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在巫召野膝上的手微一用力,桑褚玉往前傾過身,與他靠得更近。


    他的背抵著潮冷的石壁,已是無處可避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臉越來越近。


    蟲巢幽深,哪怕四周漂浮著夜明珠,她的麵容也蒙上了一層模糊的影。


    但那雙眼睛仍舊是明淨的。


    以往與她說話時,他無數回注意過她的眼睛。


    瞳色偏淺,與她常在森林裏撿的琥珀一般。在那雙平靜眼眸的注視下,他時常有種被洞穿的錯覺。


    先前常有同門調侃,說是隔壁劍派的小師妹總死氣沉沉的,一雙眼睛跟他們無上派裏那口千年井一樣,生了青苔放了木蓋,靜幽幽的,沒什麽神氣。


    可他不覺如此。


    在幽熒時,他常去荒無人煙的密林。


    與同門看待她一樣,族中人也都說那密林死氣沉沉,幽深無人氣。


    但他知曉,靜謐之下,是翻飛的鳥雀,橫暴的野獸,交織纏繞的藤蔓,大風大雨也難以撼動的參天巨樹,掩在枯樹落葉底下的菌子……


    要望進去。


    離得近些,再近些,才能窺見那掩藏在蠻煙瘴雨中的勃勃生氣。


    一如與她來往。


    但現在,他卻沒法直視那眼眸,視線僵硬地定在右側。


    他道:“一雙眼睛罷了,看便看,何須離得這般近。”


    桑褚玉:“不是總要跟我比這比那?你把眼珠子轉過來,比比誰看的時間久。”


    巫召野被這有些許無聊的賭約逗得發笑:“怕你不成?”


    話落,他移回眼神。


    兩人目光對上的瞬間,他竟跟溺了水似的,緩不過氣。


    不過兩三息,他便倏然別開臉,腦袋微微往下低去。


    “輸了,成麽?”他道。


    “既輸了,就得認罰。”


    “罰什麽?”巫召野別開眼問。


    他沒聽見回音,餘光卻瞥見她靠得更近。


    兩人的鼻尖兒幾乎要撞上,氣息也將相融,他渾身繃得死緊。


    “你別動就行了。”桑褚玉道。


    下一瞬,她稍抬了頭,溫熱的吐息輕緩地落在他的眼角。


    似是要親他的眼睛。


    意識到這點,巫召野屏了呼吸,竟感覺眼睛也跟心髒一樣,重重跳著。


    但這一吻還沒落下,兩人便聽見陣窸窣響動。


    桑褚玉下意識朝旁看去,隻見不遠處的暗道裏投來道影子。


    隨後,有人從拐角處走出。


    是溫鶴嶺。


    不比平時光風霽月的模樣,此時他身上蒙了層淡灰,衣衫亦被碎石刮破。


    兩人投去視線的同時,他也看見了他們。霎時間,那冷淡的麵容便恰似凝出寒霜。


    一方塌陷的石坑裏,巫召野仰坐在角落,神情還有些恍惚僵硬。而桑褚玉就倚跪在他身上,一手壓住他的腿,另一手則托著他的臉。


    兩人挨得極近,甚至要貼在一塊兒。


    “召野師弟,”沒作多想,他就已不受控地開口,冷聲斥道,“何故這番模樣。”


    巫召野被抵在石壁上動彈不得,神情間劃過絲錯愕。


    不是。


    憑何吼他?


    見來了人,桑褚玉意欲起身。


    但剛動,她便嗅見股熟悉淡香。


    很淡的清甜味,就在巫召野的身上。若非離得這般近,根本聞不見。


    她忽想到什麽,手徑直伸向他的衣袖。


    巫召野反應不及,還沒回神,那隻手就已伸進他的袖子了。他今日護腕係得鬆,三兩下便被她給撥開。


    隨後,她從他袖中暗袋裏取出了一小截幹花。


    是一小簇鈴蘭幹花,大概施了訣法,保管得很好。


    桑褚玉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她的耳墜。


    那天她應下他的戰書,去句慈崖找他。但那上麵風雪太大,她的耳墜子便被吹掉了。


    還以為找不到了,沒成想在他這兒。


    巫召野看見,眼眸微睜,腦子一片空白,脫口而出道:“你聽我解釋。”


    “你撿到的嗎?”桑褚玉真心實意道,“謝謝,幸好另一半沒扔。”


    說著,就要收回去。


    “誒——!”巫召野下意識伸手去抓,但又後知後覺地頓在半空。


    桑褚玉跟著一怔,看他。沉默片刻後,她說:“你要喜歡,我可以給你另做。但這個不行,已經壞了,得修。”


    “不是!”


    巫召野又羞又惱,又不知該怎麽解釋。


    餘光瞥見溫鶴嶺已經走近,他隻得迫使自己改口。


    “物歸原主就行,往後可千萬仔細些,省得再掉。”


    “沒事,落花枯葉不也會掉在地上?”桑褚玉躍下石堆,望向溫鶴嶺。他臉上劃了些傷痕,但她似沒注意到,隻問,“棲明師兄呢?”


    溫鶴嶺吝嗇擠出兩字:“後麵。”


    他說完沒多久,蒲棲明就來了,手裏還捏了條蜈蚣。


    將那蜈蚣往地上一扔,蒲棲明道:“方才的塌陷應是蟲妖陷阱,蟲巢沒被壓垮多少。那血梨樹的樹根也恰好在蟲巢裏,離這兒不遠。”


    他們要找的第二樣東西,便是血梨樹的梨樹血。


    血梨樹長在幽都山上,樹身會吸引亡魂依附,故而樹液中含有天地難求的亡魂念力。


    聽了這話,幾人再不多作停留,跟著他趕往樹根所在處。


    蒲棲明在前引路,桑褚玉緊跟著他。


    他倆走了,溫鶴嶺卻沒急著動身。待他倆拐過轉角,他忽淡聲問道:“方才,是遇上了麻煩?”


    巫召野頓了步。


    他沒想到溫鶴嶺會揪住此事不放,更沒料到他在過問時,竟已為他倆的親近找著了理由。


    一月前聽同門說桑褚玉心悅溫師兄時,他並不信。


    依他所見,她斷不是個會喜歡上誰的性子。


    可眼睜睜看著她時常跑來無上派找溫鶴嶺,他不得不心生動搖——


    無論任誰來看,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出於愛慕。


    而溫鶴嶺就跟塊千年寒冰似的,整日冷臉待她,百般疏遠。


    但若真對她渾不在意,現下又為何是這反應。


    巫召野移過視線,在暗處窺著溫鶴嶺那雙冷淡眼眸。


    以前他從未仔細觀察過師兄的臉,這回算是頭一遭。


    借著夜明珠,他看見他的眼尾處綴著一點淡色的淚痣。


    是因眼睛?


    他抿緊唇,忽明白了她這些時日的反常——


    她在尋找一樣代替品。


    許是因為耐心快被消磨完,又或是難忍溫鶴嶺的冷視,她竟開始尋找一些與他相似的東西。


    惱怒從心底湧出,巫召野反倒冷笑出聲。


    溫鶴嶺聽見,看他:“召野師弟?”


    “有勞大師兄關心,剛才沒遇上什麽麻煩。”巫召野迫使自己將視線從他的眼上移開。


    莫名地,他竟覺得要是再看下去,很可能會拿匕首剜了他的眼。


    溫鶴嶺微一頷首。


    但剛走出兩步,他就聽見巫召野語氣自然道:“她不過說了兩句眼睛漂亮的話罷了。”


    溫鶴嶺動作一頓,倏然看向他。


    已拐過轉角的桑褚玉忽踩著了什麽。


    她垂眸一看,發現是截枯萎幹癟的樹根。


    ……


    還真挺近。


    她躬了身,正要撿起那截枝子,便聽見了係統音——


    【虐心值+1,已積攢:77點。】


    ?


    她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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