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小孩吸了吸鼻子,擦掉臉側的泥土,挺起胸膛,“我一定可以的。爹,娘,你們不相信嗎?”聽到小孩的質問,家主的笑聲一下子啞在喉嚨裏,他怔愣地看著麵前的小孩,明明還沒有家門口石獅子高,卻那麽倔強篤定,認真地問出這樣的話來。良久,家主和身旁淺笑著的女子對視上目光,又有些無奈看向小孩道:“真那麽想去?”小孩毫不猶豫重重的點頭,攥緊兩個小拳頭,高高舉起:“我,要,去。”家主心頭酸澀,歎息了聲,伸手把他腦瓜頂的樹葉子一一摘下,又輕輕拍去他衣衫上的灰塵,似是低低罵了句什麽,沈檀漆沒能聽清。他好奇地緩緩走近,聽到家主口中說的是,“傻小子,爹可就你這麽一個寶貝兒子啊。”“修仙之路道阻且長,其中艱難困苦,豈是凡人能輕易承受的,你自小身子骨弱,常常生病,你叫我……你叫我和你娘如何放得下心。”霎那間,沈檀漆眼眶微熱,剛想要湊上前去,麵前卻浮現出了一片碎光,他踟躕了陣,目光落在家主和女子身上。“罷了,罷了。”家主擠出一絲笑,看向旁邊的女子,說道:“改日你帶他去飛鸞宗見見世麵,正好途徑裕冬,你也好回娘家看看。孩子生下來就是關不住的,這小子,會比他爹有出息。”女子擦拭掉眼角的淚,知道這是默許的意思,點頭笑著道:“誰說不是呢,我們阿漆有抱負,天生就是幹大事的人,沈家是關不住他的,以後修真界一定會有咱們阿漆一方天地。”家主閉了閉眼,壓下喉頭的哽咽,狀似隨意地低聲說道:“不求他飛升得道,我但求他,歲歲平安罷。”不求他飛升得道,但求他,歲歲平安。沈檀漆眼睫微顫,腳下像是被定在原地似的,他好想,好想,衝上去抱一抱他們,即便知道那不是他的父母,可是為什麽,眼睛燙得厲害,心口這樣酸疼?他不明白,難道隻是占據了原身的身體,就會產生這樣的血脈相連似的心痛嗎?好難受,心裏好難受,他幾乎快要喘不上氣來,被溺死在那滴家主落下的眼淚裏。麵前那片浮光似是等得難耐,忽地飄到沈檀漆的手邊,沈檀漆下意識地碰了碰,周圍的場景再度變化。這次是大雪如鵝毛般飄落的裕冬城,寒風凜冽,沈檀漆立在長街上,分明身體感受不到一丁點冰冷,可心口卻像陡然被冰淩戳穿似的,漏進無窮無盡的冷風來。他看到先前那笑容明媚的女子,此刻跪在醫館門前,懷裏抱著發著高熱的小孩,淚流不止。“為什麽不能救,為什麽,為什麽?”她近乎竭力般嘶啞著喊,直到醫館的大門閉緊,女子跪坐在地,失去力氣般痛哭起來。懷裏的小孩臉上被滾燙的眼淚灼到,他艱難地睜開眼,哽咽著為女子擦掉眼淚:“娘,你別哭,我不疼。”沈檀漆渾身顫抖,踉踉蹌蹌地走到他們麵前,想要開口說話,卻明白對方根本看不到自己。“阿漆,別怕。”女子努力抱緊他,目光倏地堅定毅然起來,她咬緊牙關,說道,“還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的。”小孩高熱難耐,說完那一句,便昏昏沉沉地暈倒在她懷中。女子轉過身,用盡力氣,把孩子背到自己瘦弱的身上,一步一個腳印,在雪地中艱難地行走。她還沒走遠幾步,沈檀漆便看到那緊閉大門的醫館,忽然開了道縫,一個小藥童躡手躡腳地跑出來,追上女子,給她遞了一碗剛煎好還蒸騰著熱氣的藥。女子驚訝的同時,感激不已:“是大夫叫你出來的麽,可是有辦法救我兒了,多少錢我都能給!”小藥童抿了抿唇,搖頭道:“大夫昨天跟你說過了,這病世上絕對無人能治,但凡患上,兩日之內……”女子眼中的光芒一點點消失,化作絕望空洞的晦暗,喃喃自語般道:“是麽,是啊……”兩日之內,兩日之內,老爺他甚至連阿漆最後一麵,可能都見不到了。見她如此,藥童實在心懷不忍,低低道:“你別放棄,我聽幾個病人說起,昨天裕冬城來了位罕見的妖族,傳言有人不小心看見他身上長著鮫族的鱗片,他身上必定有鮫珠。”女子怔怔地聽著,木然開口:“深海鮫珠。”她知道的,那枚神通廣大的深海鮫珠,可以做到使人去到過去,未來,甚至更遠的地方。“對,說不定那鮫人可以幫你。”藥童將那碗藥塞進她手心,說道,“來,這防治風寒的藥,天氣冷,你喝些暖暖身子再去。”女子點點頭,緩緩把孩子背到背上,輕聲道:“多謝。”她要去找到那鮫人,她一定要救阿漆。第99章 青梅竹馬(九十九)沈檀漆看著她在風雪夜裏一步步走遠,心口莫名空了空,身體止不住地發抖,麵前飄來一片浮光,忽閃著跳動,在他手邊晃了晃。他伸出手點去,天地間漂洋落下的雪花一刹那消失。濃霧裏,他看到小孩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而那女子就守在他的床邊,一遍遍地給他擦拭額頭上的冷汗。“會好起來的,阿漆別怕,堅持下去。爹已經收到消息,很快就會趕到了。”她哽咽著安慰,眼淚一滴滴地掉落在被褥上,洇出一片苦澀的濕痕。她還沒有找到那鮫人,娘家從飛鸞宗請來了幾位厲害的修士,他們給阿漆把過脈,卻都隻是搖了搖頭,誰也沒辦法治她家阿漆的病。她掖了掖被角,在小孩濕透的額發吻了吻,披好外衣出門。必須要找到那鮫人,這已經是她和阿漆最後的機會了。踏著咯吱咯吱的厚重雪地,她撐著紙傘,步履蹣跚地在長街裏四下打聽。街上閑散的老漢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妖族,沒見過,找妖族上聞秋城去啊,聞秋多得是妖。”“什麽狗屁鮫人,你也信那些說書的鬼話,鮫族在這世間何其稀缺,真要有鮫人,早被城主府供起來!”城主府,對,說不定城主府處可以打聽到那鮫人的下落。她怔愣了片刻,連忙對那人道謝,隨後忙不迭地朝著裕冬城主府趕去。在她走後,沈檀漆快步跟上,聽到那些老漢的嗤笑聲:“真有鮫人,那鮫人哪是她請得動的。”“什麽鮫人,都是寫戲本子的胡編亂造罷了。說那鮫珠可以通古今未來,將人送到極遠的地方去,編得跟神仙似的,真有這樣的東西,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從未來而來了,我怎麽一個也沒見著?”“就是,聽傳言說,那鮫人可不是白白給人實現心願的,想要鮫人幫忙,無異於與虎謀皮。”“我也聽說過,鮫人要完成凡人的心願,會把那凡人給活活吃了,那女人身上幾兩肉都沒有,估計鮫人連吃都懶得吃她。”一群混賬地痞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沈檀漆冷冷地回看向他們,明知這都是過去的事情,可他仍然胸口燥鬱難耐。他不想再看下去這些痛苦的片段,可是鮫珠的浮光還沒有出現,沈檀漆隻好默然地跟在女子身後,看著她冷到搓手哈氣,眼睫上都還掛著雪花,心頭酸疼不已,好想幫她捂一捂手,想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下披在她身上。為什麽會這樣難過,他們分明沒有半分的血脈相融。“阿漆…”女子臉色凍得蒼白極了,她的精神快要支撐不住,像是隻剩一口氣吊著,“如果鮫珠真的能送你離開,隻要你活下去,走得越遠越好。”沈檀漆登時愣住,將她的話在口中反複咀嚼,“越遠越好,送我離開?”十歲那年,他被樓上扔下的花盆砸到腦震蕩,失去了十歲以前的所有記憶。而書裏的沈檀漆也正是十歲生了大病,險些沒了半條命。腦海裏陡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興許……他本就生活在這個世界呢?是深海鮫珠,將他送去了另一個世界。腦海裏蹦出這樣一句話。沈檀漆指尖微顫,那深海鮫珠可能真的有將人送去更遠的地方的能力把十歲的他,送到另一個世界去,隻為保全他的性命。如此一來一切都順理成章,像大夫人這樣溫柔善良的人,怎麽會教出原身那樣惡劣陰狠的紈絝子弟,這本來就說不通的!他激動地看向大夫人,在她麵前努力地晃著手,“娘,你就是我娘對不對?”大夫人渾然不覺,本就是在記憶中的人,哪裏聽得到沈檀漆心急如焚的呼喊。“娘,你說說話,好不好?”沈檀漆眼淚一顆顆掉落下來,他想要抱緊大夫人,卻隻能觸碰到一片虛無,“我回來了,我會活得好好的,你看看我。”求求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我長高了,握得動劍了,在宗門大比拿到了好名次,還被很多長老看重,有了對我極好的夫君和三個可愛的孩子,我以後會治好爹的病,會好好經營沈家,保護朔夏城,我現在過得很好,可是你……再也看不見了。眼淚掉進雪地,被漫無邊際的潔白吞沒。淚水流幹,他嗓子也沒出息地哭啞了,沈檀漆漸漸冷靜下來,就像小時候那樣,像個跟屁蟲似的,靜靜跟在大夫人身後,擦掉眼角的淚。再看一會也好,鮫珠啊鮫珠,可不可以讓他再看看他的娘親的笑容。隻想再看看她的笑。不知走了多久,女子終於走到了城主府前,裕冬城主的府邸沒有朔夏城那樣氣派,門口老樹的枯葉落進雪地,紅梅碾入塵泥,一片寂寥蕭瑟淒涼。女子試探著敲門,手指凍得通紅僵硬,她低下頭,跺了跺腳。“有人嗎?”“民女求見城主大人。”這個天氣,所有人都在家裏溫暖舒適的火爐暖炕上待著,沒人出來走動,城主府門前更是連個護衛都看不見。她又跺了跺腳,腳趾好像已經快要沒有知覺了似的,焦心地四下望去,卻看見在城主府附近的屋簷下,被大雪掩埋著一個瘦小的身影。這樣的鬼天氣,怎麽有個孩子在外麵?女子吃了一驚,連忙快步走過去,抹開那小人的臉,立即鬆了口氣。這孩子臉蛋凍得通紅極了,眼睫被雪花給粘住,睜也睜不開,女子伸手擱在他的額頭上,發現竟比自己凍到沒有知覺的手還要亮,沒有半分人的體溫。可是他的臉卻又這樣紅,和染上風寒了似的。她把自己頭頂的兜帽摘下,嚴嚴實實地圍在小孩的臉邊,望著麵前的城主府,低歎了聲。離得遠,沈檀漆看不到兜帽下小孩的臉,他愣了愣,緊跟上去,看到女子抱著那孩子一路小跑,跌跌撞撞地跑到那天她抱著阿漆看病的醫館。“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孩子治不好……”女子牽起唇角,艱難地笑了笑,說道:“這次不是我的孩子。”她把懷裏的孩子頭頂的兜帽摘下,沈檀漆瞬間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湊近,仔仔細細地盯著那小孩的臉看來看去。這不是…這不是十歲的鬱策嗎?大夫人竟然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經見過鬱策了。沈檀漆心頭微跳,仿佛感受到宿命中他注定會遇到鬱策似的。那大夫甫一見到小鬱策,驚得眼睛都瞪大許多:“喲,這是快要凍死了吧,你怎麽帶孩子的?”上次帶來個得了失魂症的病秧子,這回帶來個快要凍死的病秧子。這女人怎麽回事?女子抿了抿唇,說道:“這不是我的孩子,隻是在路邊看到的。”聽到她的話,大夫竟然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要好,嘴唇囁嚅半晌,隻吐出一句:“行吧,你心腸好,也算這孩子有福氣。”他招呼著藥童們過來,把小鬱策抱到醫館的小木板床上去,大夫伸手按在小鬱策的脈搏上,驚奇地道:“喲,還是個小妖,老夫可沒治過妖族的病,隻能先按人的方子,給他灌一道暖身子的藥。”女子點了點頭,知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畢竟除了聞秋城,附近的城池都還沒有妖族專門的醫館。藥童們往小鬱策嘴裏灌了一碗黑乎乎的熱湯藥,小鬱策喝不進,嗆了好幾口,緩緩睜開眼,看到麵前的人,下意識就要去摸自己腰側的軟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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