若不是四公子,莫非是二公子?”黎王吩咐:“立刻派人去查,看黎躍在不在他府上。”接著他又去了大殿,黎歌和藺伯齊都跟在他身邊,兩人中途對視了一眼,沒有任何交流。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過後,一名侍衛來報:“啟稟吾王,二公子自昨夜起就私自離開了公子府,至今未歸。”黎王一掌拍在案上。藺伯齊向他行禮:“臣這就去將他們帶回。是否宇熙留他們一命,請王明示。”黎王深吸了口氣,氣得臉上的橫肉都在顫抖,大喝一聲:“備馬,孤要親自去打死這個孽畜!”不時,一支著黎王親自率領的騎兵隊聲勢浩蕩地出了王城。他們一路南行,天亮時分追上了追捕梅映寒的士兵。又向南行了十幾裏路,一直追到一處密林背後的斷崖邊上,梅映寒和帶他走的人終於停了下來,無路可逃。伴著寒氣的勁風自崖底怒吼著,林間的樹木已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地上積著厚厚的一層枯葉,有的落葉正隨著風不停地打轉兒。追上來的士兵們站成兩排,黎王騎著馬,穿過士兵來到他們麵前,瞪著那馬上一個黑色和一個墨綠色的背影,冷冷道:“看你們往哪裏逃!”梅映寒腳踝上還掛著鎖鏈,隻能側身坐在馬背上。他跳下馬背,那黑衣蒙麵人也跟著下了馬。梅映寒邊往懸崖邊上退,邊對黎王說:“你想挖我的心來煉長生不長藥?你可知,我的心早就被取走了!”此話一出,黎王、黎歌包括藺伯齊都頓時臉色大變。他指向藺伯齊,麵帶譏誚:“你忠心耿耿的大將軍,早在回國的路上就答應我幫我離逃出去。作為交換,我已經將藥引給他了。”黎王回頭看了眼身後蒼老的大將軍,又看向梅映寒,“孤王不信你的鬼話。”梅映寒突然發出一聲嗤笑,“不信?那我就證明給你看看。”說完後,他慢慢地褪去上衣,衣裳倒垂著掛在腰間,露出白皙精瘦的上半身。所有人都能看見,他的胸口,有一條長長的傷口。他拿出黎歌送他的那把匕首,朝自己的胸口刺去。“你要做什麽!”黎歌大喊了一聲,翻身下馬衝到他跟前,雙眼隻剩下震驚和絕望。梅映寒對他露出個短暫的笑來,刀尖順著傷口劃過,鮮血順著胸膛流到了衣裳上。他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將手伸進傷口裏,從裏麵掏出一顆血淋淋的黑色的心形石頭。然後拉起黎歌的手,將石頭將到他手中。黎歌握著那顆冰冷的石頭,魔怔了一般,先是深抽了一口氣,愣了好一陣後,眼淚才從眼眶裏滾出來,喉嚨裏卻發出一連串嗬嗬嗬地笑聲。黎王也經沒有心思管別的了,他快步到他們身邊,一把將黎歌手中的石頭搶去,確定它的的確確隻是塊石頭後憤然地往地上一砸,用劍指向藺伯齊,歇斯底裏地怒吼:“藺伯齊意圖謀反,給孤拿下!”吼完之後他才發現根本沒有人理會他,藺伯齊坐在馬上,傲然地看著他們,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黎王頓時明白他竟然是真的想造反,對著他身後那群兵大喊:“誰能砍下這反賊的頭顱,孤就給誰加官進爵!”藺伯齊才不慌不慌地應道:“他今日可為你們加官進爵,明日也可為了一點小事砍你們的腦袋,你們可得想好了。”如此一說,他身後的兵依然一個不動。梅映寒突然一笑,笑聲在這劍拔弩張的氛圍裏顯得特別突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邊。隻有黎歌愣愣地去撿起那塊石頭,回到他身邊後,看了看傷口,又看了看石頭,呆呆把石頭給他塞回身體裏。他用沒有沾血的手摸了摸黎歌的頭,對那群士兵笑著說:“大將軍之所以願意幫我逃走,是因為我把我的心送給他吃了,他吃了之後便可長生不老。”“如果你們吃他的肉,雖不能長生不老,但也能百病不侵,延年益壽。”他連笑了好幾聲後又說:“動作慢了,可就搶不到了!”他這麽一說,周圍保護他的士兵們頓時變成了一群豺狼野獸,個個眼中閃爍著貪婪。藺伯齊也慌亂起來,冷汗,指著他大罵:“你個亡國奴,休要在此妖言惑眾!天底下哪有這種事!”不等梅映寒回話,黎王就和他對罵起來:“你若不信,又何要偷偷吃他的心!你能吃他,他們為何不能吃你!”“眾將士聽令,此反賊的肉,孤賞你們了!”有了他這一聲王令,原本蠢蠢欲動卻不敢下手的一眾士兵,終於有了勇氣,化身為嗜血的野獸,不要命地攻向藺伯齊。連一直在梅映寒身邊假裝黎躍的人也匆忙地跑了過去。藺伯齊先是應付了一陣,可畢竟年事已高,很快就防不過來。身上漸漸布滿傷痕,直到徹底失去反抗能力,最後連口中的嗚咽都聲漸漸弱了。黎王在旁邊看得哈哈大笑,拍著手大喊大叫:“好!痛快,痛快!”可就在他笑得前仰後翻時,黎歌的匕首,刺進了他的後背。他大張著的嘴沒來得及合攏,雙目圓瞪。黎歌抽出匕首。他慢慢轉過身來,抽自己的寶劍,顫抖著手指向黎歌:“你個不忠不孝的孽障,孤……孤要砍了你……”身後的傷口卻血流如注。黎歌舉著匕首,往後退了一步,笑嘻嘻說:“來呀,你來打我呀!”黎王氣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朝前邁了一步後,撲倒在地。黎歌去到他身邊,跪下,舉起匕首,瘋狂地刺向他,邊刺還邊笑……那群士兵搶食著藺伯齊,但由於士兵眾多,很多人根本搶不到。有人打了起來,實在挨不頭邊的人,幹脆放到了眼他們搶,把目光放到了梅映寒身上。當有人瘋狂地撲向梅映寒時,黎歌這才恢複了一絲理智,可他根本來不及阻止,搶到最後,地上隻剩下一副青銅腳銬和一塊心形石頭。他傻愣愣地撿起那石頭,捂在胸口,呆呆坐在地上,見著眼前那些撲向梅映寒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倒下。臉色鐵青,口吐白沫。很快,連搶藺伯齊的那些人也四肢無力地倒下。大家都明白過來,他們中毒了。黎歌看著那些倒下的屍體,倒一個,他笑一聲,最後笑聲連成一片,回蕩在整個幽靜陰冷的斷崖邊。另一邊,關在牢中的黑影突然站了起來,他像一縷黑煙般飄出牢籠,對著一麵牆的刑具輕飄飄地活動起了四肢,在心頭默念著:“係統,出來。”係統驚歎道:【厲害呀1179號作者,把自己身體都作沒了!】梅映寒沒和它討論這個話題,直接了當說:“任務完成了,送我回去吧。”係統問他:【決定好了?】梅映寒遲疑著,將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處,卻聽見身邊裏的另一個聲音說:“咱們的交易已達成,你再不走,我吃了你。”他對係統說:“決定了。”猛吸了口氣,梅映寒從黑夜中驚醒,坐起身來,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還是他從睡夢中離開這個世界的那個晚上。轉眼間,他剛經曆的一切變成了一場悠長而沉重的夢。他打開床頭的台燈,起床後拉開窗簾,見窗外高樓林立,霓虹閃爍,點點燈光連成一片,蔓延至天邊。視線的盡頭,城市與黑夜交接的地方,正閃耀著一束束七彩的光。他站在窗邊,久久地凝望看著眼前的景象,像是在凝望著一幅自身融不進去的畫。他像已被抽離出這世界了一般,腦袋暈暈沉沉,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在何處,究竟是誰。突然,原本寂靜的房間裏傳一聲熟悉又陌生的提示音響,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他轉頭看著那手機,看了很久,意識才重新回到身體裏。他沒去看手機,這個點兒能給他發消息的多半是服務商。安靜地走出臥室,去了書房。他有一整麵牆的書架,上麵擺滿了書,但看過的大概隻有一半。指尖在書架上移動,他找了一本自己寫的名叫《心形石》的短篇小說集。摸著書的封麵,背靠著書架,習慣性地盤腿坐在地毯上,回想著當初寫下的劇情黎王闖入石國後,肆意掠殺,還扔掉了石國世代供奉的黑色心形神石。國君己撿回神石,一個黑影從神石裏飄了出來,對己說:“我能助你複仇,但你得答應我,事成之後,你要放我自由。”己問他:“你不是神?”“是,也不是,”黑影人說:“一開始我並不存在,隨著朝拜我的人越多,就慢慢形成了我畢竟越是不幸的人,越喜歡祈禱。但我始終囿於這塊石頭,無法離開。你是國君,你能放我出去。”己決心要複仇,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他讓自己最忠心的臣子偽裝成怕死,出賣國君可以長生不老的秘密。黎王問他:“既然你國國君長生不老,想必這王從始至今都隻有一個?”“非也,”臣子答:“王終有一日會得道成仙,他飛升之後,會將王位傳給下一位被石神選中的人。同時也將傳給他長生的秘密。”於是黎王留下己的性命。在快到黎國王宮的路上,他開始服用黑影人為他提供的毒藥,他不僅要用自己的心來毒死黎王,還要盡可能的製造混亂,讓更多的黎國人為黎王陪葬。到了王宮後,他一直在尋找著機會,直到有一天,公子黎歌主動還找到他。兩人一拍即合,想辦法害死了他的兩個兄弟。黎王最終還是在黑影人的誘導下挖去他的心,服下後暴斃而亡。黎歌成功當上了王。第二年,黎歌的王後為他生下了一塊黑漆漆的心形石,他帶著那塊石頭去到了石國的遺址,那裏荒草叢生,隻剩一片斷壁殘垣,腳下的每一步都能踩到石頭上。他把石頭扔回石國,故事就結束了。很短,總共才一萬多字,是他人生中寫過的幾十個短篇中不算很出色的一個。可當他打開書,一眼看就看到了黎歌的名字時,一向毫無波瀾的心突然如針紮般痛了兩下。他皺起眉,又往後翻了兩頁,看著看著,隻覺得自己滿眼隻剩下那個名字。他取下一瓶存放已久卻一直不敢喝的伏特加,打開瓶蓋大灌了一口,嗆得正咳嗽。隨著一口一口的酒灌下去,那個世界的記憶如潮水般湧進他的腦海,他記得在那邊度過的每一個夜晚記得他對黎歌說過什麽;記得緊抱著黎歌懷裏溫暖的感覺;還有他們唯一一次接吻,黎歌那慌亂的心跳聲。他聽到黎歌小心翼翼卻又故作霸道地讓自己當他的人;然後非常委屈又強忍著問自己到底要他怎樣做,自己才能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