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峽,江水奔湧。


    烏雲密布,如墨染蒼穹,似重山壓天。


    江麵上,戰鼓擂動,轟鳴如雷。


    幾艘戰船破浪而行,它們底尖上闊,首尾高昂,船體以堅木鑄就,風浪中穩如泰山。


    正是大宣水軍,九江式哨船。


    船帆鼓蕩,甲板上軍士往來奔走,巡邏警戒。亦有人爬上桅杆,登高而望,查看四方動靜。


    船身兩側,既有整排火炮,亦有一架架弩機,前方嬰兒手臂粗的狼牙箭頭,閃爍寒芒。


    大宣朝鼎盛,水軍裝備亦是豪華。


    這些弩機,都是工部墨家擅長機關術之人製作,既能殺敵,後方又勾連繩索,可射穿敵方戰船,讓軍士沿繩索接舷作戰。


    而這些火炮,也同樣不簡單。


    遠在開海之前,便有佛郎機人於西南海域劫掠,使用了子母炮,射速迅捷。


    大宣水軍將其擊敗後,繳獲的佛郎機炮,盡數送入京城,皇帝命令仿製。


    工部在其基礎上,製作出成套的“雷火子母炮”,各種款式都有,因其優點,被大量裝備。


    當然,其也有弱點,就是射程短,精度低。


    因此按大宣軍中規製,會與擅於攻擊遠處目標,威力更大,但射速較慢的長炮相配合。


    但船上真正的鎮軍神器,乃是甲板中央一尊巨炮,炮身漆黑,以油布遮蓋,有兩隊人馬專職守護。


    這便是新式火炮。


    因造價高昂,整個洞庭水軍,也隻有五尊。


    甲板之上,旌旗飄揚,獵獵飛舞。


    大宣水軍,最高統帥為“水軍都督”,麾下有眾多“提督”,負責各個水域作戰。


    一個船隊統領為“總兵”,各個船上的船長,則大多為“副將”,麾下又有“百戶”和“旗官”。


    這艘船的副將,名叫羅耀。


    看著旁邊的宜昌都尉司掌印千戶原克儉,羅耀小心問道:“大人,秭歸那邊很緊急?”


    說實話,他屬於水軍,所以偶爾也和都尉司合作,卻各不同屬,官階也差不多。


    但都尉司是什麽人?


    監察百官,一個不小心就能把你弄進去,他哪怕姿態放低,也不想得罪此人。


    但有些話,又不得不問。


    今早軍中急令,讓他開船前往秭歸戰場,明顯是要動用水軍這大寶貝。


    不問清楚,始終有些忐忑。


    原克儉此時倒也沒隱瞞,沉聲道:“幾個反叛的土司城,在秭歸南岸搭建了大營。”


    “竹山縣那邊,各地援軍才剛剛到達,想要蕩平山中動亂,還需要些時間。”


    “朝廷的策略是逐個擊破,將損失控製在最小。西南這邊叛軍蠢蠢欲動,故而啟用神器,震懾叛軍,不能讓他們合流。”


    “原來如此。”


    副將羅耀恍然大悟,隨即便有些興奮。


    這個寶貝的威力,他們暗中試驗過,但真正用於戰場還是第一次,不知會有何種效果。


    都尉司出動,自然鷹犬隨行。


    天空之上,幾頭鷹隼上下飛舞。


    一名都尉司小旗察覺不對,當即上前拱手道:“回稟大人,鷹隼示警,山崖之上有埋伏!”


    原克儉毫不意外,麵色平靜冷聲道:“不出本官所料,動手吧!”


    “是,大人!”


    那小旗立刻轉身,從腰間取出一枚煙火筒,猛然一拽,赤紅的煙火便衝天而起。


    同時,伴著刺耳的響笛聲。


    山崖之上,頓時冒出一道道身影,皆是都尉司精兵強將,他們動作敏捷,好似飛猿,於陡峭山崖攀爬跳躍。


    與此同時,左側山崖之上,喊殺聲驟起。


    一些土司城苗人叛軍,如蜂擁之蟻,自崖頂冒出頭來,居高臨下,或拉弓射箭,或舉起亂石砸下。


    然而,水軍早有了防備。


    船上士兵舉起盾牌,抵擋弓箭。


    至於那些亂石,大部分都沒砸中,即便有的墜向戰船,也有軍中高手縱身而起,將碎石踢開。


    而都尉司的人馬,則緊隨其後。


    他們彎弓射箭,還夾雜著不少竹雷箭,落入叛軍之中,頓時轟然炸裂。


    設伏的叛軍陣型大亂,而都尉司的高手已衝入其中,刀光閃爍,喊殺之聲震動峽穀。


    都尉司的人,無論身手還是裝備,都明顯高出一大截,再加上人數占優,頓時將叛軍壓製。


    “啊!”


    不時有叛軍慘叫著從崖頂墜落。


    落在岸邊礁石上,鮮血飛濺,很快染紅水麵。


    很快,伏兵就被殺破了膽,紛紛跪地求饒。


    這種小場麵,大宣軍士自然早已見慣,副將羅耀眼中滿是不屑,“有時候真想不通這幫人,明明朝廷已有優待,但還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他們真以為,掀起動亂,朝廷便會妥協?”


    原克儉麵色平靜,搖頭道:“正因朝廷優待,那些土司坐鎮一方,宛如國中之國,百姓才隻知土司而不知朝廷。”


    “朝廷要開海,必然要穩定後方,改土歸流,神州上下一統,乃是大勢所趨。”


    “那些土司當然知道,他們隻是世代繼承,不甘丟掉權勢,心存僥幸而已。”


    說著,眼神忽然變冷,“土司叛軍倒還好說,最可恨的是那些叛徒,身居高位,隨意出賣朝廷情報,一個也別想逃!”


    旁邊副將羅耀聽到,心中頓時一寒。


    他知道,恐怕又有不少軍官,要人頭落地。


    原克儉瞥了一眼,沉聲道:“大人盡管前方作戰即可,我等隻是輔助,定不讓前方將士浴血,後方有人捅刀!”


    說話間,水軍已過了西陵峽。


    離開這三峽最為險要之地,水麵頓時寬闊平坦,幾艘戰船緩緩排開,列陣而行。


    遠處秭歸縣碼頭上,早已建起水軍大寨。


    雖是臨時修建,但也是磚石為牆,既有行軍船塢,也有高聳圍欄,一座座箭塔林立,上麵除去弩機,都有雷火子母炮。


    整個江麵,已被水軍所控製。


    隨著戰事進行,秭歸縣的重要性頓時凸顯,這裏就像是一顆釘子,將幾股叛軍勢力分割。


    隻要秭歸縣不失守,朝廷策略便能成功。


    眼下,這裏已聚集了五萬大軍,由宜昌和巴蜀同時進行補給,隻守不攻,威懾西南土司城。


    土司城中,也有能看清時局者,所以在長江南岸,同樣建起一座大寨,不過是木質建築,隱約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叛軍來往。


    他們的目的,自然是要攻破秭歸。


    見到船隊到來,朝廷水軍大寨內,當即有人乘船而來,傳達軍令。


    副將羅耀一看,頓時了然,連忙下令戰船移動,同時掀開甲板上巨炮油布。


    這是一座大炮,泛著漆黑油亮光彩,底座上有複雜齒輪,且漆黑炮筒上,還有銀色龍形紋飾。


    一看就非同凡物。


    與此同時,水軍大戰鑼鼓聲響,十幾艘戰船駛出船塢,前方是用於突擊的蒙衝、走舸。


    而後方,則是幾艘樓船,後方宛如碉樓,前方有門板巨木成排豎起,用於抵擋弓箭,放下便是浮橋。


    中央寬闊甲板上,則是殺氣騰騰的鐵甲騎兵,還有步兵和弓弩火炮手。


    他們的任務,便是端掉對方大營。


    副將羅耀見狀,揮舞令旗高聲道:“快,調整方向,準備子炮!”


    下方的軍士連忙搖動齒輪,巨炮緩緩調轉方向,與此同時,還有人清理炮筒,並且合力,將沉重的子炮放入後方艙室中。


    這些士兵,專門負責新式火炮,平日裏訓練艱苦,早已熟悉掌握。


    很快,巨炮便已調整好角度。


    副將羅耀臉上滿是興奮,怒目圓睜,揮舞令旗,大喝一聲:“放炮!”


    轟隆!


    隻聽得一聲巨響,好似江麵憑空炸雷,整艘船都猛然向後一截。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放在南岸。


    隻見對麵大寨,此刻已出現一道巨大缺口,火光衝天,土石崩飛,場景極其恐怖。


    新式火炮,彈藥也是特製,好似煙花一般,落地後還會放出大量子母炮彈。


    整座大寨,竟直接被毀掉了小半。


    “好!”


    原克儉滿臉興奮,狠狠拍了下船欄,“真乃神器也,可為我大宣鎮國寶器!”


    副將羅耀,更是激動的聲音都有些發顫:“快,換火龍彈!”


    下方士兵聞言,立刻清理炮膛,同時將旁邊塗成紅色的子炮進行替換。


    轟隆!


    又是一聲雷鳴。


    船上眾人,隻覺得腦袋都嗡嗡作響。


    他們所換的火龍彈,裏麵填充的大量火油和白磷,同樣用了新式火藥,算是一種特製炮彈,製作工藝極其複雜。


    炮彈落下,頓時火龍四濺。


    整個土司城大寨,轉眼間便陷入火海。


    寨牆崩塌,營帳盡燃。


    敵軍哭號之聲,此起彼伏。


    水軍戰船趁勢破浪前行。


    很快,他們就到達南岸。


    轟隆!


    樓船巨大的木板放下,在岸邊濺起泥漿水花,船上鐵甲騎兵頓時策馬衝出,衝殺潰逃叛兵。


    此戰,已無任何懸念。


    九江式哨船之上,原克儉看得意猶未盡,搖頭道:“怎麽隻放兩炮,不過癮啊。”


    “大人說笑了。”


    副將羅耀無奈道:“這神器厲害,但炮彈造價也昂貴,總兵隻允許我放兩炮,若非要檢驗威力,根本不給我火龍彈。”


    原克儉一愣,詢問道:“有多貴?”


    副將羅耀歎道:“這兩炮,就是一個下縣整年賦稅,若放開了打,總兵會親自跑來砍我的頭。”


    “呃。”


    原克儉也是心中一顫,搖頭道:“也罷,好鋼總要用在刀刃上,此炮用於攻堅,所向披靡。”


    “放心,我大宣蒸蒸日上,待平息叛亂,再找夠礦藏,將來肯定沒這麽拘束。”


    原克儉拿過竹筒信件一看,頓時鬆了口氣。


    副將羅耀連忙詢問:“又有軍令?”


    “沒什麽。”


    原克儉搖頭道:“當陽那邊出了點亂子,妖人潛入後方作亂,已被幾位江湖義士平息。”


    說著,看向南岸,眼神變得淩厲。


    “西南戰事一起,各州皆不會平靜,叛軍會派高手作祟,平日隱藏的妖人,也會紛紛現身。”


    “事關大宣國運,就看誰手段更高!”


    說罷伸手一揮,鷹隼振翅而起,於天空翱翔。


    而在對麵山林中,已有都尉司的人喬裝打扮,跟著叛軍,鑽入茫茫群山中……


    ………………


    當陽縣,西北山林中。


    密林樹蔭下,呂三端著鼠大和鼠二,口中吱吱不停,而山林之中,不時有老鼠左奔右竄。


    他所學傳承,隻擅長禦獸之法。


    如今隨著道行提升,能力也更加不凡,隻需借助收服的妖物,便可大範圍指揮同類。


    簡單點形容,以前像是牧羊人,可借助聲音和術法,與動物交流,但有時沒那麽順暢。


    而如今,則有點兒像山神爺。


    鼠大鼠二的氣息,足以讓整個山中老鼠如臂使指,無論什麽命令,都能精確執行。


    李衍幾人,則安靜等在一旁。


    “找到了!”


    聽到遠處吱吱聲,呂三連忙開口。


    沙裏飛眼睛一亮,著急道:“那還等什麽啊,快點走,別讓山中的什麽玩意兒給禍害了!”


    他們此行,是來找劉綱老巢。


    地仙窟中收獲不小,但主要是幾件寶物,剩下的都是鬼教那些邪門玩意兒。


    當然,還有些重要情報,乃是通天三娘和宜昌荊州等地暗子的往來信件。


    鬼教的麻煩,就在於以欲望誘人。


    人的欲望永無止境,很多時候,擁有的越多,欲望也更深。


    尤其是一些富豪官紳,他們不求吃喝,但求名求利,求長生,而且膽大包天。


    鄂州一地,竟有不少官紳,已暗中與鬼教勾結,所以鬼教才能隱藏至今。


    看到書信上的幾個名字,鄭百戶當即麵色大變,拿著信件匆匆離開。


    隻需清除這些人,鄂州局勢也能好轉許多。


    而李衍等人,則順道來掏劉綱老巢。


    那頭巨虎腹中,除了交給李衍的東西,就隻剩下一些用於施展術法的材料。


    劉綱修了妖身,許多人的術法難以使用,因此大多是些妖火猛毒等詭術。


    就連原本珍貴的虎骨,也在通天三娘術法灼燒下,靈韻盡散,酥脆軟爛。


    原本這次收獲已足夠驚人,但偏偏劉綱提了一嘴,知道王道玄的真正傳承所在。


    李衍他們要找的,便是此物。


    眾人跟著老鼠前行,穿過幾道山脊,終於來到一座山穀,竹林茂密,難以通行。


    這裏明顯布置了陣法,沒走幾步,便能看到竹子上懸掛的動物頭骨,但如今早已停止運轉。


    終於,穿過竹林,一座破舊的山神廟出現在眾人眼前,其半截鑲嵌在山中,外麵牆瓦斑駁,布滿青苔,也不知是何時所建。


    而踏入其中,卻是幹淨寬敞的很。


    劉綱畢竟不是真的虎妖,即便躲藏在此地,也將屋子弄得很是整齊。


    山神廟石質供桌上,神像早已被搬走,上麵鋪滿了熊皮,還粘著虎毛,顯然是劉綱平日休息之所。


    裏麵幾座洞窟,也是各有區別。


    有的放滿各種古怪藤蔓花草、還有陶罐裏養著毒蟲,明顯是用來煉製蠱毒之所,被呂三放出毒蜂,盡數吃了個幹淨…


    有的掛滿人頭骨,粗略一數,竟有三百多個,應該就是那些倀鬼肉身容器,被劉綱煉化控製…


    至於什麽法器寶貝,則一個沒有,顯然劉綱投身虎胎,已有些落魄,唯一的至寶“玄黃天符”,也已落到李衍手中…


    而最重要的,無疑是書架上的幾本古籍。


    “小心點,別弄壞了!”


    王道玄有些緊張,仔細叮囑眾人。


    這些古籍看起來有些破舊,似乎經常被人翻閱,隨時有可能毀掉。


    眾人圍在書架前,挨個查看。


    但結果,卻讓他們有些疑惑。


    《五星全書》、《九星傳變》、《黃囊經》、《疑龍經》、《撼龍經》、《倒杖法》…


    “怎麽全是風水書籍?”


    沙裏飛疑惑道:“莫非劉綱這老鬼在學風水。”


    李衍則拿起架上一本《夷堅誌》,翻開後,看著上麵密密麻麻勾勒和小字,麵色漸漸凝重。


    “不對,他是在找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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