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氣衝衝地踏入書房,一屁股坐上書案後的座椅,杭傲猛拍一下書案,狂肆地咆哮。


    「去把大小姐給我叫來!」


    「是,爺。」


    眼看主子好像氣得不輕,添福慌慌張張掉頭就跑,免得主子把氣出在他頭上。


    而杭傲,兀自在那裏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碎碎念。「可惡,可惡,婉兒不過才剛及笄,那小子敢情是向天借了好幾顆膽子,竟敢親自上門來提親!好好好,不把你整得哭天搶地、呼爹叫娘,我就不叫杭傲!」


    不一會兒,杭傲的長女,杭婉便急急忙忙趕來報到了,身後還尾隨著她的親娘琴思淚,後者聽說杭傲在生氣,二話不說,也跟著來了,想說在不對的時候可以打個圓場。


    就連杭傲的長子杭澈也晚兩步的趕了來——純粹觀眾趕入場看好戲。


    「爹,您找女兒?」


    「對,我要問問你,你這……」


    原想順便連女兒也吼上一吼,然而,一對上女兒那雙跟老婆一模一樣的眼神,杭傲的嗓子就啞了,吼不下去了。


    這個女兒,模樣兒長得可真像他,秀麗高雅,落落大方,可性子偏偏又像極了他的老婆,知書達禮,純淨溫婉,親爹是北方富豪,親娘出身南方書香世家,難怪剛過十歲,媒人婆就一次又一次的跑來提親,而他也總是以女兒尚年幼來婉拒。


    左婉拒,右婉拒,大概是被婉拒得不耐煩了,現在人家小子居然親自上門來要「偷」他的寶貝女兒了,真是孰忍孰不可忍!


    他這個親爹都還沒享受夠疼愛女兒的得意呢!


    可是,他的寶貝女兒心肝肉,不管他再怎麽婉拒,遲早有一天,他還是得把她嫁出去,嗚嗚嗚,舍不得呀!


    不管了,隻要他還舍不得,女兒就不能嫁出去,對,就這麽決定!


    見杭傲一會兒怒火衝天,一會兒垂頭喪氣,一會兒又像個孩子在賭氣似的噘高了嘴,琴思淚與杭婉不由疑惑地麵麵相覷。


    他是哪裏不對了?


    「爹?」杭婉擔憂地又喚了一聲。


    杭傲這才回過神來,凝視女兒好一會兒,方才歎著氣問話。


    「婉兒,你可認識晉城蘇家的老四?」


    「蘇四少?」杭婉更是困惑。「聽過,但,女兒並不認識他呀!」


    不認識?杭傲頓時精神一振,既然女兒不認識,他就不必顧慮到對方是否女兒屬意的對象了。


    刷刷刷,刷掉!


    「好好好,那就沒事了!」眉開眼笑的,杭傲雀躍得像個剛搶到玩具的小鬼。


    「夫君,」琴思淚終於忍不住了。「究竟是什麽事?」


    「沒什麽,沒什麽,隻不過又有人上門來提親罷了,沒啥大不了的!」杭傲胡亂擺擺手,翻開賬簿,正待檢視,眼珠子一轉,忽又抬起頭來,表情詭譎。「我說老婆,也有人來給我提親呢,說要嫁給我做二房……」


    「敢問夫君何時要迎娶對方?」琴思淚毫不遲疑地問。「倘若時間太緊,妾身就得趕緊去張羅準備了,要……」


    該死的蠢女人,真的想找死嗎?


    琴思淚話還沒說完,杭傲臉就黑了一大半,「不必了!」麵無表情的落下眼去看賬簿。「我又沒說我要娶。」


    「呃?」琴思淚著實不懂,怎地才幾句話,夫君又變臉了。


    「喔,老天!」純觀眾杭澈大聲呻吟,為自己竟有這麽一個智障的娘親而感到可恥不已。


    他可不可以換個娘啊?


    就連杭婉也頗為哭笑不得,雖然她的性子像琴思淚,但畢竟也是杭傲的女兒,她可不像娘親那麽遲鈍。


    「夫君,你不開心嗎?」那個遲鈍的女人還在傻傻地問。


    「……」根本不屑回答她。


    「夫君,妾身敢請夫君告知……」


    告你的頭!


    戲爛,演員更爛,純觀眾實在看不下去了,沒直接喝倒采就已經很給麵子了,翻了個大白眼後,杭澈就一把抓住娘親往外拖,拖拖拖,拖拖拖,一直拖到遠離某人監聽範圍之後,杭澈才定住腳步,然後向遲鈍的女人抗議。


    「娘啊,兒子我真的替您感到丟臉耶!」


    「澈兒,娘……呃,不懂,你是在說……」琴思淚滿頭霧水。


    「娘啊,我就不信您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爹娶妾!」杭澈一整個不耐煩。


    琴思淚怔了一下。「娘是真的不在意啊!」


    杭澈呆了呆。「耶?真的假的?」


    琴思淚正色頷首。「澈兒你該知道,娘是不說謊的。」


    杭澈頓時傻眼。


    原以為娘親隻是礙於禮教閨訓,三從四德,夫要娶妾,妻不得幹涉,所以她才從來不曾反對過,但其實她心裏嘔得很呢,可沒料到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娘竟然是真的不在意!


    靠,這女人還真的很沒良心耶,虧爹還那麽寵她!


    踩著細碎的蓮步,隨後跟來的杭婉慢吞吞地來到他們身邊,先看看杭澈那副傻樣,失笑,再轉注琴思淚,唇畔笑意更是隱透趣意。


    「娘,爹從來不隱瞞您任何事,相對的,您也不該話隻說一半吧?」


    「呃?」


    「您是真的不在意爹娶妾,女兒知道,但是,後麵應該還有不是嗎?但您從來不說完整,所以爹很傷心……」


    傷心?!


    「你爹他……」琴思淚吃驚地掩住嘴,眼眶立刻紅了,「很傷心?」那樣溫柔體貼,十六年如一日地寵愛她的夫婿,她竟然惹他傷心了,「因為我?」還一點自覺都沒有!


    唉,這女人,不,是娘真的很遲鈍耶!


    「是,爹很傷心,非常非常的傷心!」杭婉用力點頭強調,免得娘理解得不夠深,補救起來也搔不著癢處。「你們成親了多少年,他就傷心了多少年,因為娘您從來不把心裏話說完整給他聽。」


    「我……」琴思淚吶吶道。「我不知道他想聽啊!」


    「想聽,爹想聽死了!」杭婉將琴思淚轉了個身,推推她。「所以,快去說給爹聽吧,爹一定會很開心很開心的!」


    「嗯,我知道了。」


    目注娘親急急離去的纖細背影,杭婉姊弟倆互覷一眼,相對噗哧失笑。


    可憐的爹,聰明一世,胡塗一時,竟愛上了一個遲鈍到不行的老婆,還死心塌地的,真的是……真的是……


    腦殘!


    ******


    「夫君。」


    「嗯?」


    見杭傲依然埋首在賬簿中,一邊敲算盤,一邊揮毫做記錄,頭也不抬地隨便應了一聲,琴思淚更是慚愧。


    夫君果然很傷心,連看都不想看她了!


    「夫君,妾身……」她遲疑地頓住,不曉得該如何說比較合適,片刻後,決定按照心裏想的直接說出口即可。「妾身是真的不在意夫君再娶妾室收丫頭,一個,兩個,十個,一百個,妾身都不在意……」


    喀嚓一下,毛筆斷成兩截了。


    「就算夫君不喜歡妾身、甚至討厭妾身,妾身也不在乎……」


    默然無聲,算盤珠子粉碎了好幾顆。


    「執子之手,白首偕老,妾身從來沒有那麽貪心的欲望……」


    喀啦喀啦,聽上去很像是某人咬掉牙齒的聲音。


    「隻要……」琴思淚赧然垂落嬌靨。「夫君容許妾身一輩子陪伴在夫君身邊,妾身於願足矣……」


    「……」


    「執子之手,白首偕老,妾身不敢如此貪求,就算夫君執的是其他女人的手,那也無妨,隻求夫君允許妾身陪伴夫君到老,讓妾身能夠一輩子看著夫君,一輩子伺候夫君,妾身也就心滿意足了……」


    徐緩地,杭傲抬起頭來,慢條斯理地轉向琴思淚,入目那張清秀的皮相依舊是平凡無奇,毫不顯眼的。


    但在他心目中,她始終是世上最純淨美麗的女人。


    唉唉唉,他早就該想到了,這個女人過於無欲無求,根本不懂得何謂貪欲,天底下所有女人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卻認為那就是貪心,所以,她不貪,隻有一點小小的願望。


    不求執子之手,隻求白首偕老。


    「老婆。」溫柔地將她拉下來坐上他大腿,緊緊地圈摟住她,他深情低喚。


    「夫君?」琴思淚赧然回應。


    「這輩子,隻要有你這個妻子,我也心滿意足了……」杭傲呢喃。


    「夫君……」眼眶又紅了。


    「所以,不會有其他女人,就咱倆『執子之手,白首偕老』吧!」


    「嗯,嗯,謝……」感動的熱淚滾滾而下。「謝謝夫君。」


    「別掉淚,」他憐惜地俯唇吻去那一顆顆晶瑩的淚水。「我會心疼的。」


    「還……還有……」她哽咽著,繼續細語。「妾身一直沒有告訴夫君……」


    「告訴我什麽?」


    「妾身好幸福……」


    「我知道。」


    「但不是因為夫君的寵愛,而是因為……」話愈說愈羞赧。「能夠陪伴在夫君身邊。」


    「……嗯。」


    夠了,不必花前月下的談情,不必清清楚楚地說愛,也毋需小裏小氣的吃醋,更毋需醜陋齷齪的嫉妒,深摯的感情就存在於兩人呼吸的空氣之中,在深深凝視的目光裏。


    不用言語,也不用任何舉動,那份深情就在那裏了!


    「老婆,快被你淹死了啦,你就別再掉淚了行不行?」


    「人家忍不住嘛!」


    「……」


    思淚,思淚,相思情淚。


    絲淚,絲淚,情絲係淚。


    天涯海角,何處是她的歸宿?


    他,就在他身邊!


    編注:欲知抗傲與琴思淚的前綠情事,請看——玫塊吻590《情絲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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