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對周亭道:“那你留在這兒守著皇上。”周亭皺眉:“陛下此前有令,讓我跟在您身邊,護您周全,那幾位將領裏頭,有一兩個對公公成見頗深,周某擔心……”“我會武功,你不要擔心我,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連把劍也提不動的謝二寶了。”我一手按在他肩頭,勸道,“皇上既然把你給了我,那你就得聽我的吩咐,我現在讓你保護他,衍州不比中京城,這裏現在很混亂,咱們倆必須有一個留在他身邊。”周亭這才點點頭,道:“讓周某那幾個得力的屬下跟著公公去。”“嗯。”我出門去,招呼廊下候著的幾個常跟在周亭身邊的禦前侍衛,“周大人把你們幾個借給我了,跟我去一趟議事廳如何?”幾個侍衛二話不說,整整衣襟佩劍,沉默而堅定地跟在了我身後。到了議事廳,還是那幾個武官,我神奇地發現先前勸我自盡以退兵的年輕武官也還在廳裏,竟然沒有收拾行李離開衍州。但我覺得他真還不如離開的好。一邁進廳裏,那年輕武官兜頭便丟過來一堆責問:“謝公公,為何不放城外百姓進城?城門外聚集了這麽多百姓,屆時成田軍一發起進攻,漫天不長眼的箭矢,城外的百姓豈不是都成了活靶子?你忍心讓那些百姓就這麽慘死在城門口?”我簡直頭疼,找了條空椅子坐下,道:“這仗不還沒打起來嗎?不能讓他們進來,這時候放進來,混進來奸細怎麽辦?成田軍不是外敵,孫鴻光對衍州城城牆結構,城內地形都是熟悉的,現在就指著新建起來的甕城抵禦他們,衍州城內修建甕城的消息絕不能走漏出去,不給進,讓他們哪兒來回哪兒,沒地方去的,南下,去中京城。”“我同意甘承恩的看法,”又一個武官道,“這幾天衍州城放出去了這麽多人,城內修建甕城的消息成田軍那邊肯定已經知曉了,既然已經是瞞不住的事,為何要讓那些百姓枉送性命呢?如果陛下醒來,一定也會放他們進來的。”原來那個討人厭的家夥叫甘承恩,我接過一個侍衛奉上的茶,喝了一口,道:“不,如果陛下醒來,他也會聽我的,我說不能放進來就是不能放進來。”甘承恩登時氣得臉都漲紅了:“你……你一個宦官……你究竟懂什麽?這是打仗!我就知道你們閹人都是這般心胸狹隘,凡事並不為大局考量,你們隻是不能容忍他人反對你們的決策!”“沒錯,我是不懂打仗,但我是衍州一戰的監軍,我還是司禮監的掌印和秉筆,到時指揮戰場的是各位不錯,但我隨時有更改你們下達的命令的權力。”我心平氣和,望著甘承恩雙眼:“另外,從修建甕城之後出城的百姓,我早已吩咐下去,將他們編成二十人一隊,由兩名親從兵一路護送南下,一直到了中京城,由中京城城防營接手暫時安置在統一的區域,方便監管,以防其中混入奸細,想辦法給成田軍通風報信衍州城裏的情況。”“甕城開始修建之後,出城的百姓個個都登記在冊,到今日午時,一共三千九百八十六人。”甘承恩梗著脖子沒說話,片刻後,還是沒話說,其他幾個武官也沒話說。自古以來武官和太監都是互相看不慣的。他們不說,我繼續說:“成田軍南下時毫無預兆,各地駐軍接到軍報後發兵來衍州路上需要時間,五萬禁軍無法與成田軍抗衡,你們之中也沒有用兵能強過孫鴻光的,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守住衍州城,等各地駐軍來支援,而修建甕城就是為了守住甕城,孫鴻光老謀深算,修建甕城的消息不能走漏出去,否則他知道後想出對策,咱們能拖延的時間便又會少一些。”大雍有帶兵才能的大將都在各處守衛邊疆,朝中暫且隻有這幾個武官能用,要不是我不懂打仗帶兵,真想把這幾個不中用的全踹出去,這麽簡單的事還要我解釋這麽久。“真的……會有援軍來?”甘承恩又開始質疑了,“軍報不會在路上被成田軍截住麽?”“會有援軍來的,南下的路還還是通的。”我歎了口氣。武官:“你說會有援軍就會有援軍?萬一人家不來呢?你現在把城門都封死了,到時候沒有援軍,我們也出不去,大家都得死在這座城裏。”我深吸一口氣,道:“會來的,成田軍來的人太多了,到時候一打起來,就算能護著皇上逃出城門去,也會被截殺,倒不如死撐到底,等援軍來……甘大人,恕我直言,如果到時候聽見有人去外邊說不會有援軍來,便是擾亂軍心,到時可別怪我不客氣,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再聽見你這麽問,我便隻有拔劍捅了你。”甘承恩終於不再有質疑了,其他幾個武官也安靜了下來,都看著我。我笑了笑:“那麽現在,各位大人,咱們來商量一下,孫鴻光開始攻城之後,咱們要做些什麽,好麽?”-從議事廳裏出來之後,我去了城門,登上城牆,果然看見城門外聚集著好幾百人,正嚷著要進城來。我把腰上懸著的司禮監掌印腰牌卸了下來,遞給其中一個侍衛:“勞駕,拿我的腰牌,去衍州官府支幾百兩銀子,給外麵的人每人發二錢,讓他們去中京城。”“是。”那侍衛麻利地領命走了。天色一點一點變暗,我騎馬又去了北邊城門,登上城牆之後,隻見將黑的天空下,數萬頂帳子支在衍州城外平整的曠野裏,營地裏火光衝天,將數萬帳篷映得像元宵節街上燈會的燈似的。即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也依稀能看見那營地裏不少人在做攻城的準備,巨大的撞木、戰車、雲梯。“公公,成田軍那邊來人,問咱們接不接受談判。”一個士兵跑上了城牆來傳話,看了我一眼後迅速低下頭,神情略顯緊張。我:“那邊有沒有說談什麽?”“沒,沒說……”士兵有點兒扭捏,道,“但是成田軍那邊說,若要談判,須得……”我:“須得什麽?能說快些不?”士兵:“……說須得提著您的腦袋去談……”我本想讓他去回句罵人的話,但深呼吸了兩下後,還是忍住了,道:“去給那邊喊話,就說此事要再商議,若商議妥了,明日酉時,必定有人提著我的頭顱去和他們談判。”士兵一臉不敢相信和猶豫。我:“照我說的去便是。”士兵敬佩地看了我一眼,終於轉身下了城牆,去回話去了。身旁一個侍衛忍不住問:“公公,您真要……”“怎麽可能,”我笑了,“我可是惜命得很,不過拖些時間罷了,走,陪我去皇城司走一趟,看看他們收的東西如何了。”一行人又風風火火地去了皇城司在衍州臨時公辦的地方,是在一個書院裏頭,這幾天就要打起來,書院裏也放了假無人讀書了,正好被皇城司借來一用。一進書院大門,便見前院裏都是忙碌的老人和少年們,正將收集來的油舀進陶罐封好,係上繩網壘在一邊,已經有小山高了。從廊下過,穿過學堂,到了後院,一群挽著長發,係著長袖的女人則正在把收集來的稻草捆成一個一個稻草人,一眼望去,已經有上千個了。第119章 祝我好運吧趙煜風,我要上戰場了第二天中午,軍營後廚烹羊宰牛好不熱鬧,開戰在即,城裏的大酒樓大飯館都已歇業,幾個仍留在城裏的名廚暫時加入了軍營後廚,準備了一頓豐盛飯菜。眾將士都吃得很滿意,吃完每人扛著兩個稻草人上了城牆,再然後是灌了油的陶罐,稻草人暫時放在外側的垛牆下邊,油罐則放在箭樓裏麵,以免開戰時被箭射中或者被石頭砸中弄得城牆上到處是油容易失火。護城河上的吊橋早已收了起來,四座內甕城也已經完工,城內能用的磚全用上了,還把行宮和衍州官府的房子拆了一部分拿去建甕城,建好之後的甕城城牆足有三米厚,雖比不上主體城牆,但也算堅固了。申時三刻左右,我巡視完戰前準備工作,騎馬從走馬道下了城牆,打算回行宮看看趙煜風,身邊跟著禦前侍衛盧青,他是周亭一手帶出來的徒弟,這兩天借給我用,十分伶俐聽話,用得很順手。“水關讓人去填上了嗎?”我忽然想起此事,問他。“卑職現在去看。”盧青立即調轉方向,朝西城門那邊去了。回到行宮,院首和周亭都在趙煜風邊上守著,院首說趙煜風下午醒過一次,不過沒支撐太久,問了衍州城內現下的情形,又說讓周亭想辦法送我回中京城。周亭告訴他,四處城門都被我下令修了甕城,甕城上沒有留門,連道縫也沒有,城牆上引護城河水進城的水關也被填死了,整座衍州城已經成了個插翅難逃的鐵桶,現下全城百姓將士都出不去。“我說完這話,陛下神情嚴肅,沉思了一會兒,繼而急急喘了兩口氣,又昏了過去。”周亭一五一十地複述他和趙煜風的對話,老實巴交的,“是不是周某不該說實話?”趙煜風真可憐,總之啥事都不能順著他的意思。我道:“無妨,昏過去也挺好的,免得他鬧騰,藥煎好了嗎?粥呢?上午讓燉湯,湯燉了嗎?”便有人將藥、粥還有一碗鴿肉參湯端上來,一起端上來的還有一碟糯米肉丸一碗奶茶。我登時便很驚訝,指著多出來的兩樣東西:“這……這是誰讓準備的?我沒讓做這些啊。”奇怪了,院首平日並不在禦前,周亭也隻是在殿外值守,他們什麽時候了解的我的口味?我看向院首,院首表情莫名有些別扭,避開了我的視線,我隻好又看向周亭。周亭一副突然想起來什麽的表情,道:“方才我忘說了,陛下還問了您今天有沒有吃飯,我說您太忙了,午飯沒見回來吃,陛下便讓我去吩咐廚房給您做了些吃食備下,讓等您回來時端上來。”我簡直被逗笑了:“都昏迷不醒了,還這麽操心這麽日理萬機呢?連我吃飯也要管。”院首這才有些酸溜溜地道:“謝公公和陛下……感情確實頗深,讓人羨慕不已,陛下今日脈搏又比昨日要平穩了一些,可在陛下偶爾轉醒時,喂他吃些易消化的肉泥,光喝湯也不行,進補不夠。”“深個屁……”我小聲嘀咕了一聲,又道,“我,我要給皇上喂藥了,你們下去吧。”院首和周亭退了出去,臥房裏隻剩我和趙煜風。粥不容易漏出來,我先把趙煜風扶起一點兒靠在枕頭上,用勺子喂他喝了粥,然後才像之前一樣嘴對嘴給他喂藥。院首開的不知道什麽藥,苦得要命了。喂完之後我趕緊喝了一大口奶茶壓壓那苦味,又想趙煜風雖然現在昏迷著感覺不出味道,但萬一之後又醒了呢,他本來就病了身體不適,再一醒來就嚐到嘴裏一股苦味想必不太好受。於是又含了一口,渡過去給趙煜風,渡到一半,卻突然感覺到唇上有些不對勁。“你!”我退開去,怒視著趙煜風。趙煜風睜開眼看著我,喉結滑動,像是在回味似的,配上他那蒼白的麵容,實在像個真正的色鬼。我恨得咬牙:“你都成這樣了,還想著占人便宜呢?!你可真行!”趙煜風卻不要臉地眨了眨眼,虛弱道:“洲兒,我難受……別凶我成麽?”“還喝麽?”我板著臉,拿起勺子來喂他。趙煜風看了眼勺子,似乎有些失望,但還是配合地喝藥。我又想起剛才院首的吩咐,用筷子把一個糯米肉丸弄開成兩半,一半一半的夾著喂他吃了三個。吃完喝完,差不多快到酉時了,趙煜風也又有些精力不濟,隨時要睡過去的樣子。我告訴他:“也許今夜孫鴻光便會開始攻城了,周亭會守在你身邊。”“周亭……你……”趙煜風今天醒了兩次,精力已經耗盡,這會兒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一手握著我的手,很輕的,使不上勁兒。我知道他說的是讓周亭跟著我,不由得想象如果一切如太後和孫鴻光所願,那趙煜風也許以後就都是這樣了。“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周亭給了我幾個人,身手都很好,我自己也會注意安全的。”我附在趙煜風耳邊道:“祝我好運吧趙煜風,我要上戰場了。”趙煜風睫毛顫了顫,沒答話,他又陷入了昏迷之中。我在太監服外套上輕便的軟甲,帶上趙煜風常用的那柄劍,從行宮出去時正好碰上回來傳信的盧青。“公公,卑職去水關看過了,還沒填,西城門那邊是甘將軍在守,甘將軍不讓填,說水關一填,護城河的水流一斷,城內的用水就得發愁。”我:“不填上,到時候孫鴻光見城門打不開便去攻水關,那才叫人發愁,辛苦你拿我的腰牌去衍州官府跑一趟,就說我的吩咐,讓派兩隊親從兵去填了水關。”親從兵是由皇帝直接領導的,隻聽趙煜風和我的命令,這些武官攔得住其他人,但是絕對攔不住親從兵。盧青又跑腿去了。我登上城門,離酉時還差一刻鍾,成田軍的談判代表已經來了,十幾個人,騎馬到了護城河外邊,遠遠望著衍州城的北城門,在等待城門打開,我們這邊的談判代表出城去。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城門現在已經絕不可能從裏麵被打開了。城門和甕城之內都沒有一個人,城門都用巨木頂著,還堆了許多石頭擋著,城門甬道處則撒著許多黃豆,等他們破開城門衝進來時,又能撂倒一大片。酉時正刻的梆子聲響起後又過了一刻鍾,城外等著談判的人終於不耐煩了,在那兒大叫讓開城門,讓把我的頭交出去。但是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們。半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放棄了,策馬回到了自己的營地,然後就遠遠看見成田軍那邊開始有大動靜了,他們排列好陣型,騎兵、步兵、簇擁著投石器和撞木,在逐漸變得昏暗的天色中緩緩朝衍州城靠近。孫鴻光生氣了,他要開打了。二十萬軍隊一起進發,揚起渾濁的塵土,踏步的節奏踩的地麵都有微微震動感。我這輩子哪兒見過這麽大陣仗,站在城樓上看著這壯觀的一幕時,連腿都有點兒發軟,幸好我雙手撐在垛牆上,才沒被人發現,不然我堂堂司禮監掌印兼禦前總管兼監軍簡直要丟臉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內侍每天都想離皇上遠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匪並收藏內侍每天都想離皇上遠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