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大早周禾用苞米麵加了野菜特地放了油烙了四個菜餅,野菜被油煎軟,味道噴香,柳兒小小一人一口氣吃了一個半餅子,直撐得打嗝。周禾噗嗤一聲笑了,忙給孩子拍拍背。收拾好了床鋪又擦了桌子和床頭,這個家就算打掃完了,他望了一眼床上的男人估計暫時不會醒過來,幫他掖嚴實被子就栓上了門。父子倆還有那個男人換下了幾件髒衣服,周禾又帶上了一個背簍,就牽著柳兒的小手帶他去了河邊。村裏人都在河的下遊洗衣服,早上天氣涼爽日頭還沒升起來,許多婦人都趁這個時候出來幹活。河邊已經蹲了幾個人,周禾默默地走到最右邊開始洗衣,柳兒拿著上次的螞蚱籠去後頭草地抓螞蚱了。不用看周禾也知道他一來就成了眾人議論的焦點。幾個婦人絲毫不怕他聽見,聲音越來越大,“唉你們看,那不是周家父子嗎,我可聽我家男人說了,撿回來的那個漢子能不能活都不知道,他也是膽子大,竟然留個活死人!”“誰說不是呢,周禾和孩子都要揭不開鍋了,又留個漢子,不怕餓死嗎?”“我聽說那男人模樣不錯穿的衣服料子咱都沒見過,說不定是啥有錢人家的大少爺,要是能醒不得掏出銀子謝謝恩人,這周禾不就發財了!”“李二嫂還是你有腦子,我們咋沒想到,這是個搖錢樹啊!”說罷,幾人互相擠擠眼不懷好意地笑了。說話的這幾個婦人是村裏有名的長舌婦,最愛在背後嚼舌根,她們看周禾平日老實脾氣又好,當著人家麵就開始講究了。周禾低頭悶聲洗衣服本想當做沒聽見,不過那幾人越說越難聽,這會兒正說他看上人家了想帶著孩子飛出這小村子當鳳凰呢!他想到背後玩耍的柳兒心裏不再猶豫,手心緊緊地攥著濕衣服皺起眉頭就要去理論,正要起身那邊突然傳來幾聲婦人的嗬斥。“呸,日日嚼舌根也不怕爛舌頭!”年輕婦人故意把背簍往水裏一扔,飛起的水花濺了幾人一頭一臉,“哎呦,你!”“你沒長眼睛啊!”那婦人名叫李元胡,說起來還和周禾是親戚呢。她是周禾大伯的兒媳婦,不過周大伯和周老爹兄弟倆因為舊事斷了親多年不來往了,但是堂哥周穀和媳婦李元胡還惦記周禾,時常偷偷塞點兒糧食,這些日子他們出了趟遠門回來時才知道周禾家裏出了這麽多事。“我眼睛是不好,不像你們不僅眼瞎而且心髒,有些話爛在肚子裏也不能往出說,這個理你們不明白嗎!”李元胡膽大爽快不像一般女兒家細聲細語的說話,平時都是扯著大嗓門,最煩這些背後罵人的婦人,這會兒碰見了也不給麵子,直截了當地損了幾句。那幾個婦人不服氣陰陽怪氣回:“裝什麽好人啊!你公公欺負周禾家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出頭啊!”這一句成功把她噎住了一瞬,雙方叉著腰互相瞪著眼像是要給對方臉上盯出幾個窟窿才罷休。“元胡嫂子。”劍拔弩張的氣氛被一道柔柔的聲音打破,周禾背著背簍走過來立到了李元胡身旁,他緊了緊肩上的繩子慢吞吞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若能醒過來那是他的造化,照幾位嬸子那麽說,難道我比老大夫還厲害,救他之前就斷定他能活,我能得到報酬發大財?”周禾點到為止沒有多說,本也不想多生事端,但那幾人汙蔑得太過分,他也得回幾句,不能看他老實就欺負人。“聽見了嗎,再敢當麵嚼舌根我就把你嘴打爛!”李元胡又嗬了那幾個婦人一句。婦人們詫異地瞄了周禾一眼撇撇嘴轉身洗衣服去了,周禾的衣服已經洗完了,叫了柳兒打算去上遊抓幾條魚。“小禾,你撿回來的那個男人醒了嗎?”李元胡麵對周禾立馬換上笑臉,“這是你哥托我帶給你的,你拿著。”她說著從荷包裏掏出十文錢,塞到周禾手裏。“這我不能要,嫂子替我謝謝堂哥。”周禾連忙推拒,“那人還沒醒也不能吃喝,我和柳兒家裏有糧食,手裏也有錢,夠用呢。”李元胡哪能不知道他家的家底有多少,揭不開鍋是常事兒,說什麽也得把銀子給他,倆人推拉一會兒周禾也熱得夠嗆,不由得咳了幾聲,他拍拍胸口道,“嫂子,我真的用不上,這樣吧,等我需要時我去找你們,行嗎?”“哎呦你別著急,我拿回去就是了!”李元胡拍他後背幾下替他順順氣囑咐,“有事你可得來找我們,咱們是一家人,別聽那些長舌婦瞎說!”“我知道的,謝謝。”柳兒甜甜地說了一聲“大娘再見”就和爹爹去抓魚了。李元胡立在原地望著一大一小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這兩人一個比一個強!柳兒每次來河邊都去做記號的那個地方放籃子,他說這裏撈到了三條紅毛鯉子,是個好地方,和爹爹商量以後就在這裏打魚吧。周禾一向會滿足小孩子天真的想法,笑著點頭欣然答應了。把竹簍的繩子栓在岸邊的石頭上,竹簍裏綁著柳條尾端係了幾隻蚯蚓,這也是個笨方法就看魚會不會主動上鉤了。等待的時間父子倆坐在大樹下開始扯柳條編小筐,柳兒雖然聰明伶俐,但他畢竟年紀小,編筐這種精細活兒他還學不會,隻能托著腮崇拜地看著爹爹的動作。那日常來收筐的生意人說竹簍三文錢,柳筐五文錢,價格壓的很低,可是鎮上大集時小販賣的筐最小的也要價五文錢一個,大筐都要七八文,怪不得買魚的掌櫃的給他十文錢。周禾打算多編幾個一起帶到集上去賣,能多賺幾文呢!“爹爹手真巧,籃子好漂亮!”柳兒時不時地就誇幾句,或者悄聲去看看竹簍有沒有動靜,噠噠噠地跑來跑去。父子倆等了一個時辰,周禾手裏的筐編了大半竹簍也進了一條大魚,他背著洗好的衣服手裏提著魚帶著柳兒回家了。進門時床上的男人還是沒有變化,已經第二日了,估計還要再等等。柳兒抓了菜去喂他的寶貝小雞,周禾在院子圍欄上晾衣服。和周禾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裳不同,男人的裏衣雪白料子是上好的棉布,摸著就柔軟舒適,許是整個村裏都沒人穿過這麽好的衣裳。他怕圍欄弄髒白衣,特地用布頭撮了一條繩子,一頭扯在房簷下另一頭連在柵欄邊,搭好後滿意點點頭。兩人在院裏忙活著,不時傳來幾聲柳兒清脆的笑聲,誰都沒注意到屋裏床上的男人突然抬手捂住了額頭。作者有話要說:江現離:“明天能讓我醒了嗎?”第6章 江現離感覺自己的頭像是被重物敲打過,一陣陣鈍痛襲來,他滿頭虛汗,腦海裏不停地閃過一些畫麵。拉著貨物的馬車平穩地走在山路上,隻聽一聲嘶吼:“少爺小心!”一群帶著刀的蒙麵人突然圍了過來,他和侍衛拚殺出一條血路,卻被蒙麵人操縱著發狂的馬車撞到了山崖下,山中到處是草木,電光火石間他隻來得及護住頭部,卻還是磕到了碎石上,隻覺尖銳的刺痛傳來,下一瞬他就失去了意識。此時好似有千百根針一齊紮著後腦,江現離掙紮片刻忽然驚醒,瞬時睜開了雙眼。少爺?我是誰?他猛地喘了幾口粗氣,腦中亂糟糟沒有頭緒,隻記得一個名字“江現離”。這是我的名字?身子暫時不能動思維也停滯了,靜靜地緩了一會才感覺到身體正躺在一張硬板床上,空氣中有淡淡的藥味兒混著青草香,左手手腕硬邦邦地被木板固定,右手倒是能動,雙腿也無阻礙,隻是似乎身上的衣服都被剝下了,隻搭了條被子。剛才在夢裏也許發出了動靜,但這會兒無人發現,也沒人來換藥,定是周圍沒人守著,這不像是在所謂“少爺”的家裏,難道是被陌生人救了?想到這他急忙去抓自己的脖頸,摸到那塊溫熱的血玉時才舒了口氣,看樣子救他的人不圖財,這塊玉還在。他試著回憶自己的身份,但隻記得剛才夢裏的一聲“少爺”和脖子上這塊玉對他很重要這兩樣消息,其他的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碎片抓不住更無法拚湊在一起。若是再往深處思考腦後就會傳來細密的刺痛感,江現離強忍著疼痛嚐試回憶,片刻後他肩頸處浮起青筋,抓著床簷的手骨節泛白,獨自忍受半晌,一陣劇烈的疼意襲來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一般徹底脫力,不得不放棄了。但也認清了一個事實,他失憶了。江現離躺了一會兒有心想探探周圍的虛實,卻更無能為力,因為他發現自己的眼睛也看不見了。在房西的陰涼處周禾編完了那隻柳條筐,揉揉發紅的手又捶捶酸麻的雙腿才把小筐用繩子穿起來掛到房簷下。那裏已經掛了三個竹簍三個柳條筐,順利的話也能賣二十文了,等湊夠十個就能去趕集了。柳兒靠在周禾腿邊仰頭望著那處,期待地問:“爹爹,下次去趕集能帶上柳兒嗎?我能幫爹爹提籃子!”“好,以後爹爹去哪裏都會帶著你。”周禾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瓜,父子倆對視一眼輕輕地笑了。“那我們拉勾,爹爹不許耍賴!”周禾配合地勾了他的小手指末了又拇指相對按了個手印,這回說話必須要算數了。“回屋吧,爹爹給你做魚湯喝。”柳兒一聽能吃魚拽著周禾的衣角就率先往廚房跑,主動抓著那條大魚遞給了爹爹,“我能喝兩碗嗎?”“當然可以,柳兒多吃點兒,魚湯管夠。”他動作麻利地給魚開膛破肚,掏出內髒,柳兒在一旁看著也不害怕,不時問上幾句那都是魚的什麽部位。廚房和裏屋隻有半麵牆相隔,兩人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傳到了床上的江現離的耳朵裏。現在情況不明他也不敢貿然開口,況且自己又失憶又失明,這樣的身體待在誰家都是個累贅,他隻能先聽聽情況再做打算。聽聲音像是一個孩子和一個年輕人,這家隻有父子倆一起過日子。再聽那年輕人做魚湯都舍不得放油放鹽,吃的是粗米,定是日子過得困難的。又默默聽了片刻,廚房的父子倆已經做完飯了,這個家的情況江現離也約摸了解了。周禾把魚湯端到桌子上,柳兒坐在床邊端著小碗小心地盛了一碗先遞給爹爹,另一碗才放到了自己跟前。周禾回身正要去端餅,不經意瞥了一眼大床,見那男人雖然一動不動地躺著,但是雙眼已經睜開。他嚇了一跳,霎時後退一步一把把柳兒拽到了自己身後。人昏迷時盼著他醒過來,這會醒過來了卻沒聲音莫名有些人。周禾捂著柳兒的雙眼,連呼吸都有片刻的遲緩,哆嗦著聲音問:“這位大哥,你是…醒了嗎?能聽見我說話嗎?”柳兒更是大氣不敢喘,緊緊依偎在爹爹身旁。江現離沒打算嚇他們,隻是不知何時開口,隻能先睜開眼睛,這會兒他扶著床簷坐起身剛要下床,就聽對麵人高聲製止,“你先別下床,你的衣裳我都拿去洗了。”說罷,周禾也覺得不好意思,床上的男人卻沒在意隻是了然的點點頭。“我失憶了,而且眼睛看不見了。”男人嗓音幹啞說這話時臉色蒼白,額頭的紗布上還有點點血跡,嘴唇上幹裂的小口還滲出了幾滴血珠,仔細看雙眼空洞沒有焦點,但眼簾微眯目光落在前方,此刻莫名帶著審視,雖然麵相狼狽但端坐在床上氣勢不減,反倒看得周禾和柳兒渾身緊繃心裏生出怯意。失憶又失明這種事也能被他碰到,周禾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隻能抬起一隻手輕輕晃動幾下,男人確實察覺不到,眼珠絲毫沒有動作。他不動聲色地向前邁了一步,那人隻是偏頭動了動,靜靜地注視前方。周禾盡量讓自己放鬆,試探問:“你說你失憶了,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或者家在哪裏?”眼下能問出點有用的消息也是好的,說不定對尋人有幫助呢。“我隻記得我叫江現離,其他的事暫時想不起來。”男人語氣平靜既不緊張也不恐懼,嗓音裏透著毫不掩飾地冷淡,他沒等周禾回答又接著道:“我醒過來就躺在這張床上,看樣子是你救了我,這份恩情我會記得。但是我現在一無記憶二無錢財,不能報答你還反而拖累你,怎麽處理由你做主,若是我能恢複記憶一定會來送報酬的,還請你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和這裏是什麽地方。”他一股腦說了這麽多,聽罷周禾神色微怔,這人失憶又失明還能這樣處變不驚,也是個不簡單的人。“你要先喝點水嗎?”周禾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忐忑說:“你的嘴唇幹裂了好幾日,這會兒都是血,不信你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