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見過眠眠這麽好看的小龍,比二蛋還要好看。”金魚也是龍族,自小便在藏龍穀長大,或許在龍族的審美裏,眠眠的原型是非常好看的。芋圓湊上前來,擠在金魚旁邊,不甘示弱地小聲道:“眠眠比哥哥也好看。”沈檀漆忍不住笑道:“你們倆不都長得一樣嗎?”金魚撓了撓小臉,像是剛想起來似的嘿嘿笑了聲,說道:“對哦,我和弟弟長得一樣。”“等回到藏龍穀,弟弟肯定最受奶娘們喜歡了。”聞言,沈檀漆微微怔愣,他記得以前的確聽鬱策說過,兩個孩子是被奶娘帶大的。鬱策從未跟他提起過藏龍穀的奶娘,這次去藏龍穀,他得好好感謝一下那位幫他養大孩子的奶娘才行。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個小崽等得都坐不住了,跑到外麵玩起了小風車。沈檀漆望著桌上的鮫珠,也開始有些擔憂起來。怎麽這麽久還沒出來,該不會是在裏麵打起來了吧,早知道他也應該跟進去看一看的。家主那樣的性子,知道鮫人就是鬱策的父親,肯定會不分青紅皂白先打鬱策一頓再說。希望鬱策能全須全尾地出來吧……剛想到這裏,桌上的鮫珠忽然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薄霧,沁得沈檀漆打了個激靈,他偏頭去看,濃霧愈演愈烈,不多時,自霧中顯現出了兩道身形。鬱策,和眼眶通紅的家主。“爹。”沈檀漆下意識喚了聲。家主抬起眼,目光落在他身上,伸出手,把沈檀漆攬在了懷裏。“這麽多年,我一直以為……”他一直以為是鳶兒的死,才讓沈檀漆性情大變,變得越發任性,紈絝,目中無人。可沒成想,他精心嗬護,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寶貝兒子,殼子裏早就換成了別人的魂魄。那年送那冒牌的沈檀漆到嶸雲宗,臨走之前那小子怎麽也不願去見鳶兒的牌位,他隻以為是沈檀漆不想觸景生情,原來隻是因為他不想對一個素未謀麵的女人跪拜。他們竟然將狸貓當成太子,任由那個小混賬在朔夏胡作非為……鳶兒若是知道,定會埋怨他吧。家主喉嚨微哽,把沈檀漆抱得更緊了些,像是生怕一個不注意,沈檀漆又會消失在此間世界,淪落在外受苦受罪。這是他和鳶兒唯一的血脈啊。“爹,你都知道了?”沈檀漆抬起眼看他,低低道,“娘都是為了我的病,真要怪起來,是我不該得那該死的失魂症,才害娘不得不用鮫珠……”“胡說什麽。”家主深吸了一口氣,難得流露出柔情的一麵,低聲歎息,“要怪應該怪我,當時裕冬大雪封路,我們一整夜都沒能趕進城裏,才讓你娘不得不出此下策。是我,都是因為我……”鳶兒她是裕冬大戶人家的小姐,雖然比不得沈家闊綽,但背靠飛鸞宗,自小到大都沒受過什麽苦。寒冬臘月,鵝毛大雪,她一個小女子抱著孩子踩在厚重雪地裏,步履蹣跚地一家家挨個找醫館,求人看病。他對不起鳶兒,更對不起孩子。他恨不能當時以命換命的人是他,這樣鳶兒和孩子都能保住!家主抹去眼角的淚,把沈檀漆的臉捧起,在眉眼中尋找到鳶兒的影子,定定地道:“雖然當年舊事已經水落石出,但爹還是要跟你說清楚。”沈檀漆愣了愣,問道:“說清楚什麽?”家主鬆開手,瞥向身後的鬱策,分外不情願似的說道:“你……你不是要跟鬱策成親?”話音落下,沈檀漆的眼睛越來越亮,激動地握住家主的手,說道:“爹,你同意了?”他本來想等到鬱策用仙丹給家主看完病後,再找個時機提一提這件事,沒想到他們在鮫珠裏逛了一圈回來,家主竟然自己提起成親的事。“怎麽,你老子看著像那種不通情理的人?”家主故作板起臉來,低聲道,“本就是陳年舊事,這麽多年,其實我也有錯。”當年他見到鳶兒的屍體,登時氣瘋了,不管不顧地發誓要把世上鮫人殺光,要讓妖族血債血償。朔夏城也因此多年對妖族冷眼相待,敵視非常。說到底,他才是錯得更無法挽回的那個。鳶兒既然早便有過想讓鬱策來沈家做伴讀的想法,想必也算是對鬱策的默許。如果是這樣,他有什麽理由不同意這門親事,至於妖族受到的冷待……他隻能往後再慢慢贖罪。“沈家嫁人有祖訓,朔夏城之外的郎婿,必須入贅沈家。”聞言,沈檀漆和鬱策對視一眼,愕然地道:“必須入贅不可?”家主輕嗤了聲,說道:“知道你們兩個不願守著我這把老骨頭,便允許你們隻需在沈家小住三年時間,算是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在此期間,你們倆幫忙處理朔夏城的城中事務,待三年過後,你們愛住哪住哪去。”三年時間,足夠使朔夏城在沈檀漆和鬱策手裏大變模樣,有他們倆為例,朔夏城人對妖族的仇視也會減輕不少。屆時妖族和人類和睦相處,再開放妖人二族的商貿,救濟貧苦流民。這樣的朔夏,應該才是鳶兒最想看到的朔夏吧?聞言,沈檀漆他們哪還能不明白家主的意思,登時驚喜地答應下來。“爹,我們此次回來還有其他的事要說,”沈檀漆樂滋滋地給家主斟茶,道,“我和鬱策打算先回藏龍穀,龍族幼年身體孱弱,容易受到侵害,所以我們打算把小兒子撫養過哺乳期再回來成親。”家主一聽跟寶貝孫子有關,立馬急切地道:“那你們還在這浪費什麽時間,還不趕緊把兒子帶回去?”沈檀漆哭笑不得地按住他,說道:“等等,爹你這個急性子真是改不了了。”他對鬱策使個眼色,低聲道:“聘禮。”鬱策立刻會意,自儲物戒裏搬出那銀鑄寶箱,擱在地上,又取出宗主為他親自執筆寫下的聘書,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嶽丈,此乃宗主為我置備的聘禮,還有一份聘書……”房內一時寂靜。沒什麽經驗的倆人都有些尷尬。家主挪開眼,不自然地咳嗽了聲,清嗓道:“有你龍珠為我治病便夠了,至於這聘禮,你們二人往後有的是用得著的時候,自己拿著吧。”從鬱策口中聽見嶽丈倆字,他真是怎麽聽怎麽別扭,屁股跟坐在針尖上似的,難受得緊。鬱策怔了怔,“這不合規矩……”“有什麽不合規矩,省得到時候讓我兒子跟著你吃西北風。”家主橫眉豎眼地打斷他。“……不會的。”鬱策小聲反駁。他就是餓死自己也不會讓阿漆和孩子們受半點委屈。家主瞥他一眼,低低嘟囔著:“我可就這麽一個兒子,你若敢虧待他,當心我對你不客氣。”聞言,鬱策抿了抿唇,拂開衣擺,跪在了家主麵前。“鬱策以天道起誓,此生此世,絕不讓阿漆受半點委屈,如有背誓,身死道消,魂魄不得超生。”話音落下,沈檀漆和家主頓然睜大眼睛。“這種誓你也敢發!”沈檀漆咬牙道,兩個小崽還在呢,說這種話,把孩子嚇到怎麽辦?鬱策抬眼望向家主,定定地道:“鬱策所言出自真心,絕不反悔。”家主久久地凝眸看著他,心緒萬千,沒成想到最後,阿漆的心上人,竟會是他從前最痛恨的妖族。可偏偏是這個妖族,令他動了惻隱之心。話可以假,誓言也可違背,但眼底的光,騙不得人。鬱策和他兒子一樣。都是心思純正的好兒郎。良久,家主緩緩走到鬱策麵前,扶起他來,低歎了聲:“我老了,我兒檀漆,往後便交於你了。從前總擔心他這性子找不到可心人,現在看來,有你照顧,我也算放心了。”鬱策怔怔地看著他,肩膀被家主輕輕拍了拍,心頭微微的酸疼。他忽而慶幸自己生為龍族,他一定會救下家主的,用這枚龍珠,救下阿漆的父親,也是他的父親。為家主用龍珠調理過身體,家主便轟他們回去休息,兩人隻好行禮離開。沈檀漆和鬱策並肩而行,抱著小崽們走在長長的回廊裏,天色漸晚,霞光漫天,沈家紅籠燭火比霞光還要漂亮,映紅廊柱上勾金嵌玉的鸞鳳花紋。兩個小崽晌午沒睡,又瘋玩了一下午,困得直打哈欠,依偎在沈檀漆和鬱策懷裏打瞌睡。鬱策的臉側被晚霞染紅,抱著孩子,密如鴉羽的眼睫低低垂落下一片陰影,眸光憂然。沈檀漆抬眼,悄悄勾了勾鬱策的衣袖。從出了正廳起,鬱策就一直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怎麽家主都同意他們成親的事,鬱策看著還是不太高興呢?“怎麽了?”他輕輕問。鬱策回牽住沈檀漆的手,笑著搖了搖頭:“沒事,在想些事情。”方才在鮫珠裏,他見到了多年未見的父親。還是老樣子。笨手笨腳,喜歡嘮叨。見到他來,也隻是笑了笑,仿佛早就料到他會到鮫珠裏見麵似的。父親說,他見過阿漆了。他說阿漆是個很好的孩子,和他娘一樣心善溫柔,當初的事情,他擅自使用鮫珠幫阿漆的娘以生命為代價完成願望,他一直也心懷愧疚。但是看到當年的病殃殃的小小少年,長成如今肆意灑脫的清秀公子,他忽然覺得當年的選擇興許是值得的。妖族並非不能理解人類的親情,不過妖族是從獸修煉成人,獸類大多數對孩子的情感十分複雜,若孩子天生體弱,很多獸會選擇把養不活的孩子舍棄,在天敵眾多的世界裏,它們隻撫養能夠健康成長的孩子。也正因如此,他先前一直不能理解,為何沈檀漆的母親會為了一個將死的病弱兒子,不惜奉獻出自己的性命。可真正看到沈檀漆後,他忽然便明白了。如果沈檀漆是他的孩子,他也希望,沈檀漆可以好好活下去。人類的親情,是寧肯自己犧牲,也要讓自己的孩子,哪怕隻有一絲機會,也要拚盡全力的抓住。脆弱而壽命短暫的人類,就是這樣,一代代傳承,一代代延續這份生生不息的愛意多麽偉大。父親還說,若是鬱策想要再報當年的恩情,便也把這份恩,延續到阿漆身上,一定要好好對待阿漆。直到臨走之前,父親拉著家主促膝長談,一口一個親家,喊得他們麵紅耳赤,又毫不客氣地把鬱策身上的毛病說了個遍。‘策兒腦子不好用,嘴也不甜,長得也不算好看,藏龍穀還挺窮的,唯一優點就是會心疼人,望家主千萬別嫌棄策兒。’父親一番話,把家主嘮叨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倆人都巴不得趕緊從鮫珠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