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晏秋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黎郅自然知道原因,於是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黎郅。”晏秋叫他。“嗯?”“我們搬回祖宅住吧。”屋子裏很安靜,因此晏秋可以聽見黎郅的呼吸和心跳聲。這一刻,他們好像離得很近很近。因此晏秋知道他一定會答應。果然,黎郅沉默許久,終究還是回道:“好,我們搬回去。”-黎老爺子的病比他們想象中惡化得還要快。沉古軒的老爺子像往常一樣抱著他那副貴得嚇人的紅木鑲嵌銀絲的棋盤來找他下棋時,黎老爺子看了他許久才想起來他是誰。“老夥計。”沉古軒老板望著他,笑著擺好棋盤,“再下一局吧。”“好。”黎老爺子笑著執起黑子。這一盤棋下得混亂又潦草,可是他們卻還是下成了平局。“臭棋簍子。”黎老爺子笑罵道,“我的記性都已經差成這樣了,都沒下過我。”沉古軒老板笑了笑,將桌上的棋子慢慢收了起來,“又不是今天沒下過,我這輩子都沒下過你。”“下次再來。”黎老爺子說著,扶著桌子站起身來。沉古軒老板一邊默默收著棋盤,一邊默默道:“我可不來了,說不定下次你已經徹底把我忘完了,徒增傷心。”“上了年紀不都是這,說不定還是你先把我忘了呢。”“嗬。”沉古軒老板抱起棋盤,“肯定是你先忘了我,老頭子我天天接觸新鮮事物,記性好得很。”說到這兒,似乎再也說不下去了,轉身向外走去。剛走沒幾步,突然聽見黎老爺子叫住了他,“承宗,再來啊。”沉古軒老板停下腳步,卻沒回頭,隻是衝他擺了擺手,高聲回道:“不來了。”說完,便大步向外走去。-黎老爺子忘的東西越來越多,似乎連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也一並忘了。而且突然依賴起了黎郅,有時看不見他,還會讓晏秋陪著他一起去公司。也不說什麽,隻是在沙發上靜靜地望著黎郅坐一會兒,然後便走了。黎郅能感覺到他的轉變,每天都拚命壓縮著在公司的時間,如非必要便不去了。盡量多在家陪著黎老爺子。黎老爺子比以前嗜睡了許多,醒了之後不是發一會兒呆,就是看看博古架上的木雕。若是黎郅在身旁,就會起身給他拿一個蘋果,對他說道:“吃吧。”黎郅每次都會把蘋果吃完,然後回一句,“好吃。”晏秋看著他們難得和睦的樣子,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放下。但親人之間的事本就是一筆糊塗賬,哪裏能說清得楚呢?時間一晃而過,天氣越來越暖和,開窗的日子也多了起來,窗戶一打開,就能感受到微風輕輕拂而過,帶著淡淡的花香。春天到了。黎老爺子最近翻出了以前很多的照片,一張一張費力地認著。有黎老夫人的、黎舟的、黎未的,還有幾張黎郅小時候的。晏秋在旁邊看著,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不起來了?卻也不敢問。隻是心底壓抑不住地難過,頭一次感覺到原來年老竟比死亡更可怕。時間將你的大腦變得混沌,將那些對你來說最重要的那些記憶一點點帶走。你看著那些熟悉的照片,開始茫然無措。明明都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卻不認得他們了。你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你的記憶中越來越遠,卻手足無措。雖然黎老爺子依舊努力維持著一切正常,但晏秋能感覺到他的狀態越來越差,因此幾乎是時刻不離地跟著。這天一起來,他像往常一樣去照顧黎老爺子,然而敲門的時候卻半天沒有人應。晏秋心中突然一緊,也顧不上再敲門,直接推門走了進去,然後就見黎老爺子並不在房間裏。床上的被子整整齊齊,沒有人睡過的痕跡。晏秋瞬間急了,連忙讓大家一起去找。然而幾乎找遍了整個祖宅,也沒有看見黎老爺子的身影。黎郅去了公司,晏秋一時間也顧不得會不會打擾到他,連忙給他打了電話。黎郅正在開會,但還是立刻接了,聽完之後,語氣立刻嚴肅了起來,“別著急,我現在就回去。”晏秋掛了電話,累得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早上走了太久,如今腿都是軟的。微風徐徐,空氣中浸滿了花草的香氣。晏秋聞著空氣中的花香,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麽,猛地站起身來向書房的那片後山跑去。穿過鏤空的景牆,晏秋看見了漫山遍野的桔梗花爭相開放,一簇又一簇,一朵又一朵,一望無際,布滿了整座山。滿山都是淺淺的金黃色。晏秋看不見黎老爺子究竟在哪兒,但憑感覺猜測他應該在這裏,於是便一路向桔梗花深處走去。一直下到了半山腰處,他終於看見了黎老爺子。黎老爺子穿著薄薄的唐裝,就這樣幕天席地地坐著,胸前的口袋裏裝著一隻手帕,手裏握著一張黑白的老照片。晏秋鬆了口氣,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師父。”晏秋叫他。黎老爺子聞聲扭頭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似乎有些疑惑,但還是友好地朝他笑了一下。晏秋看著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把自己也忘了,鼻子不由一酸,連忙扭過頭去。“您是來看這些桔梗花嗎?”晏秋調整好情緒,這才扭過頭來問道。“嗯,不自覺就走遠了。”黎老爺子望著麵前的花海,慢慢地回道。“您喜歡桔梗花嗎?”黎老爺子似乎有些被問住,想了半天,搖了搖頭,“不記得了,隻是覺得很好看。”說著,目光看向手中的老照片。這張照片是黑白照,已經很有年代感,是黎老夫人年輕時候的照片。照片裏的她穿著一身旗袍,頭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上麵綴著一朵漂亮的洋桔梗。晏秋不知道黎老爺子忘了多少,因此試探著問道:“您還記得她嗎?”黎老爺子聞言把照片拿起,放在麵前端詳了半天。即使隔著漫長的歲月,照片上的黎老夫人依舊散發著東方女人所特有的美感。黎老爺子不出意外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晏秋正想告訴他,這是你的夫人。卻見黎老爺子緩緩摘下一朵洋桔梗放到照片前,然後笑著說道:“但……她很好看。”“雖然不認識,但總覺得如果送她洋桔梗,她一定會很喜歡。”作者有話要說:第79章 人非因為黎老爺子的事, 晏秋想起了爺爺。他上次和爺爺見麵還是老宅被查封那一天,高以蘭被氣到叫了救護車,爺爺跟著去了醫院, 從那以後他們就沒再見過。他聽了爺爺的話, 在慢慢向前走,不要回頭看。傅家的那些人和事也在慢慢放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爺爺。晏秋從小得到過的愛與善意太少, 因此每得到一份, 就會像過冬的鬆鼠撿起落在地上的榛子一般,小心翼翼地抱回樹洞裏珍藏起來。從小到大, 愛他的人就那麽幾個,因此每一個人他都格外珍惜。最近看著師父的記性時好時壞, 狀態也越來越不好, 晏秋突然就感覺到了時間的平等與殘忍, 哪怕再叱吒風雲的人物, 在時間的洪流下,也隻能束手就擒。因此他決定今後也多抽時間去看看爺爺。傅家破產,老宅被查封,上次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晏秋也沒來得及問爺爺今後的打算,因此一打聽才發現爺爺竟然還在醫院。晏秋來到市第一醫院的門口,猶豫了一下才抬步向裏走去。上次高以蘭在傅家老宅門口暈倒, 晏秋本以為就是單純被氣到了, 沒想到竟然是突發性腦溢血。原因是由於過分激動, 血壓突然上升, 導致腦內微血管破裂從而引起的腦部出血, 好在送去得及時, 倒是保住了一條命。1但認知和語言功能都不同程度上受損,至今仍躺在病床上沒辦法起身。晏秋上了電梯,按下七層。他問過爺爺,傅建庭和陸軟不在,所以才挑了今天。傅家如今倒得倒,死得死,也算是付出了代價,和兩世的恩怨勉強抵了,因此晏秋也不想再和他們繼續糾纏。晏秋來到病房前,透過門上的小窗戶向裏看去,傅建庭和陸軟果然不在,隻有傅老爺子一個人在病房裏照顧著傅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