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清明過後,山中氣候越發多變。


    天色陰沉,烏雲如墨,頃刻間似壓山欲墜。雷聲轟鳴,狂風呼嘯,穿林亂枝,嘩嘩作響。


    半山腰上,一座山神老廟矗立。


    廟外的山道,原本是三國時期古軍道,但如今早已廢棄,荒草萋萋,偶爾能找到腐朽箭頭。


    這座山神廟,年代也很古老,歲月侵蝕,廟牆斑駁,牆皮剝落,露出泥瓦磚石。


    狂風中,一隊行商在拐角山道上艱難前行。


    當陽縣境內山道居多,如今世道不太平,少不了劫道的綠林中人,這些人敢上路,自然不一般。


    他們人人手持利刃,身子骨健壯,顯然都是練家子,其中還有幾名挑著擔的貨郎。


    江湖道上,貨郎也分兩種。


    一種是本地人,從附近縣城進貨,遊走鄉間,不用算盤,不記賬,賣些針線手帕,胭脂、糖果等小玩意兒。


    還有的是磨刀、補碗、補鍋匠,靠一門小手藝養家糊口。


    但另一種,則是遊走大江南北的主。


    他們一是打聽各地風聲,收集消息賣給江湖客棧,二則身懷武藝或異術,碰到什麽小事,直接幫人解決。


    當然,還有一些不是正經人,原本就是綠林道上的探子,口上花花,勾引良家小媳婦兒,或殺人越貨者也有。


    而這幾名貨郎,就是江湖客棧的風聞小郎。


    但麵對這雷雨山風,他們照樣狼狽。


    車上篷布都被吹得左搖右晃,所有人都彎腰低頭,眯著眼睛,用手抵擋狂風。


    “要下雷雨了!”


    “快,到前方廟中避避!”


    忽然,前方驢子嗷嗷亂叫,不肯再走一步。


    “你個畜生,這時候犯驢脾氣!”


    車把式氣的皮鞭亂抽,但驢子就是不走,反倒向後退,被抽急了,還差點要咬人。


    “別動,有點不對!”


    商隊首領直覺有些不妙,沉聲道:“這些牲口跟咱們走南闖北,不會無緣無故傷人,前方怕是有什麽東西。”


    “快,你們兩個去看看,小心點!”


    一聲令下,兩名漢子立刻拎著樸刀,一前一後,小心翼翼上前探路。


    這條山道他們非常熟悉。


    上坡後過個拐角,就有座山神廟,有時會躲在那裏避雨,夜幕降臨後還會偶爾歇腳。


    難不成有土匪埋伏?


    然而經過拐角,二人頓時一愣。


    隻見山神廟外空地上,停著幾匹馬,背囊上掛著行李,正不安的挪動著蹄子。


    一名年輕人口中喃喃不停,似乎在安撫。


    還有一名道人、一名黑衣年輕刀客,以及一名光頭大漢,聚在一起,盯著那座山神廟,不知在說什麽。


    正是李衍一行人。


    對於遠道而來的商隊,李衍自然早已察覺,淡淡瞥了一眼,開口道:“諸位莫怕,我等並非歹人。”


    探路的一名漢子不曾放鬆警惕,滿眼狐疑道:“要下雨了,你們為何不進去避雨?”


    李衍看了看天色,“不急,再等等。”


    見他們一臉輕鬆自在的模樣,兩名商隊的探路者也不多說,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掌櫃的,廟門口有四個人…”


    回到隊伍,二人立刻將所見訴說。


    掌櫃的沉思了一下,“帶著馬匹行李,應該不是攔路賊人…”


    “走!進廟避雨,都小心點兒!”


    一聲令下,商隊繼續前行,很快來到廟外。


    見李衍幾人打扮,商隊掌櫃的頓時了然,一臉微笑拱手道:“諸位從哪座山來,燒的是哪炷香啊?”


    “自華山來,燒的是三清香!”


    沙裏飛哈哈一笑,“諸位莫緊張,山高路險,都是天涯離落人,家夥都收起來吧。”


    “哦?”


    商隊掌櫃的心中一顫,連忙恭敬拱手,“最近不太平,讓諸位見笑了。”


    說著,打了個眼色,讓眾人收起兵器。


    燒的三清香,分明就是玄門中人。


    玄門中人良莠不齊,既有坑蒙拐騙的金門騙子,也有真正身懷異術的高人,地位江湖中最高。


    無論哪一種,他都不想招惹。


    但正當他們想要進廟時,卻被沙裏飛攔了下來,笑道:“諸位急什麽?等會兒再進廟。”


    商隊首領眉頭微皺,小心問道:“幾位,廟裏莫非有什麽東西?”


    他常年走南闖北,山中行走,自然也知道一些禁忌,在這荒山野嶺,很多東西都最好別提其名字。


    “這個…不好說。”


    沙裏飛打了個哈哈,“總之,先等一會兒。”


    看了看隊伍中老神自在的王道玄,商隊首領眼中也是驚疑不定,抬手一揮,“就聽諸位的。”


    說罷,扭頭道:“先等著。”


    然而這一等,就是小半炷香。


    商隊有所戒備,也不敢多搭話。


    而天色也越發陰沉,烏雲壓頂,山風越加狂暴,誰都知道一場大雨即將降臨。


    哢嚓嚓!


    忽然,電若銀蛇,劃空而亮。


    雨點劈裏啪啦落下,在廟外空地上濺起點點泥坑,隻是一個呼吸的時間,大雨傾盆而至。


    億萬雨點打在森林樹葉上,沙沙聲好似海潮,加上越發狂暴的山風,雨水都斜著飛卷。


    轉瞬間,雨水便將地麵澆透,順著荒草縫隙流淌,在地上形成一個個水窪。


    李衍等人,早已披上蓑衣鬥笠。


    他們不緊不慢,仍在安心等待。


    但商隊中人卻受不了了,一名漢子滿眼焦急道:“掌櫃的,這批貨受潮可就毀了!”


    掌櫃的一咬牙,背著李衍等人拱手道:“諸位對不住,我們要先進去了,咱們送的都是茶葉和布匹,淋不得雨。”


    沙裏飛搖頭道:“你這人怎麽聽不懂話?先別急,錢沒命重要。”


    “笑話!”


    一名貨郎忍不住了,冷著臉道:“這條山道,我走了不知多少回,從沒出過事。”


    “想攔著裝神弄鬼,騙錢是吧?這點江湖手段,別在行家麵前使!”


    說罷,就挑起擔子,要往廟中闖。


    “媽的,給臉不要臉!”


    沙裏飛一聽火了,幾步上前,一把將那貨郎推開,沉聲道:“都給我老實待著!”


    這一下,頓時像炸了鍋。


    倉朗朗!


    商隊眾人全都抽出了家夥。


    在他們看來,眼前幾人很是不對勁。


    轟隆隆!


    就在這時,天空一道驚雷劈下。


    眾人隻覺眼前白芒閃爍,耳中轟鳴,震耳欲聾,所有人的後頸毛都豎了起來。


    雷聲過後,狂風越發猛烈。


    商隊眾人用手擋著風,隻見破舊的山神廟頂,一些荒草已被引燃,轉眼又被大雨澆濕,冒起青煙。


    而前方山神廟,廟門半掩,腐朽的木門被狂風搖曳,吱呀作響,好似隨時都將坍塌。


    隱約能看到,裏麵神像殘破,塵網覆身。


    “嗚嗚嗚~”


    狂風中,似有女子哭泣聲。


    聲音悲戚而慘烈,像女子遭遇強匪。


    然而,所有人都不敢動彈。


    他們瞪大了眼睛,看著咣當搖晃的廟門內,平地起了一道旋風,裹著灰塵左突右撞,似乎想要逃離,卻被困在廟中。


    哢嚓嚓!


    又是一道驚雷落下。


    隻聽得咣當一聲,廟中有木梁坍塌。


    “呀——!”


    而隨著一聲淒厲的尖叫,旋風也隨之停歇。


    “我贏啦!”


    沙裏飛哈哈大笑拍手,“衍小哥你別想撇下我們,這紫蓋山洞咱們一起上!”


    李衍無奈道:“也行,就聽你的。”


    商隊首領,此刻哪還顧得上自己貨物,顫聲拱手道:“原來幾位都是玄門高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進避雨再說。”


    李衍舉人也顧不上廢話,牽著馬匹進入廟中,迅速用布擦幹行李和馬身上的水珠。


    這山神廟挺大,但即便如此,商隊之人將車推進後也顯得有些擁擠,隻得將驢子拴在廟門外。


    “昂!昂!”


    驢子們頓時不滿地大聲亂叫。


    “什麽東西,這麽臭?”


    商隊首領正要繼續詢問,旁邊一名手下卻抽著鼻子,看下房頂,頓時嚇得兩眼圓瞪,一屁股坐在地上。


    “妖,妖怪!”


    眾人心中一驚,紛紛抬頭望去。


    這山神廟年代久遠,房梁也高,幾根頂梁的柱子有水桶粗,因此才能支撐到現在。


    而在其中一根房梁上,正趴著一團黑乎乎的玩意兒,好似人一般有手有腳,腦袋碩大,身上還冒著青煙。


    “放心,已經死了。”


    李衍抬頭看了一眼,眉頭微皺,捂著鼻子道:“諸位受累,把那玩意兒扔出去。”


    商隊中人麵麵相覷,但此時哪敢多問,七手八腳爬上房梁,用木棍將那東西捅了下來。


    啪嗒一聲落在地上,他們才看得清楚。


    赫然是一頭碩大的守宮。


    此刻渾身焦臭,散發難聞的味道。


    將這東西扔出院後,呂三走到廟外,掐動法訣,吹了幾聲口哨。


    嘩啦啦!


    四麵八方,黑壓壓的山老鼠蜂擁而出,也不顧腥臭,將那守宮吃的一幹二淨。


    眾多老鼠中,還有一個個頭最大,脖子上竟掛著塊金鏈玉佩,形製普通,做工粗糙,一看就是民間之物。


    也不知是從哪個墳包子裏掏出。


    但老鼠穿金戴銀,這就著實奇怪。


    院中守宮被吃幹淨血肉後,隻剩一灘骸骨,竟隱約散發出玉色。


    戴著項鏈的鼠王人立而起,看向呂三。


    呂三頓時罵道:“說好的規矩,別反悔,敢亂動,裏麵的大光頭饒不了你!”


    “吱吱!”


    鼠王一聲鳴叫,群鼠頓時散去,轉眼間就消失無蹤,隻剩一具骸骨在大雨中被衝刷。


    “哈哈,算你這小家夥識相!”


    沙裏飛嘿嘿一笑,披著蓑衣鬥笠,拎起布兜衝入院中,將那些骸骨一一收斂。


    此情此景,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方才那多嘴的貨郎,更是渾身發抖,低著頭不敢看李衍等人。


    “諸位莫怕。”


    王道玄撫須微笑道:“我等是接了城隍廟的任務,說這附近山中接連有人失蹤,正好順道來看一看。”


    他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為人說話也很和善,立刻讓商隊眾人放下戒心。


    “道長有禮了。”


    商隊首領咽了口唾沫,“那東西到底是什麽妖怪?我等來往數次,為何從未見過?”


    王道玄搖頭道:“這守宮應該是吸了山神廟香火,通了靈性,逐漸有了道行。”


    “守宮本是吉祥之物,但山神廟香火斷絕,又偶爾嚐了血食,自然淪為妖邪。”


    “你們沒碰到都是好運,碰到的也沒機會說這話,況且它吃一次人,也得休息好半天。”


    “這個東西有點難纏,關鍵是遇到危險便會鑽回山縫,靠吃山老鼠為生。”


    “而且此物還懂得避災之法,你們若進入廟中,必然被其當做替死鬼,被天雷轟擊。到死都不知怎麽回事。”


    “所以,才攔著諸位。”


    “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眾人聽得心驚膽戰,連忙拱手拜謝。


    “無妨。”


    王道玄微笑著擺了擺手,就沒再說話,從行囊中取出一本書,自顧自翻看。


    隨後沙裏飛回來,就和呂三在那裏嘀嘀咕咕,翻著骨頭,討論該怎麽用。


    至於李衍,則來到門口,望著遠處雷霆,胸腹震動鼓蕩,似乎要竭力與雷聲相呼應。


    可謂各忙各事,互不打擾。


    然而,他們的行為在商隊眾人看來,卻十分古怪,若非雨大,早已遠遠逃離。


    眼見氣氛沉悶,商隊首領便硬著頭皮套起了近乎,“道長,你們這是要去當陽縣?”


    “嗯。”


    王道玄倒是很有耐心,放下書後微笑道:“那邊有點事,前去處理一番。”


    誰料,這商隊首領卻來了興趣,“是因為關老爺作祟的事嗎?”


    此話一出,正在修煉雲雷音的李衍也扭回了頭,皺眉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當陽這地方,除了有張飛一人擋千軍、趙子龍七進七出的長阪坡,還有一座大名鼎鼎的關陵。


    傳聞當年關雲長死於此地,吳國擔憂蜀漢報複,便將其首級送給曹操,又按諸侯之禮,葬屍骸於當陽境內。


    所以,又有“身臥當陽,頭枕洛陽”的說法。


    自隋唐以來,曆代皇帝加封,關雲長的神位不斷提升,儒釋道三家,皆對其恭敬有加,從武聖人已經到了關帝。


    前些年,朝廷還敕封其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關聖帝君。


    這是真正的正德福神。


    說人作祟,這幫人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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