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劍尖離開身體,血滴落在沈檀漆的臉側,緩緩滑下。他笑得溫善:“是麽,那要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鬱策破門而入,渾身的龍息如同天山飛雪,像是要將此地盡數凍結成冰,與此同時,屋外本晴空萬裏的天空,陰雲密布,悶雷陣陣。沈檀漆有些激動地喚了聲:“鬱策!”鬱策垂眸看向他,手裏似乎提著什麽東西。他仔細看去是晏寧的人頭。沈檀漆瞪大眼睛,短暫驚歎了句鬱策的高效率。他神色微頓,猛地打了個寒顫,怎麽突然冷起來了。抬頭看去,此刻晏寧和謝遲的陣法已經被鬱策破開,沈檀漆這才發現他們居然一直在山下的客棧裏。不遠處窗外,陰沉天空裏幾道悶雷聲傳來,緊接著,雨聲淅瀝。龍族在世間本就稀缺,凡世間出現一條龍,便是天象奇變,雲雨突生。更何況是兩條皆被震怒衝昏頭腦的龍。沈檀漆默默往鬱策的方向縮了縮,希望謝遲識時務為俊傑,不要傷及無辜。孰料謝遲一把扯住了他的領子,把他抓回身邊,聲音淡淡地對鬱策道:“你想殺我,我便把他殺了。”鬱策半眯眸子,未置一詞,漠然地提起劍朝著謝遲俯衝過來,竟是直接無視了謝遲的威脅,鐵了心要他死。劍意卓絕厲極,孤冷瀟肅,沈檀漆從未見過那般恐怖的劍意,仿佛想要蕩平這裏的一切。原來之前他見到的鬱策,隻不過是鬱策想讓他看到的一麵。那股劍意,就連沈檀漆就能看出其中殺氣,更何況謝遲。他慌亂一瞬,下意識甩開沈檀漆,後退半步,在劍尖即將穿透胸口時,低聲喚道:“哥。”“娘說過,讓你護著我。”劍尖倏地停滯。那股充滿殺意的劍氣,已經將謝遲嚇到脊背布滿冷汗。他緊緊盯著鬱策,眼睫微顫,低聲重複:“你怎麽能忘了,她說讓你護著我,你現在是要殺我麽?”鬱策很強,強到他根本沒有任何勝算。這些年來,他將修為一直壓製在化神期,可沒有一日懈怠修煉,積累的靈氣和修為恐怕早已在渡劫期之上,更有甚者,半步飛升也有可能。他低估了鬱策,也高估了自己。眼前的人如同玉麵修羅般,眸底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謝遲不知道自己說的話究竟能在鬱策的心底占據幾分,但這已經是他最後的辦法,挨了方才那一劍,恐怕他會當場神魂俱滅,身死道消。謝遲努力緩和著語氣,低聲示弱:“傷害嫂子是我的錯,但分明在你之前,我便對沈檀漆下手在先,從沈檀漆入門那年起,我便已經在沈家水牢日日用龍珠滋養他的靈根。”他說著說著,自己還有些委屈。本來事情發展的十分順利,鬱策向來和沈檀漆不對付,所以他應該不在乎沈檀漆是否會被人奪舍取代才對。可偏偏沈檀漆莫名其妙和鬱策生下了孩子。“哥,我從沒想過跟你作對,你我都是龍族,這世間本就是你我的天下。”“你還記得嗎?五歲那年,姑母在祭祀大典上說的話。”當初姑母說的每一個字,謝遲都牢記在心,倒背如流。“她說,龍族是三界內唯一脫離天道控製的一族,你我生來便是天道的主宰,是這世間的主宰,如今卻日漸式微,我們的天下憑什麽要拱手讓人?”他至今都是在做正確的事,龍族上下都係在他的身上,隻要他能飛升成功,必定可以帶領龍族走上三界之巔。錯的不是他,錯的是鬱策才對。驅逐謝遲離開藏龍穀,是姑母的決定,她是族裏半個族長,按照族規,天資最強的鬱策將會是龍族未來的妖主。但除了威脅妖主繼承人位置這條罪名以外,謝遲並未做錯任何事,龍族也是妖,強者為尊,他隻不過是在挑戰鬱策。是鬱策不對,是鬱策錯了。是他突然信奉起什麽凡人之善,突然相信除魔衛道才是天命正理,是鬱策拋棄了他們,拋棄了龍族。鬱策上山拜師那年,是用自己為交換的名義,當做妖族與人族和解的棋子,以此來平衡妖與人之間的百年矛盾。這麽多年來,鬱策從未覺得自己錯過。謝遲厭憎他這個哥哥,卻又從心底恐懼鬱策。隻要見到鬱策動怒,他便知道自己永遠鬥不過。真正的妖主,自他們出生那天恐怕已有分曉。隻是謝遲不甘心,妖主竟是個親近人類的龍族敗類。良久,鬱策緩緩伸出手,從臉色煞白的謝遲丹田處,將他維係生命的龍珠取出。“是你錯了。”“謝遲,若我真是你口中的天道主宰,怎會心軟,你早在十年前便被我殺了。”“而非等到現在。”謝遲瞳孔微縮,絕望鋪天蓋地的席卷全身,令他如墜冰窟。就在鬱策即將碾碎那枚龍珠時,身邊忽地傳來一道低低哭聲,像是忍了很久,但是實在忍不住了。沈檀漆眼尾飄紅,抓著身下軟榻的被褥,低低道:“鬱策……”一瞬間,鬱策和謝遲的目光紛紛朝他看去,隻見他小腹處一道微弱靈光閃爍。“他……寶寶,”在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就連沈檀漆自己都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掩住臉,羞赧至極,咬牙吐出一句,“寶寶不想出來。”鬱策愣了愣,身上磅礴殺氣在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俯身將沈檀漆抱進懷裏,低聲輕哄道:“沒事,我在呢,慢慢來。”命根子被人捏在手心,謝遲不得不老實。但看見鬱策對沈檀漆如此唯命是從,殷勤備至的模樣,謝遲還真是……很看不順眼啊。不過現在跑也跑不掉,他又急需沈檀漆這具身體換命,隻能等沈檀漆把孩子生下。良久,謝遲深吸了一口氣,幹脆坐到他們身邊,低聲對沈檀漆催促道:“使勁啊,他就是卡住而已,光哭有什麽用,你使使勁把他生出來。”沈檀漆:……?關你屁事啊!第56章 三蛋(三更)(五十六)眼見沈檀漆難受,鬱策毫不猶豫地割開手掌,貼到他的唇邊,一點點喂給他:“喝。”身旁胸前一口大洞,血流如注的謝遲:……他哥對沈檀漆倒是大方,看來不得不考慮換個人選奪舍。若是一直對沈檀漆下手,有鬱策從中阻撓,實在麻煩。謝遲斂起眸光,落在鬱策手中緊握的龍珠上,隻要奪下那枚龍珠,他便可以逃走。沒時間了,隻要沈檀漆生下孩子,鬱策絕不會留他,他必死無疑。他悄然挪到鬱策背後,以手化爪,鋒利的龍爪泛著凜冽的冷光。隻一刹那,謝遲趁鬱策的精神盡數放在沈檀漆身上,用盡全力揮下龍爪,眨眼間,鬱策的手腕被齊齊削斷。“鬱策!”沈檀漆驚呼了聲,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的手腕,與此同時,身上那抹靈光大作,瞬間化作了一顆圓潤白皙的龍蛋躺在懷裏。鬱策咬緊牙關,手臂止不住的顫抖,回頭看去,謝遲已經立在窗邊,笑吟吟地看他。“我說過的,哥,你不該如此仁慈。”當著鬱策的麵,謝遲緩緩將龍珠吞入口中,而後頭也不回地跳窗而逃。沈檀漆緊緊盯著鬱策淌血的手腕,眼淚一滴滴往下掉,呼吸急促,不忍再看。是他不好,他要是早點察覺假方問尋的不對勁,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孩子不會有事,鬱策也不會有事!“哭什麽。”鬱策有些無奈地歎息一聲,用那隻完好無損的手,輕輕揉了揉沈檀漆的腦袋,“傻了麽,我是妖。”他舉起那隻被謝遲削斷的手腕,在沈檀漆眼前晃了晃,那隻手竟然像樹木生長發芽般,緩慢長出肌肉和皮膚。沈檀漆怔在原地,淚水還掛在眼睫上,有些懵懂地伸出手,輕觸在鬱策新長出來的手上。和原來一模一樣,寬厚、有力,隻不過覆著一層薄薄龍鱗,泛著淺淡柔光。這……這能隨便長啊?鬱策被他擔憂的神色感染,忍不住把他往懷裏攬了攬,低聲道:“沒事,妖族生來體質就和人類不同。”謝遲胸口受了致命傷,不也活得好好的,但他先前那道劍氣覆著殺意,最近這段日子,謝遲應當會痛到生不如死。隻要妖珠不碎,妖是不會輕易死的,修為高者,就是被挫骨揚灰也能重塑肉.體。不過,他遲早會殺了謝遲,再見麵便是死期。母親當年的話,鬱策捫心自問,他做不到,隻有死後再到她麵前領罰。此刻抱著龍蛋,沈檀漆的心情也在鬱策的安慰裏緩和下來,他吸了吸鼻子,低聲問:“對了,你怎麽找來的?”“你走後芋圓找不到你,急得來找我。”鬱策輕拂開他額頭汗濕的碎發,心口酸疼,“循著玉佩找到的。”還好沈檀漆和孩子都沒事,否則他萬死不能辭其咎。沈檀漆怔愣了瞬,問道:“什麽玉佩?”鬱策就知道他定然早就忘個幹淨,但看在沈檀漆整日貼身帶著的份上,便原諒他了,伸手點在沈檀漆衣襟內側。“玉佩,家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