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千零一夜》講完,一千天就過去了。”“爸爸媽媽是什麽樣的人啊?”“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他們……都很愛你。”姑姑從來不會騙自己,因此姑姑給他講完一個故事,他就用石頭在門口的紅牆上刻一道。可是還沒等他刻到一千天,就提前見到了爸爸媽媽。在姑姑的葬禮上。他們和姑姑描述過的不同,看著他的眼神滿是厭煩和嫌棄。仿佛在看著一團……垃圾。晏秋那時才知道,原來並不是所有孩子的出生都寄托著父母的期許。晏秋出生時家裏已經有了一個哥哥,他是意外懷上的,父母都是公職,因此並不打算生下他。隻是母親身體原因不能流產,這才留下他一條命。他們規劃謀算了十個月,最後決定把他送到姑姑家撫養,但後來姑姑意外去世,他們隻能被迫把晏秋接回。接回沒多久就被發現,然後雙雙被開除了公職。自那以後家裏的日子一落千丈,所有人的心裏都憋了一團火,晏秋自然就是那個發泄口。他還沒有案板高的時候就要踩著凳子學做飯,因為力氣小,顫顫巍巍拿不動菜刀,有一次不小心切到了手,傷口極深,哭聲引來了正在陪哥哥寫作業的母親,晏秋剛想訴說自己的痛苦,就被她一巴掌扇了回去。“哭什麽哭?隻是流點血能有多疼啊?聲音這麽大吵到你哥哥寫作業了!”說著匆匆給他包了張創可貼便重新回去輔導哥哥。留下晏秋繼續做飯。流出的血很快便滲透了創可貼,可他卻不敢再哭。晏秋就這樣在那個家中熬到了二十歲。就在他終於有了些積蓄可以脫離那個家的時候,卻突然得知自己在二十年前剛出生時被醫院抱錯了。自己原來是傅家的小少爺。晏秋知道這件事之後開心了許久,因為在他前二十年的生活中,除了姑姑沒有人再愛他,他以為可以得到一份新的愛,然而並沒有。他被接回傅家那天,所有人就用行動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血緣終究抵不過多年來付出的感情。他們更愛傅霜遲。無論他在哪兒,都那麽多餘。-晏秋睜開眼睛,昨晚睡著時忘了拉窗簾,因此陽光直直順著窗戶照進,晃得他有些眼暈。大概是昨天沒怎麽吃東西,胃裏像是正在被灼燒一般,泛著灼人的痛意。晏秋爬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喝完,這才將那股難捱的痛意壓了下去。雖然毫無胃口,但是到了早餐時間,晏秋還是被叫去一起吃飯。因為昨天的事情,今日餐桌的氣氛十分沉悶,誰也沒說話。晏秋隻吃了幾口胃就重新開始疼了起來,但他知道傅家的規矩。因此一直忍到所有人都吃完這才想要起身離開。然而剛準備走,卻被叫住。晏秋回過頭,然後就聽陸軟說讓他換一身衣服,一會兒要回一趟老宅。晏秋知道傅家無論是誰生日,第二天都要再會老宅辦一次家宴,這是傅家的規矩,誰也不能改變。雖然他不想回老宅,但也隻能跟著回去。傅家的老宅位於市郊,占地上百餘畝,住著傅老太太和傅老爺子。傅老太太雖已過耳順之年,但活得依舊精致。一生都沒離開過旗袍和高跟鞋。無論是吃飯喝茶,還是走路談話,都有些她養尊處優幾十年所形成的各種各樣的規矩。因此如果說晏秋與傅家是格格不入的話,與老宅簡直是勢如雲泥。所以他每次踏入這裏都會感覺到不舒服。上到傅老太太下到管家傭人。雖然無人當著他的麵說過什麽,但對他永遠冷淡,那是一種刻在骨子裏的冷漠和疏離。果不其然,今日和往日沒什麽不同。傅霜遲一來就親熱地鑽進了傅老太太的懷裏,幾句話把他逗得開心。父親和哥哥陪傅老爺子下棋。母親陪在傅老太太身邊,不時閑聊兩句。隻有晏秋僵硬無措地在原地站了許久,然後在沙發最角落處坐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在做,除了晏秋。傅霜遲從小在傅老太太身邊長大,最懂怎麽討她歡心,因此不時就有歡笑聲傳進他的耳朵裏。周圍傭人的目光,傅霜遲與傅老太太的笑聲,談話聲,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張網,將晏秋密密匝匝裹了進去。明明周圍都是空氣,他卻依舊覺得有些窒息。因此晏秋最終還是沒忍住站起身來,想要去透口氣。好不容易從迷宮一般的客廳繞了出來,想要在花園裏坐一會兒。然而還沒坐下,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輕佻的聲音,“晏秋,好久不見。”第3章 遊戲晏秋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這是秦暮的聲音。這是那人慣有的語調,悠然而慵懶,念到“秋”字時尾音微微上揚,像是在調笑。晏秋扭過頭,果不其然。來人寬肩窄腰,身量修長,白淨的麵皮上嵌著一雙狐狸般狹長的眼睛,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恰到好處地遮住了幾分眼中的精明。身上穿著黑色的羊絨襯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裏麵經脈分明的手臂。晏秋看見是他,立刻轉身想要離開,然而終究還是晚了一步,被他抬步錯身攔下。“就這麽不想見我?”秦暮說著,抬手扶了一下眼鏡,蓋住了眸中的神色。晏秋向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但還是聞到了他身上慣有的那股清雅的鈴蘭香。這個味道就像是裹著糖的□□,明知甘甜之下是劇毒,有一瞬間,晏秋卻還是無可抗拒地想要陷下去。因此他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般避開了秦暮的目光。細白的手指下意識攥緊,指甲狠狠陷進手心,手中的痛意這才終於讓他得到了片刻冷靜。“沒有,我隻是有事要回去。”“我剛看到你剛從客廳出來。”秦暮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拙劣的謊言。隻是說完,聲音卻低了下去,語氣中似乎帶著幾分失落“你刪了我的聯係方式,拉黑了我的號碼,不肯見我,為什麽?”哪怕沒有抬頭,但晏秋也能想象出他此時的神情。纖長的睫毛落下,垂眸望著自己,神情溫柔,帶著幾分難過之意。如果是以前,晏秋大概會被他迷惑到立刻道歉,然而現在再聽,卻很輕易就能聽出他的假裝和敷衍。晏秋前二十年所經曆的愛恨都是那樣直白,不加絲毫掩飾,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因此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麽秦暮明明對自己厭惡到近乎惡心,卻還是能在他的麵前裝出一片溫柔與深情。“小秋……”秦暮歎了口氣,似乎還想繼續譴責他的反複無常和冷漠無情。然而剛一開口就被晏秋忍不住打斷。“不好嗎?”雖然晏秋努力逼著自己不動聲色地回道。“什麽?”秦暮一臉疑惑。“不用再對著我這張令你倒胃口的臉吃不下飯,不用再強忍著惡心安慰我,這樣不好嗎?”秦暮聞言愣怔了一瞬,很快反應了過來,笑了一下,隻是笑容很淡。“你知道了。”晏秋看著他方才偽裝的善意立刻潮水般退去,眼中出現了他自從回到傅家後在無數人眼中看到過的神情。明明已經痛到麻木,卻沒想到還能更痛。傅霜遲在a市上流社會新一代那群富家公子哥中人緣極好,因此他回來時,所有人都怕他心懷怨恨,傷害傅霜遲。因此對他很不友好,明裏暗裏給他下了無數絆子,在各種場合故意捉弄他出醜。隻有秦暮是他們中唯一對他好的人。會在那些人太過分時皺著眉過來幫他解圍,在他一個人默默流淚時給他遞上手帕,安慰他不要難受,會在節日裏給他準備禮物,會在他需要時給予他關心。這是晏秋二十多年來從未得到過的偏愛和溫情。晏秋承認,自己就是一個這麽缺愛的人,因此哪怕感受到一丁點的善意就恨不得用所有去報答。從小到大對他好的人實在寥寥無幾,因此出現的每一個他都格外珍惜。就像溺水之人拚命抓住身邊唯一的稻草,哪怕知道無濟於事,遲早會沉下去,也要緊緊攀附著他。直到不久前秦暮生日邀請了他,他用自己攢的錢買了一枚戒指想要作為禮物。然而正準備出門時卻碰到了傅霜遲。傅霜遲搶過他手中的禮物盒,看到他準備好的禮物時笑彎了腰,扶著椅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戒指?看來你是真動心了,秦哥是真的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